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秦妙語無聲嘆了口氣。 誰說女人善變?男人口是心非起來,半點不遜女人啊。 “崔兄,你也聽見鳳府主所言了。”蕭履溫溫柔柔道,沒帶半點煙火氣。“我明明給你留信,讓你去趙氏茶坊了。” “正因為你讓我去趙氏茶坊,我才知道你一定會來風云酒肆找鳳霄。”崔不去平靜道,沒人聽得出他心情是否受鳳霄方才一番話影響。 蕭履也嘆了口氣:“我不愿殺你,才有意誤導你的,你既知道,何必還來蹚渾水?” 崔不去:“楊云雖然已經被俘,但他始終交代不出大部分災糧的去向,我只好來問蕭樓主了。” 出乎意料,蕭履直截了當道:“被我運走了。” 崔不去:“全部?” 蕭履笑道:“我送了一個楊云給你,換那些災糧,不是很公平嗎?侵吞災糧的人已經伏法了,你對皇帝也有個交代,那些災糧,就當是我的酬勞好了。” 崔不去點點頭:“的確很公平。” 蕭履好聲好氣道:“崔兄,范耘雖然背叛了我,但我對你素來很欣賞,我知道,你我是同一種人,以你的驕傲,要你貿然投靠我,是不可能的,這次我先解決鳳霄。解劍府一去,往后你也少了一個對手,兩全其美,難道不好嗎?” 放眼在場眾人,除鳳霄之外,無一人是對手,他想殺崔不去也是眨眼之間的輕而易舉,但蕭履卻耐心細致地對崔不去解釋。 鳳霄冷笑一聲,表露他極度不爽的心情。 崔不去望向蕭履的右手,那里被寬大衣袖蓋住,但蕭履沒有刻意遮掩,他的左右衣袖同樣長,之所以看不見右手,只因那一截枯骨萎縮,不如左手修長。 他若非身有殘疾,備受輕視,早已在陳朝廟堂之上占據一席之地,就算如此,若他肯鉆營,低下頭顱,稍稍向上位者表示屈從,以他的能耐,出將拜相也是遲早的事。 但崔不去知道,蕭履太驕傲了,就像崔不去自己一樣,寧可自己出去闖蕩,死在無人之地,也不愿留在崔家吃嗟來之食。 亂世之中,任何人都可以高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梟雄,蕭履的驕傲不容許他低頭,所以他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 中原大地最混亂的時候已經過去,如今天下雖未大統,但也只分南北兩朝,不像兩百多年前那樣偌大華夏分為十六個小國,蕭履生不逢時,天賜他梟雄之才,卻偏偏有個新興的大隋攔在他前面,有個聰明不下于他的崔不去與他作對。 蕭履很有耐心地等著崔不去的回答,哪怕他知道,崔不去也許只是在拖延時間。 就在崔不去他們跟楊云周旋時,蕭履早就讓人一批批將災糧運離縣城,當時棲霞山莊事發,楊云也擔心災糧會被崔不去他們找到,竟答應了蕭履的要求。 殺了鳳霄只是附帶的戰利品,實際上在這次博弈中,蕭履知道自己已經勝了,扳回一城。 “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崔不去忽然道。 “你是不是詫異過,為何這次,我來光遷縣,只帶了寥寥幾人,竟也沒調一批左月衛就近等著,以致于一開始被楊云他們陷于被動的境地。” “因為我事先將人調往別處,讓他們去完成一件更為重要的任務了。” “范耘對云海十三樓知之甚詳,多虧了他居中協調,也多虧了蕭樓主這個共同的敵人,雙方合作,剿滅了一處名為凌波的別莊,想必蕭樓主對此處,應該耳熟能詳。” “聽說,凌波山莊匯集了蕭樓主在南朝經營多年的勢力,里面三十三閣閣主,雖比不上十三樓主事,卻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其中長于天文地理陰陽八卦珠算雜學的更不在少數。我之前收到飛書傳信,據說這些人十有八九已經折損,剩下的負傷趁亂倉皇出逃,想必也成不了什么氣候了。” “蕭樓主為了延攬這些人費了不少工夫吧,可惜了,你忙著在這里對付我們的時候,后院已經起了火。” “用那些災糧換你一處老巢被滅,你說,值不值?” 蕭履瞇起眼,笑容漸漸淡沒。 他不笑的時候,嘴角平展,露出一絲冷酷薄涼的意味。 “崔不去,你真是每次都能讓我喜出望外。我若早些年發現你,將你延攬到云海十三樓,如今吃癟的,恐怕就是隋朝了吧。范耘背叛我之后,我就將南朝勢力悉數轉移,沒想到他還能摸上門去。” 崔不去道:“蕭樓主別忘了,范耘與陳帝有故,他雖然不愿隋朝壯大,也不想看著云海十三樓成為南朝的威脅,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合作一次又何妨?” “若你想要激怒我,那你成功了。” 蕭履舉步朝他走去,看似與方才無異,卻轉眼來到崔不去面前,他抬手一抓,崔不去便不由自主跌下馬,被他牢牢抓住肩膀,動彈不得,旁邊關山海出手時已晚了半步,身軀被蕭履揚袖一甩,立時甩出數丈開外。 軀體落地的沉重聲響聽得其他人牙齒一酸。 “對你來說,我才是你更大的敵人,而不是鳳霄。我是皇后的心腹,左月局辦案,素來與諸多機密打交道,你不想將我帶走,嚴刑拷打,得到更多北朝的秘密嗎?” 