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今年年初的時候余火出了一場大車禍,據說挺嚴重的,差點兒連命都沒了,好不容易搶救過來沒幾天功夫,他那男朋友忽然召開記者會爆料,說余火早就出軌了,徐什么的提出分手余火心里難受喝多了酒,因此才出的車禍。 這話一放出來,那可好么,他們倆兒的粉絲立刻就炸了,網上鋪天蓋地地討伐渣男,什么‘滾出娛樂圈’、‘活該被撞死’,說啥的都有,那股子戾氣我瞧著都有些嚇人。最近一直沒有當事人的消息輿論才稍稍平復一點,我怎么也沒想到,余火原來是到這訓練來了。” 路平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不會吧,小兄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這種人啊。而且如果他人品當真這么差,上頭怎么可能同意讓他進劇組扮演特種軍人?” 齊超道:“這種演藝合同一般早幾個月就簽了,那時候出軌的新聞還不一定爆出來了呢。 要我說吧,這件事的確有些可疑,從頭到尾都是徐什么的一面之詞,而且還是當著幾百號記者的面公開,都是娛樂圈里混的,未免做得也太絕了點。 可是如果其中另有隱情,余火當真是無辜的,怎么不拿出證據反駁呢?經紀公司連澄清謠言的告示都沒發,就出了個不痛不癢的酒精檢測申明,說余火不是酒駕,嘖,也難怪群眾以為他們是心虛罵得更加厲害了。 老大,這事你怎么看?” 江封盯著他,就是不說話,直將他盯得渾身發毛大熱天的從脊梁骨冒出絲絲寒氣,這才慢悠悠開口道:“看來你這回放假回來閑得很么,都開始追上星了,娛樂八卦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哪能啊,”齊超立刻叫屈,“我整天忙著訓練半點不敢松懈,哪有功夫追星,都是我女朋友,她之前是余火和那徐什么的cp粉,整天刷他們倆的動向激動得不得了,說是要見證倆人共同對抗世俗阻力、矢志不渝的真愛,平時一有消息就給我轉發,余火出軌的新聞爆出來后她還氣得哭了好幾次,連飯都吃不下,我哄了好長時間才回轉過來。耳濡目染的,那我不也就知道了不少東西么。哎,她要是知道余火要跟咱們一塊兒待上一個月,會不會特別興奮啊?” 路平陽道:“嫂子不是要跟半個多月的國際航班么,整天在飛機上待著怎么跟你聯絡?” “那總有下飛機的時候啊,空姐也不是鐵打的二十四小時不休息。她一下飛機肯定立馬就會給我打電話,這就叫情侶間的默契,嘖嘖,你這種沒談過戀愛的人是不會懂的。” 江封目光幽深:“齊大情圣怕是忘了一件事吧,我才跟那些新兵崽子說過:軍區里嚴令禁止私自使用手機跟外界聯絡,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齊超心里咯噔一下,懊悔不迭:糟糕,忘記老大也沒談過戀愛了。 十分機警地立刻開始轉移話題:“嘿快瞧,剩下的那群新兵也都爬回來了,咱們接著要怎么cao練?是泥漿泅渡還是鐵絲網匍匐?我都聽老大的!” 江封嗤了一聲,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轉而看向那些狼狽不堪、好幾個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新兵,神色竟是難得的和藹可親:“先讓他們將行囊送回寢室,然后,好好休息一會兒。” 新兵們很想死。不管是已經接受過基本訓練的兵崽子,還是半路被加塞進來的演員組,在背著幾十斤的東西跑完整整五公里后,都很想死。 當然,演員組更想死一點。 要不是那位看起來就很兇分分鐘能弄死人的教官,加上攝像大哥聽從命令盡職盡責的跟拍,誰慢下來、誰哭出來、誰趴在地上吐就拍誰,恨不得將攝像頭往人臉上戳,他們說什么也要罷訓不干的。 