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歸靡忍不住冷哼一聲,“都是傳說,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至于這樣么?”說著抬手就推門,顯然是忘了因為顧昭莽撞而將眾人引至此地后他是最不滿最生氣的一個。 見他不知輕重地動手推門,眾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連玄咫這樣素日十分溫和的,都將禪杖取了出來,緊緊握在手中。 承華也亮出劍來,那枚才被織蘿修好的華麗卻古怪的劍穗便赫然搖曳在劍柄之上,引得織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暗自猜測著劍穗到底是怎么來的。 好在歸靡這一掌推下去,斑駁的厚重城門應聲而開,露出門后一條寬廣平坦的道路,除此之外,便無任何異常。 歸靡聽到身后劍出鞘的聲音,神色有些不快,“你們做什么?等我先進去,然后在背后一人一劍是嗎?最后還可以嫁禍到敦煌有鬼上。我父王本來就與敦煌有些過不去,這樣一來說不定還會一怒之下發兵吧這座廢城夷為平地,正好省得你們中原皇帝動手了是嗎?” “姑娘,這人的想法好生清奇啊。”元闕忍不住湊過來在織蘿耳邊嘖嘖嘆道。 這廝湊上來的動作太過迅捷,織蘿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便覺得一道溫熱的氣息噴在而后,癢酥酥的,下意識地偏開頭,低聲斥道:“這是什么地方?開什么玩笑?站好!” 元闕“哦”了一聲,悻悻地退開,神色還頗有些遺憾。 老實說,皇帝怎么想的織蘿并不知道,不過看起來他對敦煌也沒什么特殊的興趣,要不也不會任由這曾經繁華至極的城池荒廢了整整五年而不聞不問。 顧昭也連忙解釋道:“王子莫要誤會!先生不過是想著你我都是凡夫俗子,雖然會些拳腳功夫,但沒學過玄門法術,若是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偏你們中原人事多,在我們月氏二十多年,我就沒聽過什么鬼怪傷人的事。”歸靡不屑地冷哼一聲,忽而又如同發現什么一般,指著承華與顧昭道:“哦我知道了,你們中原郡主根本就不想嫁給我父王,你喜歡這個小白臉是吧?那也難怪了,能借著有怪事的名頭。想辦法讓我父王解除婚約是嗎?” “番邦蠻子,你胡亂編排我師父什么?”珞兒很是不快,拔劍就要往上沖。 合勒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低聲叫她莫要任性。 不過這蠻子倒是聰明,竟一眼看透了這層。顧昭臉上有些掛不住,連聲道:“王子莫要隨意揣測,先生可是我們陛下最倚重的國師,絕不會做出此等破壞我們兩方情誼之事的。” 歸靡聽完之后卻是一副更為火大的模樣,“那你敢不敢說你不喜歡這個小白臉?” 自然不敢,不說仿佛是鐵了心要破壞聯姻,說了又實在對不起自己的本心。 但這王子……似乎有些太天真了吧?自古兩方和親,哪有全然是心甘情愿的?顧昭能老實跟著來便已經很好了。 織蘿輕咳一聲,不得已插了句話,“敢問歸靡王子,您現在站在此地……究竟是為了找到自己的手下人,還是為了弄清郡主到底屬意何人?” 歸靡仿佛被點醒,連忙閉嘴,背著手就往城里走去,頭也不回,連句交代也不給。 倒是顧昭,還對織蘿感激一笑。 織蘿淡淡地回了個禮,“天色不早了,再拖一陣只怕日頭就要升起來了,還是走吧。對了郡主,方才您自己有句話說得極是,您并非玄門中人,倘若真的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也委實不好應對。玄咫大師法力高深,又甚得陛下信賴,定會護好郡主周全。” 方才說了她與承華之事,此時若是硬把顧昭往那邊推也實在是尷尬,讓她跟著自己又難免有些托大之嫌,玄咫倒是個最好的選擇。 不過玄咫聞言之后微微有些詫異,不由得扭頭望了織蘿一眼。 