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結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 裴驚蟄微覺詭異,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多了個關山海,左月局果然熱鬧得很。 左月局眾人,尤其是能留在崔不去身邊的人,無不跟了他許久,得到相當信任。 關山海驟然從天而降,卻什么都沒有,只憑皇后親指四個字,就僅次于長孫和宋良辰,壓在眾人頭頂,尤其是喬仙,自然人人注目,私下議論。 喬仙心頭憋悶,忍不住當眾向關山海提出切磋的要求。 殊不知關山海也自覺屈才,嘴上不說,心里難免不服,便痛快答應了喬仙的要求。 二人左月局的練武場上交手,不少人聞風而去,幾乎將露天練武場圍得水泄不通,連崔不去都被驚動了。 喬仙長于飄逸的劍法,關山海則是大開大合的槍法,兩人無論從武功路數還是生平履歷,幾乎八竿子打不著,卻因左月局而聯系在一起。 兩人心中都存著一股意氣,出手皆未留情,喬仙一身白衣飄然而動,身隨劍舞,幾乎憑虛御風,唯有眼力不錯的人,才能發現她的足尖偶爾碰觸地面,饒是如此,喬仙的輕功也已足夠令人驚艷了。 喬仙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她只是為了要證明自己比關山海更有資格跟隨崔不去。 隨著鋒利劍氣撲面而來,關山海目光凜冽,手腕一振,槍花就層層堆疊漫涌開去,擋住了喬仙的攻勢。 掃,刺,點,撥。 槍法中最常見的幾個動作被關山海運用自如,在他手中的問月槍已經變成一把具有靈氣的兵器,勢如破竹攻向敵人,槍頭劃過空中殘留點點寒星,不等眾人腦海中的印象被抹去,又一道銀色痕跡自槍頭劃出,前后相連,竟隱隱是個太極八卦的輪廓! 一槍卸去喬仙的攻擊,一槍在周身筑起真氣,一槍反守為攻,逼近對手。 關山海輪廓分明的蜜色臉龐在烈日下迸發出萬夫莫敵的氣勢,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喬仙,而是千軍萬馬,而他獨自一人在戰場上游走,無視強敵,無視周遭,無視生死。 山海傾覆,日月沉浮,草木摧折,春秋混茫。 雖千萬人,唯一而已! 喬仙發現自己的劍被對方的長槍絞住,僅僅一瞬,炫目槍芒已經近在眼前,朝額心刺來! 殺氣凜凜,眉間劇痛! 喬仙大驚失色,不得不撤身后退,但她的劍被緊緊絞住無法抽離,即使松手,那股殺氣也跟著逼迫近前,令人躲無可躲,逃無可逃! 幾乎是同時,兩道疾風從不同方向飛掠而來,一左一右擊向關山海的雙肩。 關山海騰身躍起,避開石子,穩穩落地,反手挽花收槍。 喬仙驚魂未定,再也沒臉看崔不去,單膝下跪請罪道:“屬下學藝不精,請尊使恕罪!” 崔不去淡淡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對自己人點到即止,要有分寸。” 前一句是對喬仙說的,后面一句,卻是在警告關山海。 關山海抿抿唇,拱手道:“屬下知錯。” 崔不去又轉向從外頭走來的兩人。 “是什么風把鳳二府主刮來了?” 方才那兩枚石子,一枚來自長孫菩提,一枚則來自鳳霄。 鳳霄笑吟吟道:“自天南山一別,崔郎君便閉門不見,我卻思念得緊,不過來看看,怎么對得起我們那段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日子?” 崔不去嘲諷:“我還以為鳳二府主終于想起自己賭輸的那筆賬,良心發現過來還債了。” 秋風揚沙而起,將袍角高高卷起。 喬仙站在練武場中,遙遙看著兩人相對而立。 左月局何等地方,鳳霄如何能輕易進來,就算以他的武功,誰都攔不住,守門的左月衛起碼也會拼死阻止,奔來稟告。 但什么事也沒發生,對方順順利利,暢通無阻來到練武場。 這必定是因為崔不去事先有過交代,只要是鳳霄親自來了,便不必相攔。 起初明明是不死不休的對手,什么時候起,解劍府的主人還能入左月局如無人之地了? 鳳霄不知是否也想到了喬仙正在想的事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崔不去揮揮手,讓眾人散去,他則領著鳳霄走向池中涼亭。 “鳳二府主大駕光臨,到底有何貴干?” 閑的沒事,過來看熱鬧的。裴驚蟄腹誹道。 鳳霄道:“過來給你送名單呀。” 崔不去驀地頓住腳步,蹙起眉頭:“你何時變得這么大方了?” 鳳霄嘆了口氣:“我知道那份名單對你很重要,你想借此揪出云海十三樓安插在朝中的釘子,可這樣要緊的東西,我如何能隨隨便便就給了,原想等你上門來要,可你遲遲不肯來,我這不就只能親自過來了?既然你懷疑我的誠心,那我就走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崔不去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 下一刻,崔不去發現這個動作暴露了自己急切的心情,立馬松手。 但已經遲了,鳳霄露出得逞的笑容。 “既然你這么想要,那我們是不是該坐下來好好談談?” 面對這個人,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崔不去緩緩吁了口氣。 “你要什么?” 鳳霄伸出手,摸向他的臉頰,正當崔不去想避開時,對方的手卻飛快穿過耳畔鬢發,上移至發髻,抽下崔不去的玉笄。 他將玉笄在崔不去面前晃了晃。 “為了不讓你賴賬,只好將這根玉笄權充信物。” 鳳霄還記得那日從山洞出來時,對方披頭散發的模樣,唇色冷白,偏生決絕凜冽,宛若蜿蜒懸崖的孤松。 眼下崔不去的發髻顯然還用了別的東西固定住,這根玉笄抽出來也沒能看見他頭發落下的模樣,鳳霄有點惋惜。 “恐怕,”崔不去面無表情,緩緩道,“鳳府主要的東西太難,我給不出。” 鳳霄高深莫測:“我還未說,你怎么知道給不出?” 崔不去的視線在他手上的玉笄停留片刻,抿唇不語。 明明有求于人,卻連句軟話也不肯說。鳳霄想道,把玩手中玉笄,一寸一寸,就像把玩那人的嶙峋手骨。 “我要你。” 在對方驚異的目光中,鳳霄不緊不慢地補完后半句,“的一個人情。一份名單,換一個天大的人情。記得了,崔不去,這是你欠我的。” 打從六工城起,咱倆就已經糾纏不清了,非敵非友,注定半生。 第六卷 匕見房陵 第131章 雨,滂沱的大雨。 舉頭也看不盡的混沌,天地茫茫盡為烏有,與世隔絕,陰陽不分。 老天爺不要錢似的從云端往下傾倒,將雨水一缸接一缸澆潑在人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平地徹底變成澤國,在河水上涌之后,兩岸良田悉數被浸沒,放眼望去,哪里還有半分屋舍的影子。 容卿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地上,所有震驚恐懼惶惑都已經被眼前情景懾為木然。 完了。 全完了。 他很清楚,這個地方所有的身家性命,算是徹底給毀了。 他腳下這片土地原本該是個繁華的村莊,半個月前的這時候,正是村子一日里最熱鬧的光景:農夫從田間歸來,孩童們追逐嬉戲,家家戶戶燃起炊煙,路過便可聞見飯香。 但現在,舉目所及,悉為洪水。 滔滔不絕的雨水令河流上漲,沖垮了河堤,爭先恐后涌向郊外和縣城,雨一直未停,越來越大,洪水也得以四處肆虐,為所欲為,把所能到達的地方,都宣布為自己的領土。 傘已經變成無用的累贅,雨水狂笑著將油紙傘砸出一條條裂縫,流向傘下的人。 容卿一把推開隨從的手,索性任由自己暴露在大雨之中。 而在那之前,他早已滿頭滿臉的雨水,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能一手抹臉一邊艱難瞇眼,人人都是如此,人人都像是為這場災難而悲愴,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郎君!” 身后的隨從跟不上容卿的腳步,下意識張嘴喊了一聲。 聲音卻轉眼被大雨吞沒,漏不出半點,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小郎君,你快拉住容御史!不能再往前了,再走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陪同而來的官吏大聲嘶吼,使出平生力氣。 小六猛地回頭,發現他們來時,原本還能露出大半的高地,居然短短工夫就又被淹沒許多,像一頭巨龜慢慢下沉,現在只肯讓一點點龜殼展露在水面了。 他心下驚恐,趕緊抬起腳步想要追上前面的容卿,冷不防被水下石頭絆住,整個人撲倒,濺了一頭一臉的泥水。 再看容卿,已是前后無路,四處皆水,與他一起被困住的還有旁邊一棵老樹,在洪水中顫顫巍巍,迎來無可奈何的命數。 “快!你們快去救我家郎君!”小六顧不上膝蓋疼痛,目眥欲裂吼道。 幾名官吏面面相覷,束手無策。 從京城過來的監察御史容卿聽說洪水泛濫,非要離開安全的縣城高地,親臨此地視察,眾人苦勸不聽,光遷縣縣令只好派了縣丞和吏員等人陪同,誰知雨越下越大,非但沒有半分緩解的跡象,洪水還逐漸向高地蔓延,連此處原本不在洪水范圍內的山坡,也轉眼被茫茫洪澤吞噬。 波濤之中不乏木桶衣物,更有疑似頭發的黑色發絲飄蕩,仿佛有人于水下沉浮,生死莫測。 眾人自身難保,哪里還敢去探查救人,唯獨這位容御史悍不畏死,居然想要上前去撈人,結果現在他自己被困住,還要勞動別人去救他,縣丞李沿早就在心里將容卿罵了千八百遍。 救,還是不救? 救人,他們自己也很可能被沖走。 不救的話,這可是朝廷御史,上頭若是問罪,他們難辭其咎。 但這畢竟是天災,御史自己作死,旁人也無能為力吧。 李沿心念電轉,他會水性,但往前一步跟往后一步,自己的結局截然不同,若現在奮不顧身去救人,連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險。 想及此,他面上的表情更驚慌了:“這可怎么辦,我這就回去找人來救容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