好不容易爬回終點,得知竟然可以回寢室休息,眾人幾乎喜極而泣,許多人連飯也顧不上吃,勉強積攢力量找到自己的住處,立刻像張人皮也似癱倒在床一動也不動了。 屋外的陽光愈來愈烈,炙熱的高溫下,連空氣都像是被煮沸一般產生一圈圈波紋。 下午一點,當日照和氣溫都逐漸接近頂峰、cao練場上翻滾著難以忍受的熱浪時,所有新兵寢室內都響起震耳欲聾的警笛聲,與之伴隨的是教官不容置疑的命令: “全體隊員!全體隊員!三分鐘內cao練場上集合!” 三分鐘后,最后一名隊員踉踉蹌蹌沖到了cao練場上,鞋子只來得往腳上套了一半,沒走幾步就被滾熱的地面燙得直抽涼氣,但總算卡在最后幾秒沖進了隊伍之中。 江封站在對面,身形筆挺,像是把隨時都能出鞘殺敵的絕世寶劍。等到三分鐘計時結束,收回秒表,神色中很有些遺憾:“啊,沒有人遲到啊。” 隊伍里寂靜無聲。隊員拿余光左右瞧了瞧,不知為何竟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 “全體隊員,立正!向左看齊!稍息!”江封的目光在隊伍中緩緩逡巡,開口道:“這好幾個小時過去,相信大家都休息好了吧。接下來,首先我要將你們分成兩班:正式考核錄取的新兵隊員,向前三步、走!你們呢以后就是a班,暫時由齊教官和路教官負責訓練,來,跟著兩位教官走吧,隊伍跟齊了,口號聲喊得響一點!” a班隊伍越走越遠,直到口號聲轉過一堵院墻徹底消失在cao練場上。江封轉了轉手腕:“剩下的,你們就是b班。鑒于你們之中絕大多數人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要學的東西太多,所以我打算帶著你們從軍姿練起。 軍姿是一個軍人最基本的素質,我計劃用兩天時間,將你們的軍姿調整到最標準狀態。兩天之后,再讓我見到有誰還像現在這樣松松垮垮,”聲音頓了頓,忽地低沉輕緩,教人在三伏天里的炙熱里生出一股寒意來:“呵,你們不會想要嘗試后果的。” “好了,b班全體隊友,現在全給我打起精神來!立正!食指合攏,雙手緊貼褲縫,腳跟相抵腳尖六十度角分開,抬頭挺胸站直嘍!” “走正步,腳抬高點,手舉起來,身體不要晃!你,你,你,還有你,再加十分鐘!” “蹲好了,兩膝岔開,后背挺直,不要坐在地上!熱不熱?累不累?又熱又累那就對了。” “有誰撐不住了?撐不住告訴我啊,我馬上派人把你的行禮全送到軍營外頭,省得你自己般。” 一個小時過后,江封將秒表掏出來,指著遠處樹蔭下的礦泉水道:“稍息,兩分鐘時間喝水,動作麻溜點!” 兩分鐘過后,又是新一輪的軍姿練習。 整整一下午,b班始終重復練習、補水、練習、再補水的過程,汗液浸濕迷彩,又因為高溫迅速蒸發,只留下干硬的一層鹽粒,黏膩的緊貼在身上。 其中絕大多數人還是第一次遭這種罪,一邊糾正姿勢一邊掉眼淚,但令人驚訝的是竟沒有一個人放棄,除了因為四周無處不在的攝影機,還因為只一墻之隔,時不時就從隔壁傳來的a班成員慘叫聲。 相比而言,好、好像還是站軍姿比較輕松呢,呵呵。 更何況,江教官的眼神就跟巡視獵物的猛獸一樣,揮舞著獠牙利爪隨時準備抓住破綻撲過來,眾人脖子上寒毛直豎,哪里還敢有半分松懈。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余火總覺得,那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似乎更長一些。 訓練持續了整整一下午。夕陽西下、火熱粗糲的陽光逐漸變得溫和時,江封終于下令解散。 像是強行固定住又被解開繩子的木棍,眾人立刻嘩啦啦倒了一地。貼在后背的地面依舊guntang灼人,但渾身上下連根手指頭也不愿意動彈,恨不得就這樣躺到地老天荒才好。 余火盤膝而坐,伸手摘下了頭上的帽子。 臉上泛出暴曬后的潮紅,被汗水浸濕的黑發緊緊貼在額際。夕陽玫瑰色的余暉撒落下來,正好在他身上鍍了層淡金色的細邊。