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但在離開之前,梁時留下一句話,“我今晚會早些回來。”這聲音不輕不重,宛若很尋常的一句家常話。 楚翹:“……”回來作甚?不用與同僚應酬的么?不用謀劃大業?她沒有應下,萬一梁時誤以為她等著他回府可如何是好。 不能讓這種誤會發生! 梁時行至堂屋門口轉頭看了一眼,而這時楚翹也正抬眸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皆在各自盤算著什么。 楚翹心想:梁時突然態度大變,他這是怎么了? 梁時卻在想:我已經表現的如此明顯,她什么時候能放下戒備?徹底接受我?她這般含羞卻又意猶未盡的看著我是什么意思? 兩人同時看向對方,但為了不讓彼此識破,又同時移開了視線,非常有默契。 如風,如影:“……”大人要上衙了,夫人竟這般不舍,可……怎么也不出來相送? 在如風和如影眼中,自家夫人可能禮數不周。 但梁時心里卻很清楚,這就是他的皇太后,他的翹翹啊,她何曾將誰放在心上過? 梁時終于來了梁府,又恢復了那個冷靜肅重的梁閣老。他的確對她很心急,但并不想逼迫,來日方長,他和她之間還有一輩子可以慢慢蹉跎。 * 楚翹想去一趟相國寺,她去了隔壁楚家陪了一會梁老太太摘石榴,便想了一個借口離開了恒順胡同。 她如今還在禁足當中,闔府上下皆知,故此她只得帶了貼身的兩個丫鬟溜了出來。 相國寺是本.朝的國寺,聽聞十分靈驗,楚翹上輩子經常跟母親過來燒香祈福。 宣府那邊也不知道什么狀況,不管是梁時,蕭湛,還是楚遠似乎都沒有十分的篤定。而且梁時話中有話,他怎么好像對宣府之事了如指掌? 楚翹沒有繼續想下去,她已經不是皇太后了,朝中局勢如何與她毫無干系。 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即便她想知道,她也無從可查。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具備翻云覆雨的能力,她也曾短暫的痛恨過自己的無能,但很快就釋然了,她又不想掌控朝堂,要那么強大作甚吶? 楚翹只想安安靜靜守在家人身邊過著小日子,要是能順道報了上輩子的仇,那就更好不過了。 楚翹認得方丈法師,可惜他已經不知道她是誰了,從廟堂出來,楚翹迎面撞見了一人,只見這人玉冠束發,眉目森冷,力挺葳蕤的五官立在一片秋光之下,竟有一絲絲的和善。 他看著小婦人憂心忡忡的從廟堂中走來,蕭湛淺淺一笑,“這么巧?顏姑娘也來燒香?” 顏姑娘?他此前不是喚她“梁夫人”么? 楚翹沒有心情揣測蕭湛的心思,她上前幾步便微微止了步子,福了一福,“妾身給王爺請安。” 楚翹還未彎下身,隔胳膊肘已經被人握住,蕭湛輕輕一拉,就將她給提了起來,二人身高懸殊頗大,蕭湛低垂著眼眸,溫和道:“顏姑娘不必在意虛禮。” 人可以掩飾愉悅,但是悲傷卻遮掩不住,尤其是像楚翹這樣的人,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更何況是聽聞父親出事之后,她不可能當做如若無事。 蕭湛欲言又止,道:“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國公爺回京。” 楚翹一怔,他這是什么意思?他自稱“我”?而不是“本王”。 楚翹知道自己不夠城府,梁時與蕭湛又都是虎狼之輩的人精,她感覺自己的處境很不安全了。 “王爺這是什么意思?”楚翹任誰都不信任的。 其實,蕭湛一切只是猜測,他沒有揭穿,但幾乎已經可以篤定。而且即便被小婦人給騙了,他也心甘情愿的被她騙一次。