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倘若天河水軍盡數(shù)派去,或許也只消幾日便能將怨靈盡數(shù)殺滅。可到底是人間,天河水軍也不敢隨意調動,就那么一小股人馬,尚不如人間的修士有用,若不是圣血發(fā)揮了大用——這卻是在怪罪玄咫死得不夠早么? 但祁鈺沒有頂嘴,只是道:“臣無能,請陛下責罰。” “無能?朕看你厲害得很嘛,竟都知道找龍王借雨了……”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哪里還收得住?天帝開始一跌聲地數(shù)落起祁鈺的“罪狀”。 左右暫時還沒有她的事,織蘿便開始四處打量。天帝自是沒什么好看的,織蘿的目光也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天后身上。 前幾日做了夢,除了祁鈺,夢到最多的也就是天后紅輕了。再對比眼前這人,織蘿只覺得十分陌生。且她分明也不記得更多,卻莫名對天后翻涌氣一股恨意,恨不能處之而后快。即便是知道自己從堂堂三生神女變成如今姻緣線化生的小妖女極有可能便是這位天后的手筆,可她究竟怎么做的、做了多少卻仍舊不知,是不該如此的呀…… “陛下容稟,臣以為,此事不全是祁鈺殿下的過錯。”通鉞忽然開口,一下子拉回了織蘿的神智,“臣身為司法天神,有督查不力之責,未及時發(fā)現(xiàn)昨日東海龍王手上雨量有異,還準許他今日繼續(xù)胡亂布雨。” “東海龍王今日手上雨量的多少乃是朕親筆御批,司法天神莫不是在指責此事錯在朕?”天帝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通鉞連忙道:“微臣不敢!” 天帝睨了他一眼,“不敢?朕看你與祁鈺待久了膽子也越發(fā)大了,還有什么不敢的?這段時日你去了何處?九闕天上的事物不管便罷了,連天后召見也敢推諉了。” “陛下莫要生氣。”天后原本一直坐在旁邊靜靜地聽天帝撒氣,忽然插口,“這也怪不得司法天神,原是臣妾安排不妥當,惹了司法天神不快罷了。司法天神有氣也是應當?shù)摹2贿^九闕天上的諸事,司法天神還是懈怠不得的。” 織蘿聽得險些要笑出聲來——紅輕說話倒是真有意思,這般一說,究竟是想勸解呢,還是想煽風點火呢? 果然,天帝聽罷火氣更盛,“天后惹你生氣?那你倒說說,天后究竟做了什么,才讓如此記恨,竟連九闕天諸事都拋在腦后了。” 這話卻是不好答了。一來是空口無憑,二來……在許多人眼里,天后干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牽涉甚廣,還請陛下聽臣說完再做定奪。”誰知通鉞竟一點也不曾猶豫過,張口就把天后使得手段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天帝天后的臉色固然十分精彩,織蘿也十分驚訝——天帝到底是幫天后還是幫通鉞自然是一目了然的,要不也不會讓天后在背地里使了這么多手段還安然無恙,通鉞是怎么就想不通要與他們公然撕破臉?然而祁鈺還偷偷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事情說得越多,天帝的臉色就越黑,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天后還面色如常。 后來織蘿也想明白了,既然都來了此處,想必是不能善了,大概許多事今日都會做個了斷。于是趕在天帝發(fā)作之前,織蘿又補充道:“不錯。據(jù)小女子所知,天后之所以能讓閻羅為她所驅策,實則是許了那女相閻羅一個好處。女相閻羅曾經見過得道前的玄咫尊者一次,從此便不能自拔。恰巧玄咫尊者近日下凡歷劫,天后便許諾閻羅,待事成之后,便促成她與玄咫尊者的婚事。此舉豈不是要壞了玄咫尊者的道行?聽聞釋迦尊者最喜愛的弟子便是玄咫尊者,如此一來……九闕天便是狠狠開罪琉璃界了。” 因為玄咫歷劫紅輕才許諾此事全然是織蘿顛倒了時間因果,畢竟閻羅對蘅若與聞音的魂魄動手腳怎么也比玄咫下界早。