纖細的下巴微微抬起來,墨黑色的眼睛背著落日愈發深不見底,卻散發出任何玉石都無法媲美的光輝。 江封無意中望過去,心跳便忽地漏了兩拍。 作者有話要說: 江老大:確認過眼神,是我想追的人。嗯。 第8章 教官宿舍的條件還不錯,四人鋪,空調、洗衣機、冰箱一應俱全,還帶了個頗為寬敞的獨立衛生間,只是沒有熱水,想洗澡還是得去食堂旁邊的大澡堂子里。 江封選了個上鋪,余火在他斜對面的下鋪。鋪完床后不著痕跡的往下掃了一眼:嗯,不錯,視野挺好。 在軍官小食堂吃完飯,江封三個喊了董團長等一幫子人一起,往cao練場旁邊的籃球場上打球,酣暢淋漓、以絕對性優勢地完虐對方。在澡堂里沖完澡,回到宿舍后便發現余火已經坐在床上,手里還捧了本書。 “喲,”齊超湊過去瞧了一眼,“來這訓練還特地帶了書呢?《聯邦地球通史》,嘖嘖,真是文化人,這種書我光看封皮都覺得頭疼。” 余火有些不好意思:“我對歷史懂得少,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所以才想多多補習。” “愿意看書是好事。”路平陽道,“不過這一下午的訓練下來,你還能有精力學習,真的是很了不起了。老大,你不會偷偷放水了吧?”明明平日里對著他們那是絕對的心狠手辣,不虐到只剩一口氣都不會停的啊。 江封拽著梯子手臂稍稍使勁,直接飛起來坐到上鋪床上,溫和地沖他笑了笑:“你覺得呢?” 路平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可、可怕。 齊超忽然從自己的儲物柜里翻出個本子來,連同鋼筆一起遞到余火跟前:“那個,兄弟,我女朋友是你的粉絲,能不能麻煩你幫哥們兒簽個名啊?” “當然可以,”余火放下書,將本子和筆接過去:“要寫什么?” “唔,就寫‘姍姍,祝你和齊超大帥哥白頭偕老子孫富貴’,然后再簽上你的名字就行,對對對就這樣。” 完全不在乎路平陽的嗤笑,齊超美滋滋將本子抱在懷里,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贊道:“哎喲兄弟你這字兒寫得可真好看,比我們老大的也差不離了,果然文化人就是不一樣。” 江封探頭瞧了瞧:的確寫得好,字跡清雋筆鋒遒勁,看著平淡溫和,實則暗藏風骨——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察覺到余火看過來的視線,十分鎮靜的對視過去:“祖父好文墨,我跟在他身邊練過幾年大字。瞧余先生的筆畫棱角,應當也是下功夫練過的吧?” 余火點頭,眸子里忽地帶上幾絲極淺的笑意:“都是師父教得好。最初寫得難看,還被罰過好幾回。”如今想起來,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懷念,讓他本就清秀溫雅的臉龐愈發柔軟得不可思議,眸光清亮唇角微揚,竟無端教人生出些想要攬進懷中悉心呵護的沖動。 江封喉結上下滾了滾,十分鎮靜的再將視線轉回去盯著床腳。右手悄悄貼在胸口:那里頭正噗通噗通跳得歡實。 真他娘的見鬼。他暗暗咒罵一句。 尖銳警笛聲響起的一剎那,余火立刻睜開了眼睛。 因為與旁人同宿的緣故,他并沒有像往常一般盤膝運功,但數十年如一日的修煉早已形成本能刻在骨子里,即使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功法口訣依舊在丹田經脈中運轉,緩慢卻源源不斷的從外界吸收靈氣,故此并未深眠。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內力悄然凝聚,眼睛很快便適應了黑暗的環境。 “呵。”床邊傳來一聲輕笑,是江教官。余火心中瞬間升起濃厚警覺,對他的實力愈發高看幾分:離得這么近,可若不是對方主動發出聲音,自己竟絲毫未能察覺到對方的氣息。 