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不多時,有人將藥罐與藥材拿來,崔不去久病成良醫,縱是還不能給自己治病,但認幾味藥材卻不在話下,很快從藥罐和還未煮的藥包里找到了蟾酥。 崔不去逐一挑出其中藥材:“除了蟾酥,還有天仙子,這是生怕患者死得不夠快吧?” 孫大夫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這絕不是我開的方子!” 崔不去問縣丞:“方子呢?” 病人看完病之后,提了藥回家煎煮,藥方則留在藥鋪存證,這是老規矩。 縣丞辦事妥帖,早已命人將所有方子封存,便道:“都在!” 他將方子拿來,崔不去沒看,讓人先拿給孫大夫看。 縣丞對孫大夫道:“我還拿了你從前開的方子來對照,這上面所用紙箋,的確是保寧堂的,而筆跡也與你相同,你還有什么話說?” 孫大夫拿過方子,只一眼,便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方子……” 縣丞緊盯他的表情變化,逼問道:“你想說不是你開的?” “不對,讓我想想……”孫濟民喃喃道,忽而靈光一閃,“這方子不對!這方子原是我開給盧娘子的,但其它藥都能對上,唯獨多了一味蟾酥!” 縣丞又讓人將藥鋪伙計帶上來,對方十七八歲的年紀,樣貌透著股機靈勁兒,只是現在有些緊張,眼睛不住地四處瞟。 “將你方才知道的,一五一十再說一遍吧。”縣丞道。 “是,是!”伙計先行了個禮,局促道,“昨日清晨,東家娘子胃疾又犯,便讓人過來帶話,請孫大夫照舊例,開個方子給她調理,讓小的配好藥之后送去宅子,自有東家娘子的婢女在小門候著取藥。” 他口中的東家娘子,正是崔三之妻盧氏。 崔三是崔詠四個兒子中最不成器的,游手好閑,一事無成,但他這些年被拘在博陵,一舉一動都有父兄盯著,要說大錯也犯不了,可讀書練武,他的確不是那塊料。為免他徹底荒廢,崔詠便將崔家名下的藥鋪保寧堂撥給他掌管,自負盈虧,不必分給崔家公中,算是送給崔三的,也是為了讓他有點事情做。 實際上,藥鋪有孫大夫這等名醫坐堂,又有掌柜和伙計在忙活,他這個東家根本不必如何打理,可謂甩手掌柜,清閑度日。 孫濟民聽至此處,便接道:“不錯,天仙子雖有毒,但它內服微量,與其它藥材中和,可緩胃疾,調理胃經,但蟾酥卻不對癥,我根本沒有將蟾酥寫進去!” 伙計驚訝道:“孫大夫,您寫那方子的時候,我就站在旁邊,看著您一樣樣藥材添的,您怎么自己倒是不記得了?” 孫濟民斷然否決:“我不可能記錯,定是你弄錯了!而且那方子原本是給盧娘子治病的,怎么會到了陳娘子那里?” 縣丞抬了抬下巴,示意伙計:“你繼續說。” 伙計便道:“正好那會兒,陳家娘子也來看病,同樣是孫大夫給開的方子,藥很快就配齊了,我提著藥出門時,與陳家的下人撞了一下,兩包藥材都是三帖,紙包也都一樣,想來那時是小人沒有細看,將本來應該給東家娘子的藥,給拿錯了!” 如此說來,事情就清楚了。 孫大夫給兩個人看病,開了不同的方子,伙計誤打誤撞拿錯了藥,本來應該被毒死的盧氏逃過一劫,但卻連累了無辜的陳氏母子。 縣令問:“孫濟民,你還有什么可說?” 孫大夫看著眼前的方子,苦笑道:“我行醫一輩子,從未開錯過一張方子,用錯過一味藥,這蟾酥的的確確不是我開的。” 縣令嘆道:“你如今年過七旬,老眼昏花,開錯藥方,多寫了一味藥,也不無可能。即便你不承認,如今證據確鑿,一個誤殺的罪名卻是跑不掉的。隋律有言,誤殺乃六殺之一,比謀殺輕一等,但看在你這些年活人無數,懸壺濟世的份上,我會為你上疏求情,陳明因果,最后會由刑部核定。你可認罪?” 他沒有說的是,以孫大夫這等高齡,就算不判斬刑,改為鞭笞流放,也足以喪命。 孫大夫依舊搖頭:“我沒有開錯藥方,我不認罪。” 就在這時,捕役從外頭匆匆奔入。 “明府,崔三郎之妻盧氏在外求見,說有重大案情相稟。” 縣令看了崔不去和元郡守一眼,見二人沒有異議,就道:“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一名紅裳婦人步入其間,款款行禮。 “見過諸位使君。” 縣令:“免禮,你有何案情稟告,速速道來。” 盧氏道:“還請明府傳喚我家夫君,此事應與他當面對質。” 崔不去淡淡道:“那就傳崔三。” 他一發話,盧氏的目光不免落在他身上。 崔不去的身世,雖讓崔詠等人如同驚雷劈下,但他嚴禁此事外傳,就連崔九娘也不知就里,崔家眾人只知崔不去是威風八面,捉走崔大郎的左月使,卻不知對方便是當年被崔家視為恥辱的余氏之子。 余氏被崔三所污,雖非自愿,始終名節有虧,所以死后崔詠沒有讓她入葬祖墳,崔家小輩們,許多人在幼時還曾欺負過崔階,可他們并不清楚崔階的身世,等年齡逐漸長大,此等小事便漸漸淡忘在記憶里,許多人甚至以為崔二英年早逝,從未娶妻。 但對盧氏而言,她卻絕不可能忘記余氏母子帶給自己的恥辱,那天夜里,崔三從崔詠那里回來,神情明顯不對,在她的再三逼問之下,崔三終于透露出些許內情,盧氏方知,崔階竟然沒有死,還換了身份,重新回來。 縣令見她一直盯著崔不去看,奇道范陽盧氏出身的大家閨秀緣何這般失禮,他咳嗽兩聲:“盧氏,此乃公堂,這兩位是上官,非詢問不得直視。” 盧氏:“明府恕罪,崔郎君有些面善,我便多看了兩眼。” 