崔不去估摸自己的肩胛骨已經被捏碎了,劇痛令他幾乎無法完整說完一句話,但神智卻反倒因疼痛而更加清醒,他篤定蕭履不會殺了自己,否則現在自己碎的不該是肩膀,而是咽喉了。 “鳳霄什么時候死都沒區別,但一個活著的崔不去,比鳳霄價值大多了,不是嗎?” 蕭履溫柔道:“你又不想投靠云海十三樓,我要一個寧死不屈的崔不去有什么用呢?” 崔不去閉了閉眼,盡量不讓疼痛影響氣息。 “我可以加入,還請蕭樓主收留。” 蕭履笑了:“然后呢,成為下一個范耘,背叛我?” “三年之內,我幫你毀了南朝。”崔不去咳嗽幾聲,面色蒼白如鬼魅,“條件是,今夜你不能動這里任何一個人。” 蕭履幽幽嘆道:“一個鳳霄,值得嗎?” 崔不去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但蕭履看見了。 他看見對方說的是,值得。 鳳霄動了。 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動。 以他的傷勢,起碼要再調息大半天,才勉強有一戰之力。 但他突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幾乎化作輕煙流云,朝蕭履掠來。 面對鳳霄這樣的高手,蕭履即使有勝算,也不可能拿大到一手抓著崔不去,單手應戰。 所以他自然而然松開人。 今夜勢在必行的一戰,因鳳霄提前動手而發生了。 崔不去跌落在地,他肩骨盡碎,一邊身體動彈不得,只能躺在地上。 秦妙語知機過去,將人慢慢扶起,她輕手輕腳摸向對方傷勢,想看看是否嚴重,結果卻摸到一手血,不由倒抽口氣。 “我懷里有傷藥,治內外傷都有。”崔不去道,“一人一顆,你給關山海和明月他們送去。” 敢情這位左月使是久病成良醫了,知道自己常常受傷,還隨身帶藥。 秦妙語不敢耽擱,趕緊摸出藥瓶,倒了一顆給崔不去服下。 “要不奴家去酒肆里頭找點水給您?” “不必了。” 看著鳳霄那張臉自稱奴家,崔不去感覺肩膀更痛了,趕緊打發她去拿藥給別人。 鳳霄與蕭履的戰局才剛剛開始。 在旁人看來,兩人的身影簡直如同兩道飄忽不定的飛影,時而在半空交手,時而又出現在酒肆屋頂。 以快打快,以力制力。 足尖過處,屋瓦片片碎裂繃開,轟然作響中,整片屋頂徹底坍塌。 圍墻裂開,齏粉四散,與下面原本已經被毀得差不多的酒肆一道化為廢墟。 二人渾然不覺,他們從酒肆打到了桃花長街上,腳下青磚石寸寸裂開飛起,受彼此真氣制衡,懸于半空未落,仿佛成為兩人角力的道具,形成一道圍墻,把崔不去等人隔絕在外。 但鳳、蕭二人的動作也忽然慢了下來。 就像筆墨肆意揮灑的千重江山延綿開去,線條在白紙上漸漸淡化,變作兩塊立于懸崖的危石。 累卵危石,咫尺之遙,相對而峙,稍有不慎便墜入萬丈深淵。 鳳霄的武功已經極高。 在將那兩顆舍利子化為己用之后,他的武功更上一層樓,已臻真正的宗師境界。 但蕭履不遑多讓,非但沒有半分弱勢,反倒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猶有余力,深不可測。 明月和關山海的武功都不錯,但以他們的眼力,竟看不出蕭履的實力到底有多強。 這樣一個絕頂高手,竟不在武功上追求更高的境界,反倒一心想著謀朝篡位,這不能不令人感到滑稽。 但,江湖之中高手無數,多少強極一時之人,在尋求武道巔峰的路上折戟沉沙,身死魂消。誰又能說蕭履的選擇一定是錯的? 人各有志罷了。 “他、蕭履用了天池玉膽!”秦妙語盯著他看了半天,忍不住變色道。 明月聞言,也跟著變了臉色。 上回鳳霄為了表明自己投靠云海十三樓的誠意,特地將天池玉膽從宮中取出,交給范耘作為投名狀。 后來混亂之中,范耘忙著與人交手,那玉膽不知所蹤,下落不明,如今看來,想必是落入蕭履之手,又為他所用。 秦妙語在六工城時,曾占有過天池玉膽一段時日,那時她便偷偷利用玉膽練功,知道這玉膽的妙處所在,若非如此,以她原來的武功,今夜也不可能假扮鳳霄,騙過敵人一時半刻。 天池玉膽能讓一知半解的秦妙語內力突飛猛進,在蕭履那里,自然能發揮更大的效用,說不定整塊玉膽已經被他吸收殆盡了。 難怪蕭履有如此自信。 以他今時今日之內力深厚,放眼江湖,再難逢敵手。 鳳霄固然有舍利子之助,但他會是蕭履的對手嗎? 秦妙語不敢再說話了,她生怕鳳霄聽見,影響心神,與這樣可怕的敵人交手,任何一個差池都足以影響成敗。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鳳霄和蕭履同時動了! 比他們反應更快的卻是那些圍繞在周身不去的青磚碎石。 似有一只無形巨手將它們攥在手中,陡然收緊! 轟! 碎石悉數爆開,射向四周。 第149章 碎石被真氣所推,迸向四面八方,觀戰者猝不及防,劈頭蓋臉被劃出大大小小的傷口。 在戰圈中的二人,因真氣護體,反倒毫發無傷。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壓力比旁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