實在是大意了,他暗自懊惱,此方世界,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高手。 江封哪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過之后繼續道:“反應還挺快。穿衣疊被,5分鐘內cao練場集合。”說完抬腳往外走,竟已是著裝齊整。 余火花了兩分多鐘穿好衣服疊好被子,等到趕至被十幾架遠射強光燈照得亮如白晝的cao練場時,隊伍稀稀拉拉至少還有一半人沒來。江封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拿著秒表,一邊嚼著甘草棒一邊邁著被迷彩服凸顯得愈發醒目的大長腿悠哉踱步。 不斷有人從宿舍樓里沖過來,大多數都是睡眼惺忪衣冠不整,或是戴歪了帽子或是系反了皮帶,還有不小心跑丟了鞋的,折返回去撿起來,然后在幾位教官滿是戲謔的目光中漲紅臉沖進隊伍里。 江封抬起秒表看了一眼:“還有三十秒。” 語調平靜無波甚至稱得上溫和,卻教已經到場的不由生出股劫后余生的慶幸。 時間飛速流逝,江封在隊伍前停了下來,“十。” “九。” “八。” “七。” 每一聲,都像是巨石做得鼓槌,狠狠錘在眾人心尖,教人從頭發絲兒到腳趾頭打個激靈。已經接近cao練場卻還沒有抵達的,立刻上了發條一般再次加快速度。 “……三,二,一。”江封將秒表放下去,靜靜看著最后一個踩著鼓點尾巴沖進隊伍里的人。 但是隊列中并未站滿,還有人沒來。 “今天是第一次突襲集合,”江封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cao練場上回響:“所以,我勉強對你們溫柔一點。所有衣服帽子沒有按照標準穿戴好的,出列,原地俯臥撐十次,繞著cao場跑一圈。” 一圈是一千五百米,還在接受的范圍內。被處罰的隊員立刻松了口氣。 不多會兒,又有四人從宿舍樓的方向跑過來。江封目光有些發冷:“別入列了,遲到一分鐘以內,原地俯臥撐二十次,繞cao場跑兩圈,動作麻利點。”四人嚇得臉色有些發白,聽完之后立刻照辦。 片刻之后,又有三人出現在cao練場邊緣。此時江封的目光已經明顯不善:“遲到兩分鐘,原地俯臥撐四十次,繞cao場四圈。齊超,把這幾個名字記下來,明天要是再遲到,處罰加倍。” “是!”齊超鏗鏘有力地行了個軍禮。 又是兩分鐘過去,沒有人再次出現。可是b班的隊列中,仍舊空了一個位置。江封的眼底像是藏了片萬年冰湖,目光掃到哪哪里嚴寒刺骨。 五分鐘過去,沒有人出現;十分鐘過去,沒有人出現;等到所有受罰的隊員都已經完成任務回歸隊列,還是沒有人出現。 江封望著排列齊整的隊伍,忽然笑了笑——這一笑,讓包括遠處攝像、助理人員在內的所有人,都齊齊打了個寒顫。 “路平陽,”江封輕聲道,“去把沒來的那位,給我請下來。” 路平陽領命前去,齊超眼觀鼻鼻觀心:臥槽,連江老大的命令也敢忤逆,這回的新兵可真他媽有種。嘖嘖,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就是好啊。 思及自個兒當初在江封手底下淌的血汗,暗暗給這位不知名的英雄點了一堵墻的蠟燭。 路平陽很快就回來了,身后跟著一位焦糖色短卷發、樣貌十分精致的男子。 余火認得他,他叫喬樹,也是此次按照軍部影視項目負責處要求前來參加集訓的演員,戲份很吃重,雖然合同上簽的是男三號,但劇組內部公告上的番位還在余火之前。 得知演員必須參加特訓才能參演的消息之后,李靜為了讓余火心里有數,特地將全劇組的每個成員都介紹了一遍。 和海軍題材的《藍色贊歌》相似,正在籌拍的這部劇在選角上也傾向于不是特別出名、面孔非群眾常見但極具潛力的年輕演員,其中許多人李靜在介紹時都不乏溢美之詞,囑咐余火若有可能,相互交好總是百益而無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