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所幸能與秦王住在同一條街上的,都是身份相差不離的王公國戚,普通百姓倒沒受太大影響。 原本已經落鎖的宮門被臨時打開,太子等人被飛速送入宮中救治。 沒有皇帝的命令,當時還在秦王府的賓客依舊沒能離開。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奉命親自過來查問案件。 人人面色煞白,顧不上追究抱怨自己被軟禁,仿佛還在不久之前的殺戮中沒緩過神來。 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卻幾乎沒人能說得清這場變故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歌舞升平的秦王府,變故似乎就在一瞬間發生。 離花廳遠一些的賓客,甚至根本就未察覺那里出事,直到尖叫哭喊聲傳來。 而在花廳內的賓客—— 太子、晉王、秦王等重要人物全都入宮醫治了,就算現在還清醒著,只怕皇帝也不會讓他們審案問話。 至于在場幾名幸存女眷侍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語無倫次。 有的說看見鳳霄闖進來,對在場眾人大開殺戒。 有的說自己正與旁邊說話,忽然被一劍砍在肩膀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還有的說是兩名侍衛突然發狂,斬殺了邊上的人,最后又舉劍自戕。 眾說紛紜,各有不同。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很頭疼。 本該與他們一道過來的左月使卻不在場,由副使長孫菩提代之。 長孫維持一貫的寡言少語,任憑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焦頭爛額審訊詢問,甘愿充作陪襯。 他似木頭杵著,旁人說什么,他便聽什么,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理寺卿暗自嘀咕,懷疑長孫是來消極怠工的。 若是讓崔不去來,好歹還會說兩句。 直到那王府婢女說看見侍衛發狂,暴起殺人,旁邊書吏記錄下來,兩名主審官員揮揮手,讓人將其帶下,換上下一個。 長孫卻忽然開口了。 “慢著?!?/br> 在場眾人齊刷刷看他。 長孫菩提問婢女:“當時你站在何處?” 婢女以為自己會像其他人一樣走個過場,問完就被待下去,沒想到會被盤問下一句,嚇得語氣都變得結巴起來。 “奴婢本來是在外間伺候的,聽說花廳缺人手,木蘭jiejie臨時將我調過去,可我剛進門,就瞧見、瞧見那樣的事,當時就直接在門口嚇暈了!” 長孫菩提又問:“除了你之外,當時還有沒有別人,也和你一樣剛進去的?” 婢女怯生生搖頭。 長孫菩提問書吏要來口供。 包括這婢女在內,幸存者一共十五人。 兩人身遭池魚之殃,眼下還重傷未醒。 一人被砍傷之后痛暈過去,什么都不知道。 兩人嚇得神志不清,說話顛三倒四,無法作準。 其余九人信誓旦旦地說是鳳霄闖入動手。 只有這名婢女,說是侍衛發狂殺人。 除開那些不能問話或說話不作準的,九個人與一個人的說法,怎么看都該采信那九個人的。 但那九個人,當時都在花廳之中,唯獨最后一個婢女,當時在外間,事發時剛剛進去。 長孫菩提還記得崔不去說過,雁蕩山莊里,和洛陽郊外,都出現過同樣的楠木香氣。 這種香氣加上靡靡之音,很容易致人入幻,無法自拔。 尤其是毫無抵抗力,心志薄弱的普通人,就更容易著道。 假若當時在廳中的那些人,實際上已經身處幻境而不自知,看見的,自然與最后那個婢女不大一樣。 長孫菩提沒有向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說明這些緣由,因為他們并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場景,也很難理解幻境是怎么回事。 