崔不去低頭把玩腰間佩玉絲絳,仿佛沒聽見她的話。 盧氏心頭有些異樣,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 說話間,崔三被帶了過來。 他見盧氏在場,先是一愣,再看崔不去也在,臉色又是一變。 縣令催促盧氏:“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盧氏斂衽道:“幾位郎君明鑒,誠如孫大夫所說,他行醫數十年,又怎會開錯藥,殺人性命?只因他并非錯看誤殺,而是有意為之!孫大夫原本想殺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我,只因伙計相撞錯換了藥,才讓我陰差陽錯死里逃生!” 一語驚人。 縣令下意識望向元郡守和崔不去,卻見后兩人根本沒與自己對視,只好訕訕收回視線,對盧氏道:“你莫要危言聳聽,須知誣告是要吃牢飯的!” 盧氏:“并非誣告,我有證據!” 縣令:“說。” 盧氏:“我家夫君在外偷偷養了外室,此事我一直都知,只為家和萬事興,方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外室乃是良家子,且得了我夫君的承諾,說我若是不在,就扶她為繼室,光明正大嫁入崔家。” 崔三聞言跳了起來:“你胡說,根本沒這回事!” 盧氏冷笑:“你與她說這番話時,正好在屋外葡萄架下卿卿我我,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也不嫌有傷風化,卻不知這番話被邊上丫鬟聽了去,又傳入我耳中吧?” 崔三大驚:“玉松是你的眼線?!” 盧氏冷哼一聲,不理會他,繼續道:“三日前,他那外室派心腹去找孫大夫,不知說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外室的心腹去時帶了一袋銀兩,回來時卻兩手空空。如今想來,必是孫大夫受了人家的賄賂,想要開藥殺人!” “一派胡言!”孫濟民白須微顫,激動反駁,“我這一輩子,仰無愧天,俯無愧地,根本不可能干出這種事!” 盧氏:“明府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搜孫大夫家,興許還能找出那袋銀兩。” 她說話時,只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銳利如刀,似刀刀戳入皮rou,窺見內里。 盧氏不禁抬頭,正好對上崔不去的目光。 不知怎的,被那冰冰涼涼的眼睛一看,她就先虛了三分。 記憶之終,仿佛也有這樣一雙眼睛,喜怒不辨,波瀾不驚。 被這雙目光激起莫名怒氣,盧氏脫口而出:“您還可將那繼室召來一問就知曉了,她的模樣還有幾分像故人,崔郎君也許能想起來呢!” 后面的話,其他人也許聽了莫名其妙,但崔不去和元郡守卻不會。 元郡守終于沉下臉色:“該問的都問完了,先將盧氏帶下去吧,聒噪婦人著實令人心煩!” 崔不去卻道:“不必,讓她留著,也可親眼瞧瞧殺人兇手的下場。” 盧氏原是嘴角抿直,胸有成竹,此時聽見這話,沒來由的,冒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但幸好,上天仿佛站在她這一邊,前去搜查孫大夫家的差人很快回來。 與他們一起被帶回來的,還有崔三的外室。 對方容貌不若盧氏那般明艷,但也是扶風弱柳的清秀佳人,眉間一股嬌怯之意,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元郡守忽然想起來了,這眉目嘴巴,不正依稀與當年的余茉相似嗎? 他倏地看向崔三,怒氣勃發。 盧氏無聲冷笑,更將背脊挺直。 崔三養了一個長得有點像崔不去生母的外室,這是在侮辱誰? 自然是崔不去。 崔不去看見那樣一張臉,第一感覺當然不是緬懷,而是跟元郡守一樣勃然大怒。 所以,崔三養的那賤人死定了。 但,下一刻,盧氏顧不上得意。 因為崔不去臉上沒有怒色。 非但不發怒,他僅是淡淡掃過那外室,就又落在盧氏身上。 盧氏有點慌了,難道這招借刀殺人并不管用?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案子比較重要,不僅是這一卷的醫案,也會帶出后面的主線,鳳二明天依舊會出來霸場 【與正文無關的】小劇場 崔不去打了個噴嚏:肯定是鳳二在背后說我壞話。 崔不去又打了個噴嚏,冷笑:鳳二編排我的話看來不少啊。 另一頭,鳳霄正在伏案疾書,寫道: 崔不去,原名崔階,年齡二十九 優點:手勉強能看,臉差強人意 缺點:毒舌,毒舌,毒舌,病得快死了還諱疾忌醫,經常冷笑,喜歡坑人,不肯吃虧,睚眥必報…… 洋洋灑灑寫了將近一百個缺點,鳳霄瞅了又瞅,不甚滿意,最終嘆了口氣,又在優點后面加上兩個字—— 可愛。 第107章 那外室自幼家貧,被崔三看中養在外邊,剛過上幾天好日子,哪里見過這等場面,被帶過來時,早已雙腿發軟。 眾人等了小半個時辰,縣丞方才帶著捕役們查抄歸來,果然帶回一小袋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