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什么意思?”金蓮登時警惕起來,“你想殺了我?” 她想不出崔不去這樣做的理由。 崔不去搖搖頭:“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誰? 仿佛為了應和金蓮的疑惑,破空之聲由屋頂方向垂直落下,金蓮只覺頭頂似有重物墜下,想也不想就往一旁翻滾,下一刻,她方才跪坐的位置和身前的桌子,轟然一聲,悉數都成了粉末。 跟隨金蓮而來的兩名突厥人大喝一聲,撲上前去與對方交手。 但金蓮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敵人,臉色驟然變得很差。 崔不去攏著袖子,似乎并未意識到來者不僅想殺金蓮,還想連他也一起殺了,還饒有興致地對金蓮道:“說曹cao,曹cao到,突厥第一高手佛耳,你想必不陌生,今晚倒是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就差一壺好酒了!” 第38章 佛耳既受沙缽略之命,來到六工城只有一個目的,非為玉膽,而是為了破壞大隋與阿波可汗之間的談判。 在金蓮來到六工城之前,殺掉隋朝使者自然是最有效的辦法,但在金蓮出現之后,直接把金蓮殺掉,談判也將戛然而止,別說阿波可汗能不能找到另外一個有勇有謀愿意孤身犯險前來中原的使臣,就算能找到,恐怕也會因為金蓮的死而心生隔閡,雙方還沒開始的結盟就會隨之破裂。 所以當金蓮和崔不去同時出現在眼前時,佛耳毫不猶豫就舍棄了崔不去,直取金蓮之性命。 金蓮是練武之人,上馬射箭,下馬單挑,放在突厥人里也是女中豪杰,但她的武功比起突厥第一高手還是很有些差距的,十招之后就被壓著打,兩名侍衛早就沖上去救人,卻一個被拍中胸口要xue,當場吐血而亡,一個肋骨手臂折斷,一時無力再戰。 喬仙與早已趕回來的長孫菩提二人,一左一右護住崔不去,卻并未上前相救金蓮。 金蓮大急,禁不住高聲道:“他要殺我,你們見死不救嗎!” 崔不去徐徐道:“金蓮可敦,你們的可汗如今被沙缽略迫得步步后退,我們大隋沒了你們,卻還有處羅侯與大頭可汗那樣的盟友,有你無你,其實結果都差不多,我的官職不會因為你而更進一步,也不會因為你被貶官,你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金蓮生死關頭,面對佛耳這樣的絕頂高手,幾乎毫無招架之力,不過是憑著一口氣硬撐到此刻,十五招過后,她連連后退,肩膀被掌風掃過,劇痛無比,但佛耳依舊沒有罷手,他是真打算將金蓮立斃于掌下。 突厥人雖然不像中原人那樣處事婉轉,但上層貴族照樣勾心斗角,其腥風血雨,不比別處的權利斗爭溫和半分,金蓮自十幾歲嫁給阿波可汗,能一步步走到今日,同樣付出了外人難以想象的努力,她絕不甘心在此時此地,以這樣滑稽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 “崔不去不愿救你,我來救。” 一聲輕笑在金蓮耳邊響起,緊接著她忽然感覺自己面前排山倒海的壓力頓時一輕,一道身影已經擋在她身前,接下了佛耳傾力而來的一掌。 兩位絕頂高手周身形成的真氣,直接就將金蓮推出數尺開外。 從生死邊緣走一遭,金蓮顧不上后背劇痛,只覺心跳如擂鼓,連帶太陽xue也一鼓一鼓,雙腳如踩云端,渾身綿軟無力,這一刻,她與任何一個剛剛死里逃生的人無異。 驚魂未定之余,金蓮的目光掃過自己已經重傷或不治的兩名屬下,落在正與佛耳交手的男人身上。 兩人身形快如鬼魅,以金蓮的功力,一時竟無法看清他們的招數,只覺自己離他們已經足夠遠,卻依舊能感覺到內力撲面而來,不得不又挪遠一些。 “金蓮可敦,不知你考慮的事情如何了?”