不過事情大概是如此,紅輕狡辯不得,織蘿才放心大膽地扭曲了。 誰知天帝并沒有追究她到底說了什么,反倒是追究起她這個人來,“大膽!區(qū)區(qū)紅線精怪,也敢踏入九闕天?還敢在凌霄殿上插嘴?” 織蘿的確是不能理解天帝的想法,卻只是笑道:“小女子原本是月老殿中的姻緣線所化,生于九闕天上,回九闕天難道不是天經地義?何況天帝陛下貴人事忙,那還容許小女子稍稍提醒。小女子曾經與天帝天后定了賭約,如今賭約已完,自然是要復命的。只是天帝天后千金貴體,總不能勞動大駕請二位去人界走一遭吧?那就少不得只能小女子自己死皮賴臉地跟著上來了。” “即便如你所說……閻羅殿非死不得入,你又是如何見到閻羅、如何得知此事的?”天帝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天帝天后絕不會放過她,織蘿早就也準備,于是不慌不忙地道:“小女子自知觸犯天條,不敢求得原諒。” “大膽!通鉞,在你面前知法犯法,你……” “啟稟陛下,此事臣知道,也早已處以雷刑。此時不僅祁鈺殿下知道,還有鴛鴦族如今的太子與太子妃也知道,陛下若是不信,盡可查問。”通鉞說得語調平靜,眼底卻隱隱有一絲笑意。 天帝噎了一噎,頗為惱怒地瞪了通鉞一眼,又不甘心地道:“方才你替通鉞作證。朕且問你,你又是如何識得那狐妖與聞音的?” 織蘿有些好笑,“原來天帝陛下已然不記得與小女子所賭為何了,無妨,小女子便再斗膽提醒陛下一句。當日小女子初化形,便毀去當日月老所有牽出的姻緣線,被司法天神拿下,押送至天帝天后面前。天帝天后說小女子膽大妄為,原本是要處死的。小女子倒也果然膽大,與天帝天后爭辯,說月老此舉只是徒增孽緣,不如不牽。但月老牽紅線之舉,也是帝后授意。故而小女子便立賭誓——定要尋得一對腕上沒有姻緣線的有情人。故而這一百多年小女子在人界四處游走,也不過是為了找出一對有情人而已。” “你找到了?”出乎意料的是,天后忽然饒有興趣地接了一句。 織蘿故作羞澀地道:“對不住啊天帝天后,祁鈺殿下……已經被小女子拐了去了。” 第148章 詐供 “荒唐!”想不到拍著扶手斥責祁鈺的不是天帝, 卻是天后。她滿面肅然, 沉聲道:“祁鈺啊, 雖說神族的情愛婚姻之事皆由自己做主,可我身為你的大嫂, 有的話卻不得不提點你。你可知道你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沒數(shù)么?祁鈺心下不屑, 面上卻笑得和煦, “臣知道的。那日阿蘿化形,臣不就在一旁瞧著么。” 天后也不是認真想問, 不過是起個話頭罷了。笑意更深, 天后漫不經心地道:“天規(guī)倒是沒有不許與外族聯(lián)姻之說, 只是心里怎么想的, 你也知道。何況你還是天帝的胞弟,更是多少雙眼睛瞧著。并不是大嫂危言聳聽, 不信你瞧瞧通鉞便是。” 當著通鉞說神族戀上妖族之事, 無異于指著和尚罵禿驢,便是連織蘿都聽不下去。 不過通鉞大概是已然被明里暗里嘲諷慣了, 只是一臉漠然,仿佛在聽別人的事。 “天后此言差矣。當年帝父格外不滿意姑姑的婚事,不是因為她瞧上的事妖族,而是不滿姑父是化龍失敗的蛟, 覺得他無法保護姑姑罷了。”既然天后都把這事都擺到明面上來說了, 祁鈺無法,也只能盡量說得委婉些,“可這回是臣要娶妻, 自然也該是臣來保護阿蘿。臣自信還是可以護住她的。” 織蘿如何又不知天后不安好心,自然是不能放任天后這般問下去,便插口道:“天后殿下,小女子的賭約只是說了尋得不為姻緣線所困的有情人就是了,卻沒說一定要在一處吧?合不合適這話,可否容后再議?” “放肆!”天帝冷不防出聲呵斥,“堂堂天后與朕的胞弟講話,豈有你插嘴的份?” 還真是好害怕呢!且不說從前她與紅輕之間如何,便是自她化形之后在人間遇到祁鈺,幾乎對他不是斥責便是挖苦,怎么那時候不見天帝出頭?這時候倒記起自己還有個弟弟了。織蘿偷偷翻了個白眼。 天后倒是沒趁機賣弄權勢,只是溫聲道:“我問的就是此事,你且耐心聽著就是了。祁鈺,你可想好了,你是真心喜歡她的?” “此心天地可鑒。”祁鈺答得很是不耐煩。原因無他,只是覺得對著天后說這話莫名惡心。 天后卻擺出一副傷心又無奈的神情,“原本你能再找到傾心之人,做嫂子的該為你高興的。