第75節
這么好的戲不拍特寫等啥呢! 什么是好的表演?有感染力的就是好的表演。這話委實沒錯。 真正的感染力,便是一舉一動都能牽扯人心。他緊張,你也緊張,他害怕,你比他更害怕,他忐忑不安,你恨不得捂住眼睛看都不敢看。 從三樓往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鼓點上似的,轟咚轟咚在心頭亂響。 等到余火走下最后一階樓梯,目光轉向正對著二樓走廊處的墻壁渾身一震時,所有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工作人員也都忍不住跟著震了震,然后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畫像不見了。 原本懸掛在樓梯上方、屬于張大帥的畫像不見了。 “停!”邱可夫興奮得大胡子直顫:“過!一條過!” 余火這番表現當真是超出了他的預期。他不是沒看過余火的作品,早在將劇本送去梅琴手里提出邀約之前,他就把余火的所有作品大致都看了一遍。 以去年的車禍作為分水嶺: 車禍之前,表演方式十分嚴謹,喜怒哀樂都嚴格按照教科書式的標準,規規矩矩挑不出錯處,但也沒能給角色帶來更大的展現空間——說白了,就是缺少點靈氣; 車禍之后,目前能看到的只有《血色鏗鏘》,特種兵題材。 余火看起來溫和消瘦,能在劇中出色展現出身為軍人的鐵血豪情和激烈爆發力,這是邱可夫沒想到的。尤其是他拿著槍的時候,不用說話不用動作,光是在那站著閉起眼睛瞄準,一個足以承擔護國重責的優秀戰士形象便呼之欲出。 這時候靈氣有了,但偶爾一些鏡頭又會顯出點經驗不足的短板和稚嫩。 這還是頭一次,他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演員和角色的真正融合——雖然還不徹底,但以他的年紀來說,已經著實難能可貴。 “有你的啊!”邱可夫在余火肩膀上拍了一下,絲毫不吝夸獎:“距離你前幾部戲,這演技已經算是跨越式的進步了!” “都是老師教得好。”余火紅著臉笑了笑,從張院生身上剝離,又變回了他本來的樣子:“邱導,我能看一下剛才錄像的回放嗎?” “可以啊。”邱可夫直接把監視器后面的位置讓給他。 余火彎腰仔細看了幾遍,微微皺眉不是特別滿意:“咱們能再拍兩條嗎?我覺得有些地方還能改進。” 演員主動要求重拍的,在邱可夫這兒還真不常見。盯著余火瞧了片刻,從大胡子底下露出笑來:“行,那有什么問題。大家各就各位,準備拍攝第213場第二條!” 這一場完美結束之后,今晚的第二場戲同樣有些難辦。 第二場中,張院生站在二樓臥室門外,通過衣柜上的鏡子窺見了早已亡故的七姨太和張大帥生前相處的某個片段,并且被七姨太發現,從鏡子里鬼氣四溢的看了他一眼。 光從表演內容來看遠沒有第一場挑戰性大,難就難在,余火是一人分飾兩角,因此張院生的戲份和沈蜜云的戲份必須分開拍,再通過后期剪輯連到一塊兒。 這就意味著,第二場戲里,余火得全程自個兒對著空氣演。 沒有對手配合著搭戲,臥室里頭發生了什么,他該有什么反應,什么時候反應,反應的間隔長短強烈程度,全部都要靠想象進行,一不小心就容易出戲穿幫。 肖華暗中給余火捏了一把冷汗,邱可夫看起來倒是有信心得很:“余火啊,準備好了沒啊,準備好了咱們隨時開始啊。” 化妝師左手夾子右手刷子迅速給余火補了個妝,將他臉上的白粉又多撲了幾層。余火揉揉鼻子,深吸一口氣,然后比了個ok的手勢。 之后一連ng四次。 直到第五次開始,才算慢慢把握住節奏,漸入佳境。 張院生站在走廊上躊躇許久,終究還是循著說話聲輕手輕腳走過去,在門口處停了下來,探身往門縫里張望。 余火看向臥室里面,兩架攝像機一左一右對準他的臉,而邱可夫則興味盎然的盯著監視器顯示屏。 忽然,余火猛地睜大眼睛,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喉結劇烈滾動,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至極的東西,又把沖到沖到嗓子眼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肖華壓低聲音給沒看過劇本的工作人員講解:“這應該就是發現臥室里說話的是七姨太和張大帥了。” 工作人員了然點頭。 余火捂住嘴巴的手一直沒放下去,攝像機便只能排到他急劇顫抖的睫毛,以及迅速從額頭滲出來的冷汗。 “臥槽,”有人低低發出一道驚呼:“你們看余火的后背,他后背的衣服也開始濕了!” 眾人立刻將目光集中在余火背后:果然,他身上那件長袍已經逐漸泛出濕跡,由淺灰色轉變成了晦暗的深灰色。 “我特么……還有人能控制自己出汗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覺得自己被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這可不是什么特效,也沒人往他衣服上噴水,完全就是rou眼可見的汗濕重衣。靠近監視器的還能看得更清楚一點:他眼睛里,完全就是真真切切深入骨髓的恐懼。 “你們說,”角落處劇務人員聚集的地方,有人打量了一圈空蕩蕩的別墅,忍不住伸手直搓胳膊:“那臥室里頭會不會真有什么東西啊?我一直覺得這宅子里邪門得很。” “別、別胡說!”旁邊負責道具的打了她一下:“大晚上的不許嚇唬人!” “誰嚇唬你了,你自己看看余火現在的狀態,這幅樣子哪像是能演出來的?真見鬼估計也沒他反應這么大吧?當初電視里放那個真人秀節目的時候我媽就說了,像他這種特別怕鬼的,一般都是眼睛干凈,或是經歷了生死劫過后,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要不然二十幾歲武力高強的大小伙子,怎么可能被鬼屋嚇得差點哭出來?你們再想想,余火去年那場車禍,可不就是經歷了生死劫,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么!” 此話一出,很快就在人群里引發了一連串的sao動。有人心里害怕捂著耳朵不敢聽,也有人出聲附和:“我覺得這話有點道理。這種有些年頭、平日又沒人住的老房子里陰氣最重,咱們劇組又是拍鬼片兒的,那就更容易吸引不干不凈的東西了。就前幾天晚上,關機之后我在客廳里收拾道具,忽然就感覺小腿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立刻半邊身子都麻了,辛虧小唐那時候走進來,要不然還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兒呢。” 被稱呼為小唐的工作人員恍然大悟:“我說那天你怎么臉色慘白的嚇人,敢情真遇上事兒了啊?那怎么當時不說呢?” “這種東西哪敢亂說啊,要不然本來相安無事的都得沖撞了。”對方從脖子上拽出來一條紅繩,上面掛著個平安符:“這符是我奶奶知道咱們劇組拍恐怖片后特意去廟里給我求的,原本我也不信這些,所以一直放著沒戴。那天晚上嚇得半死,回到酒店立刻就從包里翻了出來。你們猜怎么著,從那以后,半點事兒沒有。” 鬼怪妖魔這種事,本來就是人越多傳得越玄乎。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離奇越說越發毛,到最后,以猶自沉浸在表演中的余火為中心,整個老宅里頭的氣氛都不對勁起來。 肖華離得遠沒聽見這些,但也覺得后脖頸處陰風陣陣,暗暗罵了句邪門兒。 助理小陶忍不住拉著助理小田的胳膊:“田哥,我害怕……” 小田額角一抽,強忍著沒說出口:妹子,我也怕。 這股因為余火的表演而激發出來的恐怖氛圍愈演愈烈,將所有人的心臟高高懸起,所以當余火像是看見了什么教他驚駭欲絕的東西,猛地松開嘴踉蹌后退,而整棟宅子里的燈光恰在此刻全部熄滅時,別墅內霎時響起一連串鬼哭狼嚎的尖叫聲。 “停!”邱可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自己的嗓門在眾多尖叫聲中成功突圍而出,氣急敗壞:“燈光組把燈重新打開!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們!正拍戲呢亂叫什么!一個個都瘋啦!” 劇組人員抱作一團,眼中滿含淚水,嗚咽著不敢出聲。 張敏三人飛奔過去將余火扶住,擦汗的擦汗喂水的喂水,又心疼又驕傲:余哥真是嚇人的一把好手。 接連兩場都是精神力消耗巨大的戲份,余火的狀態明顯有些透支,這會兒不用化妝師補妝也小臉發白了。 邱可夫端著茶缸親自走過去慰問:“好,特別好!瞧把這群膽小鬼給嚇得,這才叫做引人入勝的表演!你先坐著好好歇會兒,然后我們把這場再來兩條?” 余火點頭:“沒問題。” 第二場也成功通過之后,邱可夫拍了拍手,將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本來沒想到今晚能這么順,一口氣拍完兩場大戲,但是既然咱們的男主角這么給力,大家配合又這么默契,干脆再加一把勁兒,把第三場也給拍了,然后明天給大家放一天假,怎么樣!” “好!!!”