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那遺書呢?” “被刑部拿走了,應該是要送入宮。”長孫菩提道,“不過我看了,上面只有一句話,我還未琢磨明白,所以方才沒對你說。” 宋良辰:“那你現在想明白了?” 長孫:“劉昉的遺言,就是方才那首歌謠里的最后一句,善惡到頭終有報。” 宋良辰心頭一凜:“楊花敗,雨紛紛,善惡到頭終有報?” 長孫菩提點頭。 所謂歌謠,自然是要淺顯直白,才能傳唱散布開來,許多人一聽見這句話,就自動引發聯想。 楊,指楊家,也就是現在的隋朝楊氏皇族。 雨,音同宇,意宇文,指的是前朝的宇文皇族。 眾所皆知,楊堅是奪了自己女婿的皇位,才有今日的風光。 而在他登基之后,前朝那些宗室,也免不了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 宇文一族,但凡有威脅的,幾乎被斬殺殆盡。 這首歌謠,影射的是得位不正的楊氏會有報應。 “正月初三,申國公李穆發狂斬傷下仆后,持劍自盡,為免引起多余猜測,申國公府奏報朝廷之后,對外宣稱李穆病逝。” “正月十四,也就是昨夜,舒國公劉昉,上吊自殺。” “然后是鬧鬼的傳聞,歌謠的興起。” “前些日子皇后還病了。” “巧的是,李穆和劉昉,都是當年擁護圣上登基的從龍之臣。” 宋良辰說罷,望向長孫菩提:“你覺得,世上真的有冤魂作祟嗎?” 長孫捻著手中佛珠,低低喧了一聲佛號,莊嚴肅穆:“佛在心中,鬼也在心中。” 宋良辰:…… “若是尊使在就好了!”她忍不住感嘆道,“尊使出門都這么久了,也該回來了吧!” “是盼著我回來解決麻煩嗎?” 宋良辰猛地轉頭! 門前小院徐徐走來一人,素衣大氅,高瘦頎長。 那面容無表情時惟顯清俊蒼白,眉間總是長留倦意病氣,一旦嘴角翹起,所有寡淡霎時變得崢嶸燦爛,仿佛皚皚白雪上的一點紅梅,點亮占滿視線內的所有,再讓人容不下其它。 他越發瘦了些,眼睛卻依舊明亮,甚至明亮得銳利,像出鞘利劍,所向披靡。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 哪怕一身病骨,他也能撐起半壁江山。 作者有話要說: ps1,左月局兩個副使,1個是長孫,1個就是宋良辰,前面提過,不過可能有的盆友忘了。 ps2,劉昉和李穆都是歷史人物,也的確都是擁護楊堅的,但他們不是在文中的今年死。 第166章 正月十五,晌午。 鳳霄入宮來陛見。 比起自己離京之前,隋帝鬢間竟多了一二銀絲。 此時而距離新朝建立,不過才剛剛過去三年。 鳳霄頭一回從楊堅身上感覺到了頹喪的氣息。 似乎為了驗證他的感覺,楊堅嘆了口氣。 “云天,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朕素來對你坦言,如今也不妨告訴你,朕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鳳霄挑眉:“陛下日理萬機,夙興夜寐,的確辛苦了,還請每日早睡一些,身體自然會好起來的。” 楊堅沉默片刻:“這幾日京城流傳一首歌謠,你聽說了嗎?” 鳳霄:“臣一路從洛陽趕至,洗漱更衣之后就入宮覲見了,未來得及聽聞什么歌謠。” “楊花敗,雨紛紛,善惡到頭終有報。前些日子,李穆死了,昨夜里,劉昉也死了。皇后說她夢見宇文家的人,然后就染上風寒,至今依舊纏綿病榻。”楊堅越說,神情越古怪,“你說,這世上真有冤魂死不瞑目,化為厲鬼作祟嗎?” 鳳霄不以為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風寒并非大病,皇后吉人天相,不日定會痊愈。李穆和劉昉,臣未親眼看見,無法下結論。至于歌謠,恕臣直言,自古所謂歌謠讖言,必是有人故意為之,心懷叵測,若是王朝氣數已盡,行將朽木,各地亂軍紛紛,群雄并起,有幾首歌謠傳出來并不奇怪,但陛下如今建國伊始,簡政寬仁,正待大施拳腳,百姓有目共睹,殷殷期盼,對那些謠言散布者根本無需多言,抓了直接殺掉便是!” 楊堅終于笑了:“這話聽著意氣風發,令人精神一振,看來早該讓你回京的,朕就喜歡聽你說話!” 