織蘿微有些不自在,只好對元闕輕叱道:“就你這三腳貓功夫,莫要亂跑,跟緊我知道嗎?” “啊?”元闕先是愣了一愣,明白過來后便有些受寵若驚,喜不自勝地道:“好好好,我一定會跟緊姑娘的!” 就這么三言兩語地把人員分派好,眾人便向著敦煌廢城中出發——那個倒霉的歸靡,之后由承華領著兩名弟子接下了,盡管珞兒萬分不愿意。 就在這一行人都進了廢城之后,身后忽地響起“吱呀”一聲,眾人連忙回頭去看,卻只見那厚重的城門竟自己合上了,也沒有任何人去碰! 眾人呆了半晌,還是合勒先走上前去,雙臂運足了力氣,將那城門用力一推,但之前被歸靡輕而易舉推開的城門,卻是紋絲不動。 玄咫的眉頭皺了起來,將自己的禪杖一揮,暗蘊勁力,狠狠擊在城門上,發出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然禪杖飛回玄咫手上后,城門依然沒有打開的意思,甚至在受了這么重一擊之后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難怪說那些為財而來的盜賊只聽說進去就沒見出來,這城門自己閉上了,哪有出來的機會? “這……”歸靡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一時間眼神都直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承華一向都愛皺著眉頭,顯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見此情形,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不過這一行人中,法力與地位合起來論,第一個就要數到他,此時該他講話。于是,承華沉聲道:“各位不要亂!既然此門已閉,便是后退不得了,不若去找另一處城門,還能搶出一線生機。” 這話十分有理,沒人反對,于是幾人火速按之前所說的陣型站好,承華打頭,合勒與珞兒一左一右將歸靡夾在中間緊隨其后,玄咫帶著顧昭跟上,織蘿與元闕殿后,然后開始慢慢地往前走去。 廢城之中,便是再無居民的。偌大的一座城池之中,竟是安靜得可怕。 只是走出不遠,眾人又覺得有些不對——倘若說起廢棄的城池,最先想起的一個詞便是“斷壁殘垣”。只是看這地方,卻哪有半點廢棄的模樣?阡陌通達交錯,店鋪屋舍儼然,路邊的攤子上甚至還整齊地擺放著貨品,除了城中無人,除了擺放的貨品蒙了塵,竟是與一般的城鎮一般無二。 即便當年因月氏與中原的軍隊憐憫而不曾出手破壞,但一處無人久了,總是要生蛇蟲鼠蟻的,久而久之也就破敗了;何況敦煌地處沙漠,時有風沙,若是來得急,哪怕是因為城墻厚重而卸去一部分威力,由狂風卷起的黃沙也該落下厚厚一層,五年來積累的黃沙,也該將這空城掩埋了才是…… 這敦煌廢城,果然暗藏玄機。 第93章 伎樂 一路往前走去, 織蘿總覺得身后有人, 但不管怎樣回頭去看, 卻都一無所獲。不過那種被窺視的怪異感總是如蛆附骨,始終甩不脫。 “姑娘怎么了?”元闕見她頻頻回頭, 連忙湊過來低聲問道。 若是讓元闕知道了, 他會不會怕?算了, 還不確定的事,何必說出來白白讓人擔心。于是織蘿搖頭道:“無妨, 走吧。” 又走了幾步, 織蘿再次感到身后有人, 且這次那人還膽大包天地湊上前來, 在織蘿耳邊嘻嘻一笑。 念在你們沒有主動傷人才放了一馬,但如果主動招惹……織蘿頭也沒回, 只是雙眉一揚, 揮手便拋出四五條紅線,灌注了勁力, 破風刺了過去。 “啊——”一聲慘叫驀然在身后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身后果然是有人的。準確的說,這也不是人,因為沒有哪個人會懸在半空中漂浮不定。 那是一個看起來年紀尚輕的女子, 頭上綰著雙鬟, 發環上纏著寶石瓔珞,插了數支精巧的金簪;項上帶著數條珍珠串子,最長的一串光是珠子都垂到了小腹, 上頭的流蘇則掃到了腿上;上身只穿一件緊身抹胸,看看束住高聳的雪峰,露出精巧的鎖骨、春藕一般的雙臂與楊柳一般的腰肢,胳膊上各套一串臂纏金,腕子上戴三圈珠鏈,手上還握著一支篳篥;下身穿一條寬松的褶裙,卻露出一雙霜雪般的玉足,點著足尖的一朵金蓮。