歡呼聲幾乎把屋頂給掀翻出去,得知明天能放假,這時候倒沒人記得害不害怕邪不邪門兒了。 第三場戲,是整部電影里最危險的戲,這個危險,自然是對男主角余火而言。 這場戲中,劇本情節緊接著前兩場發展,張院生第一次與七姨太的鬼魂正面交鋒,然后在黑暗中被對方從二樓欄桿推了下去重重砸在地面,四肢扭曲破碎,渾身鮮血淋漓。 邱可夫想拍個人物在空中墜落時的臉部慢鏡頭特寫,這就意味著演員從欄桿摔下去后不能直接切鏡頭躺在地上,而得先自由落體墜一段距離。 根據攝影師估算,想拍出邱可夫預期中的效果,這段距離最起碼得在五米左右。 別墅內為了顯得寬敞氣派,樓層都是特意拔高的,一樓到二樓之間足有將近七米的高度。道具組在二樓欄桿底下鋪了兩米厚的軟墊,蓋上和地板一樣花紋顏色的偽裝,從樓上直直往下看,便和地板完美融為一體。 軟墊鋪好之后肖華嘗試著跳了一次,四肢張開正面朝下,原本以為底下鋪著軟墊,還能彈起來感受一把彈簧床的柔軟。不成想五米高度的加速重力下,軟墊根本沒有卵用,胸口拍上去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墻似的,又悶又疼淚花直閃,癱在上面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按照劇本里寫的,余火需要后仰著往下墜落,這比正面朝下的難度大得多,光是想想就知道滋味絕對不好受。而且脊椎骨、后腦勺這種地方,一不小心還真容易摔出事故來,更別說余火去年還出過一場大車禍。 嘖,男主角也不是好當的啊。 軟墊鋪好,威亞就緒,醫療小組也隨時待命,邱可夫對余火叮囑道:“這場戲難度太高,咱們先試一條,如果受不了一定得直接說,別逞強,無論如何安全最重要,大不了再想其他辦法就是,聽清楚沒有?” 余火點頭應允。雖然在鏡頭和眾目睽睽之下,功法肯定不能動用,但他的體質畢竟遠遠強于常人,這樣的高度應該不成問題。 “那行,來來來,各機組準備,場務清一下場,余火,準備好了嗎?ok,第215場第一條,a!” 熄滅的燈光重新亮起,張院生雙目圓睜滿面驚駭,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歪倒滑出欄桿之外,青色的衣衫在夜色中揚起,然后急速墜落下去。 “砰!” 像是一只折斷翅膀的鳥兒,余火重重摔在了軟墊上面,巨大的沖擊力讓腦子里一暈,身體往上彈了彈,濺起了兩尺多高的灰塵。 “停!” 導演一聲令下,張敏立刻沖過去:“余哥,你怎么樣?” “我沒事,”余火緩了緩,扶著她的手從墊子上站起來,捂著嘴咳了兩聲,然后看向邱可夫:“我感覺剛才表情沒控制好,摔下來的時候太緊繃了,不像是被突然襲擊完全沒反應過來的狀態。我們再拍一條?” “能撐得住嗎?” “能的。” “行,你歇一會兒,等你準備好。” 片刻之后,余火再次站到二樓欄桿邊上。 “第215場第二條,a!” 這一場戲最后總共拍了九遍。 砰!砰!砰! 人體落地的沉悶聲響似乎一次比一次重,回蕩在空曠的別墅里面聽得人心頭直顫,到最后即便是以余火的體質,臉色也白得有些難看了。 助理小陶早就偷偷捂住了眼睛:辛虧江先生早就離開了,要不看到這幅場景還不得心疼死。 “停!” 最后一遍結束之后,邱可夫二話沒說,直接走上去給了余火一個擁抱:“辛苦了,好樣兒的!” 不知從誰開始,轉瞬之間整個老宅之內掌聲雷鳴。 肖華看著被眾人圍在中央的余火,真心實意嘆了一聲: 這小子,還真就天生是當男主的命。 第77章 轉眼間進入四月, 劇組的拍攝也已經完成大半。 自從請了那六十四名保鏢之后,再沒有人闖進過片場。 倒不是私家飯們沒嘗試過,他們一共嘗試了好幾次。 第一次來得人還沒保鏢多, 光是看見那副“生人勿近不然打死”的架勢就被嚇得調頭就跑。 第二次人來得多了點,壯著膽子往前走了幾步,保鏢拔出槍還沒來得及鳴槍示警, 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第三次來得人不多, 但是里面有個膽子大的,非得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一邊試探一邊念念有詞:“你們不敢開槍的,你們肯定不敢開槍的,你們絕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