只是有句話,嫂子卻不得不問——你是否還記得我那苦命的妹子?不過一百多年,你便將她忘了是么?倒是真該為她掬一把淚。” 說著說著,眼圈便真的開始發(fā)紅,可謂唱作俱佳。 織蘿、通鉞大約是站在一條線,便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毫不意外地在對方眼底見到了驚嘆。這話聽著,不明真相的人還真以為天后與她妹子究竟是怎樣情深、祁鈺又是如何喜新厭舊了。 不就是仗著織蘿記憶不全么? 只是記憶缺失卻并不是一點都沒有啊!何況還有釋迦親口作證,就算一點都不記得也該信了吧。釋迦現(xiàn)身人間這么大的事,天后都一點不知道么? 祁鈺明知天后是在挑撥離間,卻容不得有人玷污他的感情,不由得怒道:“祁鈺銘記于心,從無一刻忘懷!” 天后便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對織蘿道:“你看,祁鈺心里還掛念著另一個女子,并不是全心全意愛慕你,誠然你二人一個是神族一個就是姻緣線化身,并無外物羈絆,卻并不算一對有情人。所以……你這賭約可不是輸了么?陛下可還記得,若是紅線輸了賭約,應當如何處置?” 天帝仔細想了想,笑得有些如釋重負,“奪去神智,重新煉化,送回月老殿,永生永世不得再化形。” “既然通鉞就在此,便立刻去辦了吧。”天后隨意一揮手,似乎并沒將織蘿放在眼里。 織蘿不由得勾起一邊嘴角,“這么迫不及待么?不知小女子如何成了天帝天后的眼中釘rou中刺了?” 天帝十分輕蔑,“笑話,就憑你一個小小妖女,也配做朕的眼中釘rou中刺?” 織蘿認真地想了想,“天帝不這么覺得么?” “通鉞,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快拉下去?”天后有些不耐煩,語氣也不由得急躁了些,“速速處置了,也好商議你與祁鈺之事。” 通鉞自然是沒有動的意思。但祁鈺卻是連說說也不能,直視著天后,“卻不知與天帝天后作賭原是這么大的罪過。便是私通魔族或是為禍人間一般也不是這樣罰的吧?” 天帝更聽不得這話,怒道:“你是在質疑朕的決定?” 按照祁鈺對天帝的一貫態(tài)度,總是用“臣不知”“臣不敢”等等來搪塞,只是因為他不想與天帝多話。如今織蘿就在他身邊,他一無所懼。 于是祁鈺輕輕一笑,“天帝卻能保證自己每一次所做的決定都是對的?” “你……” “遠的不說,就說此次人界水患,倘若天帝若是查明東海龍王手中的雨水為何會有欠缺再行決定,或是在給東海龍王增加雨量之時多囑咐幾句,或許就不會惹出此事了。”既然大家都在強詞奪理,祁鈺也就不客氣了。 天帝自然是被氣得倒仰,一拍龍案,咆哮聲震耳欲聾,“此事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恣意妄為,還會有接下來的事發(fā)生?” “陛下息怒,注意氣度儀態(tài)。”祁鈺答非所問,“既然并不是陛下的所有決定都是對的,臣為何就質疑不得。” “祁鈺!”天后忽然插口,“你卻為了這個妖女頂撞你的皇兄?若是我那苦命的妹子瞧見,指不定會怎么傷心了。” 織蘿全然想不出天后到底是經歷了什么才會從一個對情愛充滿好奇的略有些執(zhí)著的女子變成了如今這么個假惺惺的模樣,或者是她真的從來沒了解過紅輕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但她實在是瞧不下去了,便出聲道:“可小女子就在這兒眼睜睜地瞧著,心里暢快得很,并無半點傷感,天后真是多慮了。” 天帝天后同時臉色大變,對視一眼,半晌沒說出話來。 一看這神情,織蘿便確定了——她變成如今這樣,當然是這二位一手促成的。 趁著高高在上的二位失神,織蘿便抓緊時間道:“三生神女實在是六界之中的一個異數(shù),生自三生池中,無父無母,與誰都無血緣之親。只是這一任三生神女有些不同,竟接連化生出二人,中間相差一百年。可不管怎么說,也輪不著天后來叫我一聲meimei吧?” “祁鈺教你說的?”天后倏爾站起身來,雙眸亮得可怕。 織蘿倒是氣定神閑,“瞧天后這話說的。從前我是絕不會往外透露三生石和三生池的秘密的,半個字也不曾。