即便那女子的模樣生得并不十分出眾,但因著這一身打扮實在是太過出挑,引得在場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瞧。 良久之后,珞兒小聲嘟囔了一句——不知廉恥。 倒是玄咫,盯著那女子看了幾眼,小心翼翼地問道:“乾達婆?” 乾達婆在梵語中又是“變幻莫測”的意思,是他們釋道中所尊的香神與樂神。只是看這女子,周身沒有莊嚴之氣,實在難讓人與西方琉璃世界聯系起來…… 元闕哂笑一聲,“大師你什么眼神啊?難道琉璃世界會有這種東西?” 織蘿淡淡掃了他一眼,“難道你知道這是什么?” 元闕癟了癟嘴,有些不滿織蘿此時拆臺。 承華拔劍在手,在后頭高聲道:“大家小心,只怕來著不善。” 仿佛是為了應和承華所說一般,話音剛落,那女子背后忽然又一左一右地出現兩個女子,打扮與她一般無二,手上拿的東西卻不盡相同,一個是龍笛,一個則是鳳笛。 還不止這兩個,一行人的四面八方也同時出現了好幾個浮在空中的女子,手上拿著蓮花阮、手鼓、碰鈴、排簫、杖鼓、琵琶、蘆笙等各式樂器,不一而足。 “各位jiejie,莫不是我們私闖你們的奏樂之所而惹了你們不快啊?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馬上走好不好?”元闕嘴甜,連忙上前賠笑。 錚—— 位于眾人左方那個抱琵琶的女子忽然素手一揮,纖指在弦上一掃而過,發出金石一般的樂音,只讓人覺得“四弦一聲如裂帛”全然不能比擬。 見樂聲震住了眾人,那女子才冷冰冰地開口:“敦煌重地,不得擅闖!” 敦煌都荒廢了,什么重地不重地的?這話若是讓守在城門口的一群兵丁來講,眾人聽了雖會嗤笑一聲,卻也不會像聽到這女子莫名說出這么一句話那樣震驚。 “敢問諸位姑娘是什么人?”承華喝問道。 “敦煌重地,不得擅闖!”拿著蓮花阮的女子纖瘦一拂,撥出一個稍微柔和些的調子,但說話的語氣卻是冷冰冰的,甚至與方才那個女子一般無二。 雖說這一圈十來個姑娘樣貌都是不一樣的,但這打扮、神情、行徑舉止卻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很難不讓人多想。 “敦煌重地,不得擅闖!”打著手鼓的女子附和了一聲。 “敦煌重地……”拿著各式樂器的女子都開始張嘴,機械地重復著那句話。 承華座下的兩個徒弟,合勒沉默內斂,但那個珞兒卻是愛說愛動,脾氣也火爆。一句有用的信息沒問到,還接連被魔音穿耳,珞兒忍無可忍,拔劍刺出,喝道:“什么勞什子在此裝神弄鬼!” 這是織蘿他們第一次見珞兒使劍。 以前見承華動手,不過一兩招便再無然后,也不知他道行深淺,只覺身手還不錯。不過看珞兒這一劍,自然是能瞧出她師父應當是劍術高超的,那么又快又準的一劍,若無名師教授,很難領悟。 劍尖刺穿了蓮花阮,卻去勢半分未減,一直將那女子刺了個對穿。 但收劍回來時,卻并不見劍鋒染血,反倒是多了些五顏六色的痕跡,胡涂亂抹的一般。 “嚇!這到底是什么東西!”歸靡驚呼一聲,大著膽子上前去,在地上胡亂掏摸了一把。 他手上攥著一把五彩的粉末,色澤光艷耀目,朱紅藤黃翠綠寶藍膠著一處,卻又各自閃耀著各自的光輝。這是方才被珞兒刺了一劍的那女子所留,她被刺中要害之后,當即散開去,身上所有的明麗色彩都各自分崩離析,嘩啦啦掉了一地。 大敵當前,不能自亂陣腳,所有人還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曾挪動,不過是遠遠地望了一眼。 “是顏料,用礦石磨下來的。”顧昭到底是多次出入宮闈之人,見過的奇珍異寶無數,知道有的畫作是會用礦物粉末來描繪,紅黃綠藍不過是最常見的幾種,用的是朱砂、雄黃、孔雀石與青黛。 