與其多費唇舌,不如多查一些真相。 長孫菩提沒再問那婢女,與其他二位主審官員說了一聲,就起身往院子走。 左月局辦案與朝廷其它衙門不同,刑部尚書名義上還兼著解劍府大府主的職位,對其有所了解,也不多問。 此事鬧得太大,最后由誰破案,功勞落在誰頭上,意義已經不大,若不能盡快查個水落石出,恐怕所有人都要遭殃。 王府內的女眷仆役都被集中起來等候發落。 長孫調了幾個近身服侍秦王與秦王妃的人,查問那碗鹿血湯的下落。 近身服侍秦王的婢女已經死在不久前那場變故里,無法再從她們得到只言片語。 其余人等,都一問三不知,茫然搖頭。 唯有一名廚娘站出來。 她說:“昨日白天,有一名侍衛端著鹿血到后廚,讓我幫忙熱一熱?!?/br> 長孫:“你確定是鹿血?” 廚娘聲音洪亮,常年與市井各色人等打交道,膽子也不小,語速流暢,并未結巴。 “不錯,我說鹿血這樣直接喝著腥,最好是做成鹿血膏,但那人說殿下馬上就要喝,等不及了。” 長孫讓廚娘過去認領尸體。 不多時,廚娘指著其中一具,肯定道:“就是他!” 而此人,正是方才那婢女所言,突然發狂的其中一名侍衛。 他死時后背中劍,雙目圓睜,額上青筋根根迸起,死狀恐怖,令人不想看第二眼。 如果鹿血湯內真有蠱蟲,那么那碗本來應該給秦王喝的鹿血,緣何會進了兩名侍衛的肚子? 那侍衛突然發狂,背后中劍而亡,當時誰在他背后?又是誰殺了他? 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即使是方才那個說侍衛發狂的婢女,事發時她也已經不省人事。 線索,似乎再度中斷了。 長孫菩提緩緩長出一口白氣。 他不自覺抬頭,望向大興宮的方向。 崔不去正在大興宮。 他見的并非獨孤皇后,而是皇帝楊堅。 楊堅滿臉疲憊,這么晚還未就寢,任誰的精神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先前秦王還曾入宮,邀他去自己府上同樂——也只是慣例邀請,盡孝道而已,秦王知道皇帝一定不會去的。 一個腦子正常的皇帝,都不可能大半夜跑到臣子家中。 即使那個臣子是自己兒子。 不過也幸好他沒去,否則現在死傷者可能就要增加一位天子了。 與崔不去一道在殿內的,還有前來復命的太醫。 太醫正在對皇帝陳述幾位貴人的傷勢。 最嚴重是太子妃,當場就死了,回天乏術,尸體還陳在秦王府,未送入宮。 其次是秦王,后腦勺撞在柱子上,流了不少血,至今還未醒來。 太子與晉王好些,一個胳膊受傷,一個肋骨斷了兩根,神智都還清醒。 但他們的說辭與當時同在花廳內的幸存者無異,都說是鳳霄突然闖入,大開殺戒。 經皇帝特許,崔不去前去問了一回話,得到的說法,與他先前聽說的沒有出入。 皇帝嘆了口氣,將太醫揮退。 他對崔不去道:“你都聽見了?” 崔不去:“臣聽見了。不過臣以性命擔保,鳳霄不可能做這種事?!?/br> 皇帝原本不欲多言,但面對崔不去,他卻不得不說兩句:“朕也不認為是鳳霄。但,天亮之后,必定滿城風雨,眾人非議,連太子與晉王都說是他,換作你是朕,你會如何處置?秦王至今昏迷不醒,性命危懸,若他有什么不測,你認為鳳霄能撇清嫌疑嗎?” 崔不去沉默片刻:“還請陛下給我一些時日,讓我查明真相?!?/br> 皇帝道:“最晚,佛會之后?!?/br> 他可以借佛會之機,以不宜見血為由暫緩此案審理,但再晚也不可能了,牽涉這么多人,饒是皇帝,也無法任性而為。 崔不去是聰明人,無需多言,就已明白。 “還有一事,請陛下首肯?!?/br> …… 崔不去離宮時,天色已經大亮。 他已經很久沒有像昨夜那樣,奔波不停了。 即使平日淺眠,到了夜里,該合眼休息的時候,他還是不會苛待自己的身體。 但這次不同。 不僅僅是為了鳳霄。 秦王府之事,并非結束,而是開始。 一波未平,后面必還有一波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