這了無希翼的漫長一輩子太過難受。 他道:“我聽聞顏姑娘與楚家交好,那日顏姑娘聽聞國公爺遇害一事,恐怕也擔心壞了吧。” 楚翹神色赧然,她太清楚蕭湛與梁時的手段了,這世上很少有人能瞞得了他們的眼睛。 但楚翹仍舊僥幸的想:我都已經不是我了,他們如何能猜到?即便猜到了,又如何能篤定? 楚翹只是淡淡一笑,清媚的面容略顯蒼白,像搖曳在晨曦之中的玉簪花,柔弱,卻也是致命的招惹人。 “妾身出來的時辰久了,要回去了,王爺請自便。” 楚翹帶著兩個小丫鬟趕緊離開,她上輩子任性時,也經常外出,但二哥都會派人跟著她。 此前梁時沒有回京,她身為一個寡婦,雖是經常惹麻煩,但也不至于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人。 但如今不一樣了,她是梁夫人,自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外男獨處,尤其這人還是蕭湛。 蕭湛沒有制止她離開,而是站在寺廟露天臺上目送著她,他看著小婦人疾步走遠,眉頭越皺越深。 這般提防他?她知道了些什么? 少頃,小黑上前一步,附耳道:“王爺,附近有梁府的暗衛,看來梁大人很在意他夫人。” 蕭湛寬闊的胸膛起伏,他眼神微瞇,吩咐了一聲,“不惜任何代價,給本王將國公爺帶回京!” 小黑一愣,疑惑道:“王爺,國公爺若是真的回不來,對咱們不是有利而無害么?” “閉嘴!” 小黑話音未落,蕭湛當即爆喝出聲,他嗓音醇厚,帶著不可言喻的威懾。 小黑已經很少見到自家王爺如此動怒了,王爺這兩年基本都是在修身養性。他記得還是在兩年前那日,王爺從皇宮回來,突然提著劍去了蕭府,砍傷了蕭家大爺的臂膀。次日,蕭家大爺就死了。 小黑知道,王爺想讓誰死,他便不能活。 * 楚翹匆忙回到了楚家,這時候梁老太太還在楚夫人院子里打葉子牌。 說來也怪,梁老太太雖然糊涂了,卻是打了一手的好牌。而且楚夫人和楚家大奶奶很難贏了她。 楚翹很多時候都疑惑,老太太這病……到底是怎的回事? 楚翹安靜的坐下,看著梁老太太,母親,長嫂等人打葉子牌,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還剩多久多久,她曾經從來都沒有如此這般舍不下。 梁溫見楚翹出神,她覺得奇怪,弟妹一向是個不會輕易被困擾的人,她今個兒這是怎的了? 梁溫拉著楚翹從花廳出來,問道:“如玉,可是梁時欺你了?不對啊,你二人今晨不是還好好的么?” 楚翹當然不會告訴梁溫她是因為憂心父親之故,敷衍了一句,“長姐,我聽說張家要被抄了?不過張良倒是沒有鋃鐺入獄,一切罪責都讓張大人給擔了,長姐若還是氣不過,咱們找人將張良捉來,或殺或剮,任你所為。” 梁溫暗暗感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梁溫雖是拿得起放得下,可有仇還是得報的!她在張家憋屈的那些年不都是因為那個男人不護著她么?! 梁溫也有這個想法,她與楚翹不謀而合,只是梁溫自己不太好意思向梁時提出這個要求。 她笑了笑,“如玉,見你與梁時夫妻恩愛,我也是歡喜的,我這人命數不佳,遇人不淑,但你不一樣,你要信我,梁時是個好人。” 好人么? 楚翹聽說過太多有關梁時的評價,但就是獨獨沒有“好人”二字,不過她也不甚在意,因為梁時所傷之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類。 以惡治惡,也沒什么不妥之處。 在楚家待了一個下午,一行人在從恒順胡同慢慢踱步回梁府。 兩家比鄰而居也是有好處的,府邸之間只隔著幾十丈的樺木林,很適合串門。 