珞兒瞪大一雙杏子圓眼,“這些……莫不是畫上的精魅?” “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都圍上來了,小心啊!”元闕也亮出自己的佩劍,抬手橫削,兩名朝他撲過去的女子便一忽化為齏粉。 既然已經交上手,就誰也不需要再和誰客氣,雙方當即戰作一團。 樂音飄散,華光亂舞,在這廢城之中顯得分外詭異。 那些女子也不知是何處冒出來的,悄無聲息,卻還源源不斷——不是說不斷有新的的女子出現,而是明明被他們打散的女子,卻又會再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比如那個抱著蓮花阮的女子,是最先被珞兒刺成一團粉末的,但不過片刻又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懷里抱著的仍舊是面上繪著天女像的那把阮。 憑法力論,這些女子實在是不值一提,連顧昭都能光憑劍法將她們殺得七零八落。但這些奇怪的女子卻總是能接連不斷地出現,煩也煩死人了。 而眾人也想不明白,這些女子出現在此的目的究竟為何。口里喊著不得擅闖,但又做不出來什么實質性的傷害,不過是奏著自己手上的樂器,在空中飄來飄。這樂聲雖然算不得十分精妙,但調子卻與中原甚至西域都大不相同,十分新奇。 因為那些女子在空中穿梭飄舞,八人先前排好的陣型早就被沖得不成樣子,不過是原本還站在一塊的人還能勉強不被沖散罷了。 織蘿與元闕站在一處,背心相抵,全神貫注地望著眼前群魔亂舞,偶爾出手打散一個主動撲上來的。 “姑娘,這么打下去不行啊,幾乎都是rou體凡胎的,遲早會累,誰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后面還有沒有別的。”元闕在織蘿身后出聲,語氣竟是少見的嚴肅。 織蘿卻在此時愣了一愣——這語氣,分明與素日那個元闕相去甚遠,竟讓她莫名感到十分熟悉。不光如此,這二人攜手御敵,毫不防備地將自己的背后空門交給對方的情形,也讓織蘿一時怔忪。 元闕沒得到會有,有些緊張,不由得提高嗓音叫道:“姑娘?” “這些蝦兵蟹將,一見便是出來試探的,不必與她們糾纏。”織蘿將滿把紅線一舞,交織穿梭,揮得面前幾個女子一瞬間便成了彩色粉末。織蘿還有閑暇去喟嘆一聲,“嘖,這么多呢。別的不說,青黛最貴了,拿著錢都買不到,這兒竟然磨了這么多用來畫像……敗家子。” “要是姑娘喜歡,待此間事了,我也給姑娘弄些去畫畫玩。”元闕的劍法十分凌厲,織蘿是知道的。但他這般干凈利落地刺著妖魅還能游刃有余地與織蘿玩笑,卻是在人意料之外。 織蘿眼底泛起一絲驚艷,旋即又是輕輕一哂,“是準備把這些沫子掃一掃給我包回去吧?我還不稀得要呢!你看那個拿篳篥的。” “啊怎么了?比姑娘差遠了!”元闕想也不想張口就來。 好在織蘿都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早就自動免疫了最后一句,低喝一聲“看好了”,便抬手將她打散,又催動紅線在空中盤旋,搭出個蠶繭形狀的東西,將二人護在里頭。 有這么個東西的護持,元闕暫時收了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被打散的女子,直到她再一次出現在二人面前。 “看清楚了么?”織蘿口中問著,又將拿龍鳳笛的兩個打散。 如此幾次之后,元闕低聲道:“夠了,我看清了。她們是從那邊來的。”說著抬手便指了個方向。 織蘿微微揚了唇角,“那還等什么?去瞧瞧那邊有什么幺蛾子!”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補齊了,晚上還會有今天的更新。 關于蓮花阮、篳篥、龍鳳笛等等,這個是無意間看到《天天向上》里面一期,請的是王潮歌和中央民族樂團幾位演奏家,介紹《印象國樂》這一場呃……算是演奏會吧,里頭有提到這些樂器,是照著敦煌壁畫復原的樂器,如果大家感興趣可以看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