倘若真有一個愛往外講的,只怕是……怎么,天后從前與祁鈺說起過此事?” 天帝的臉色變得有些灰敗,“你都想起來了?” “天帝陛下以為呢?”織蘿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強行逼著自己莫要慌亂得失去理智,天帝逼問道:“那你待如何?” 織蘿攤手道:“天帝這話問得真是新鮮。您說,一般人遇到此事,應當怎么辦呢?” 祁鈺自然而然地接話道:“自然是先查出害自己落到如此境地的兇手,然后有怨抱怨有仇報仇咯。要不然還能怎么辦?看他們繼續(xù)逍遙自在么?” “你敢?”天后十分激動,竟從金階上快步往下走了幾級,整個人提著一口氣,嘴角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弧度,語氣硬作不屑,卻又流露出一絲緊張,“從前你還在巔峰修為之時也不是我們的對手,如今就更不是!我貴為天后,身后有天帝和整個九闕天,你卻有什么?想靠祁鈺么?不妨告訴你,祁鈺百年前自行抽離出一半法力,修為十分平庸,什么都做不了!” “不過從前出力最多的,難道不是釋迦么?莫不是天后覺得自己坑了他最看重的弟子之后釋迦還能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來出手相助?”青蔥一樣的纖指摩挲著自己尖削的下巴,織蘿只覺得十分好笑,“不過方才似乎是天后自己承認了,當年是您與天帝陛下一道……聯(lián)手害了另一位三生神女。” 天帝天后聞言臉色又是一變。 織蘿卻恍若未覺一般,面上笑意更深,“所以我真的是另一個三生神女?” “你誆我?”天后雙目圓睜,一陣風般行至織蘿面前,惡狠狠地盯著她,“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略略退開一步,織蘿笑意不變,“莫不是天后沒聽說,前幾日釋尊到凡間歷劫的弟子玄咫歸位,釋尊親自來迎。恰好那時我也在場,釋尊也是認得我的,便與我多說了兩句。” 天后原本堪稱猙獰扭曲的臉一下子僵住,目光空洞,連連后退,若不是天帝及時下了金階將她扶住,只怕都要摔倒在地。只是對于天帝紆尊降貴的攙扶,天后一點都不領情,一把將他揮開,神叨叨地重復著,“釋迦告訴你的?他怎么敢?怎么敢!分明就全靠他出手的!” 祁鈺卻抱臂道:“釋尊一向安居琉璃界,一心悟道,不問六界之事,若不是天后撥弄是非,釋迦怎么會管這事?” “你住口!”天帝怒斥一聲,又要上前去攙扶天后,“紅輕,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么事!”天后用力一拂袖,將自己揮得一個踉蹌,漏出一些脖頸上的猙獰紅紋。但天后卻渾然不覺,只是指著織蘿,怒道:“通鉞,還不將她拿下?” 通鉞也如祁鈺一樣抱臂而立,仿佛在看戲,“天后以為,你做下這些事,還憑什么能讓臣死心塌地地為你賣命?” “來人!”天后驀然拔高聲音,“速速將這妖女拿下!” 一面招呼著天兵天將進來,一面卻是親自下場,探手如爪,直取織蘿咽喉。 變故陡生,織蘿倒是有些意外——不是沒想到會激怒天帝天后,卻沒想到天后會親自動手。但她反應不慢,腳尖一點,便倒飛出去。 凌霄殿的陳設在飛速倒退,這情形倒是……似曾相識。 混亂之中,驚呼、咆哮、冷笑如潮水一般裹挾而來,吵得織蘿腦仁疼。 但有些東西,卻在這一片喧囂中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在看tvb的《宮心計2:深宮計》。雖然不喜歡里面太平公主的人設,但是陳煒老師的顏和演技卻是讓我深深拜服啊!一寫天后就想到了她表演的畫面,真是有毒了…… 第149章 星隕 星隕 “新帝繼位, 我已選好禮物送了過來, 還有你親自前來, 為何要叫上我一道?我還要當值,不可遠離。” “天帝新舊交替乃是六界頭等大事, 與往日的宴席不同, 自然是要更加重視的。這宴席再怎么折騰也不會太久, 不耽誤你上值的。你我二人一道前來,也是對新任天帝的尊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