老管家見老太太和夫人都回來了,他上前給老太太行了禮,這才對楚翹道:“夫人,大人讓您過去一趟。” 楚翹微愣,這才什么時辰? 她明明記得梁時彼時常年住在內閣值房,鮮少回府居住,現如今怎的賴在府上了? 秋日微涼,黃昏的余暉傾灑在整個梁府上空,楚翹見到梁時的那一瞬,她神色微滯,只見梁時站在屋檐下,負手而立,一貫深沉的眸色此刻顯得有些慍怒,孤冷,還有那么一絲絲的矯情…… 楚翹發現,梁時的視線一直都停留在她身邊,她幾乎是“步履艱辛”的走了過去,她走上石階,站在了屋檐下,與梁時面對面而立。 晚霞將二人籠罩在其中,成了一副氤氳在霞光之下的畫冊。 如風和如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此前覺著大人過于老練深沉,而夫人則像個將將出閣的姑娘家,任誰看上去也是老夫少妻,但此時此刻,卻是無比的和諧。 尤其是大人捯飭了自己之后,他與夫人就更加相配了。 如風和如影到底也不敢多看。 楚翹不曉得梁時是什么意思,但見他垂眸凝視著自己,楚翹心一橫,問道:“二爺,您有何事?” 梁時的眸色瞇了瞇,仿佛要將面前這小女子給看穿了才滿意。 她太過大膽妄為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么? 梁時明令禁止她外出,她倒好,逮著機會就跑去了相國寺,若非他早就暗中派人盯著她,根本不會知道小婦人與蕭湛見過一面。 他蕭湛可不是什么禮佛之人,這場“巧遇”,不過人為的偶然。 面前的小婦人面頰透白,完美的下巴下面就是細長白皙的脖頸,她仰面看著梁時,堂而皇之的與他周旋。 梁時此刻無比渴望的想將她擁入懷里,然后好生質問,她的良心究竟去哪兒了。 奈何梁時什么都不能做,即便此刻慍怒無比,也只能配合著裝模作樣。 此前總以為是她欠了他了。 可事實上,或許他上輩子欠了她的啊! 否則,她如何能這般折磨著他。 梁時低垂眼眸,低沉的嗓音帶著明顯的不悅,“夫人今日一直在楚家陪伴母親?”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楚翹防備之余,只得先應付著,“正是,還摘了不少石榴,大人可想吃?” 他可不吃石榴! 當初還不都是為了陪她,才漫不經心的將桌案上的石榴剝了個精光,太后娘娘好生嬌氣,還嫌棄他粗手粗腳,剝的不甚干凈,遂又用了山泉水洗凈了才肯吃。 梁時置于身后的手握了握,蕭湛是他的勁敵,若是二人相爭……梁時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保全身邊的一切。 “是么?夫人是不是覺得我很好敷衍?這才不把我說的話放在眼里!” 不是梁時非對她嚴厲不可。 官場如同戰場,稍有不慎,便會全盤皆輸。他如今剛回朝,需要漸漸籠絡勢力,得罪權勢是在所難免之事。他是炎帝的老師,又是炎帝的左膀右臂,炎帝做不了的那些事,只能由他來代替。 梁家很快就會重新樹敵無數,這小婦人卻兀自單獨出門!讓梁時如何能不怒! 他將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可她呢?根本就是無所謂的態度。 這廂,楚翹一僵,知道自己瞞不過了,她也不想繼續周旋,更不能讓梁時知道自己是去給父親祈福的,她一時想不出合理的說辭,只好道:“那,二爺要如何罰妾身?若不再禁足一月?” 梁時唇角猛的一抽,沒想到她會這么自覺。 她模樣羸弱,與上輩子的時候其實很像,五官雖然變了,但是神色依舊,尤其是她憤然無力時候的樣子。 小婦人身形纖細,宛若下一刻就能在秋風中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