鳳霄:“陛下本就不必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楊堅嘆道:“你很清楚,朕即位之初,許多故人本就頗有微詞,朕這幾日也在想,當初是否對宇文家殺孽過重。” 這些話,他對旁人,絕不會吐露半句。 但鳳霄對楊堅這樣的態度,似也習以為常。 君臣二人在私下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更像一對忘年交。 非但楊堅自己這樣想,別人也覺得楊堅對宇文家斬草除根,做得太過了。 甚至楊堅的長女樂平公主,這么多年,心中始終有一根對父母的刺無法拔去。 “也許有些人,可以不殺,但朕殺了。如宇文闡,當年他禪讓時,不過九歲,樂平公主苦苦哀求,朕還是殺了,若留他一條性命在,也未嘗不可。” 鳳霄面色淡淡:“陛下何必鉆牛角尖,您固然審時度勢,成就一代雄主,但若宇文家個個爭氣,會淪落至此嗎?自周武帝宇文邕后,宇文家就沒再出過能人,照我看,宇文邕之后唯一出息的人物,便是如今在突厥當可敦的大義公主。” 楊堅對他這種毫不留情的點評報以苦笑:“你……” 鳳霄:“氣數已盡,自有新的天命取而代之,秦代亂世,漢又代秦,莫不如此。宇文家的人不甘心被取代,必要垂死反撲,他們若有天命民心在,也早就成功了。人頭落地就沒法安回去,我聽說陛下新修《開皇律》,廣納天下圖書典籍以匯總修補,與此相比,宇文氏余孽根本不值一提,陛下殺便殺了,何必作此小兒女之態?” 他的語氣與旁人截然不同,偏楊堅還對他發不起火,更惱不起來。 心情反倒好了許多。 恢復了心情的楊堅同時也恢復了平日的清明和決斷。 “李穆和劉昉的死有問題,朕讓刑部將卷宗移交給你,你暗中調查,別驚動太多人。” “叫上崔不去吧,過去你們聯手辦案,總會有驚喜,相信這次也會。” “從前你們解劍府跟左月局總不對付,經過這幾次,想必你有所改觀了吧。” 說到最后,皇帝帶上幾分調侃。 鳳霄還未回答,因為內侍來報,說秦王入宮請安。 秦王楊俊是帝后第三子,排行不前不后,地位也不尷不尬。 不過這家伙看得開,沒什么雄心壯志,平日在帝后面前裝乖,背過頭就開始琢磨吃喝玩樂。 鳳霄也會玩愛玩,兩人打過不少交道,算是熟稔。 秦王一進來,就看見站在殿中的鳳霄。 他朝鳳霄擠眉弄眼。 皇帝輕咳一聲:“不成體統!” 秦王這才正正經經行禮,又嬉皮笑臉:“兒子來看您了,您這兩日吃好喝好嗎?” 皇帝瞪他一眼:“去看過你母后了嗎?” 秦王道:“等會兒就去。” 皇帝嘆道:“你母后最近病了,心情不大好,你去了好生說話,別招她。” 秦王拱手:“兒子曉得。” 皇帝見他欲言又止,“還有何事?” 秦王笑嘻嘻道:“聽說昨日二兄在郊外獵了一頭鹿,進獻給您,兒子知道您向來不喝鹿血,能否將鹿血賜給兒子?” 皇帝想罵他驕奢yin逸,想想也沒什么心情長篇大論,揮揮手:“去問馮安要吧。” 馮安是隨侍天子的內臣,就在門外伺候。 秦王大喜,忙跪下謝恩,準備告退。 臨走前,皇帝還叮囑他:“后日大興善寺有佛會,朕要去給皇后祈福,你記得要去。” 在外人眼里,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懼內。 在皇帝眼里,他最艱難最彷徨的時刻,是獨孤皇后在身后支撐著他,甚至拽著他的胳膊一路走來。 二人之間,不止是夫妻,更是良師益友,扶持依偎。 皇帝固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夫妻二人平日也未必沒有爭吵,但,獨孤皇后的一句話,比別人十句話都管用。 是以皇后生病不起,對他的打擊尤為嚴重。 秦王自然連忙應下:“為母后祈福,兒子如何敢忘,必是要盛裝出席,虔誠祈禱的!” 他轉頭朝鳳霄眨眼,示意他與自己一道走。 鳳霄沒搭理他,秦王只好先行失落離開。 “陛下,臣想借一名畫師。” 皇帝一怔,只覺這請求來得莫名其妙。 “為何突然要畫師?” 鳳霄認真道:“臣攬鏡自照,時常覺得這等風姿容止,若無國手的丹青墨寶留下,再過成百上千年,后人可能再無法想象世間還有如此風采。” 皇帝:…… 他不是頭一天認識鳳霄了,自然知道鳳霄生來就是這副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