崔不去漫不經心道,“據我所知,沙缽略身邊不乏高手,除了佛耳之外,另有二人,武功高強,幾乎到了宗師境界,若是他再多派出幾人,只怕你連突厥都回不去了。” 金蓮咬咬牙,她很明白,崔不去剛才見死不救,目的正在于此。 但她不能不服軟,因為對方說的正中她的軟肋,她此來中原,隱姓埋名,喬裝改版,路上也遭遇了幾回危險,都被她化險為夷,但回去就未必有這樣的好運氣了,金蓮原本想著雙方結盟之后,大隋定會派遣軍隊護送她回去,誰知如今陷入僵局,要是沒有結果,她自然要無功而返。 “良駒的數目可以商量,雙方結盟,也是早就定好的,大汗定無異議,我可代為敲定。不過朝貢一事,我的確做不了主,不如崔郎君與我去一趟王帳,親自面見大汗,想必比我孤身回去,更加事半功倍。” 崔不去聞言,知道這的確是金蓮的底線了,也不再咄咄相逼,點點頭道:“還請金蓮可敦手書一封,蓋章為證,讓我送回京城,令陛下過目。” 金蓮痛快道:“沒問題,我出來時本就帶著大汗手書,只是需要找一個精通突厥文之人來看。” 崔不去:“我便可以。”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不由得令金蓮對崔不去刮目相看。 那頭鳳霄與佛耳的交手遠未結束。 論武功,佛耳雖比鳳霄略遜一籌,但到了他們這等境界,若是打不過,想要全身而退并非難事。 但他今夜此來,一為殺人,二為救人,兩件事都沒完成,自然不可能輕易離開。 佛耳崛起時,昔年威名赫赫的各大高手,要么已成一派宗師,要么隱遁山林,行蹤難覓,絕不可能輕易讓人找到,自入中原之后,佛耳接連挑戰了不少高手,自身的強橫武功,和接下來難逢敵手的情況,讓他以為中原武林不過如此,直至遇到鳳霄。 鳳霄是他半生中罕見的敵手,對方武功飄忽莫測,內力卻又極為深厚,這本該是年紀輕輕所不可能達到的境界,佛耳一直懷疑他背后還有高手在指點,又或者鳳霄本來就是一個返老還童的宗師級高手,上次在胡楊林,他最終敗退,現在眼看又難逃敗局。 單只一個鳳霄便已棘手,更不要說旁邊還有長孫與喬仙,此二人雖未動手,卻有意無意封住他的去路,令佛耳左右掣肘,分身乏術。 他眼角余光瞥見崔不去遠遠站在角落,心下有了計議。 電光石火之間,佛耳身形陡然往上一躍,他雖然高大,這一躍卻如白鶴登天,十足輕巧,幾近無聲。 鳳霄自然緊追不舍,但佛耳沖破屋頂之后,竟不是為了逃走,也不是為了救他的徒弟,而是直接一掌拍向腳下屋瓦。 鳳霄暗道一聲不好,說時遲那時快,他也只來得及朝下面喊一聲快跑。 整個屋頂轟然倒塌,碎瓦磚頭連同丈高柱子,全都在佛耳的內力震蕩下折斷落下,壓向屋里的人。 眨眼工夫,此處就已經被夷為平地。 身懷武功的人還好,如金蓮,雖然猝不及防,身上多處外傷,但好歹千鈞一發之際還是逃出來了,但她另一名原本就已重傷的侍衛就沒這么幸運了,人直接被壓在瓦礫之下,生死不知。 鳳霄臉色陰沉,終于收起臉上吊兒郎當的神色,回身去救人。 裴驚蟄也差點被一根柱子壓在下面,雖然僥幸逃出,但臉上被碎片劃傷好幾道,后背也被柱子砸傷,正火辣辣發疼。 但他左右四顧,忽而臉色一變,想起不會武功的崔不去:“郎君,崔……” 鳳霄已大步流星走過去,彎腰朝某處的柱子踢去,看似沒怎么用力,柱子就飛起落在一邊。 柱子下面,一只手半露出來。 裴驚蟄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幫忙,好不容易將對方身上的瓦礫清除,卻發現那不是他以為的崔不去,而是喬仙。 喬仙與長孫菩提將崔不去護在身下,此時一并將人拉出來,他們各自受了些外傷,崔不去倒是毫發無損。 “以鳳府主之能,居然讓佛耳給跑了?”崔不去挑眉質問。 回答他的是鳳霄一貫吊兒郎當不走心的語氣:“這不是看見你被埋在下面,我心急如焚,只想著救你么?去去啊,你這埋怨太不厚道了,來,你摸摸我胸口,現在還撲通撲通地跳呢!” 裴驚蟄心說除非是死人,否則誰的胸口不是撲通撲通? 但他沒忘記自己是鳳霄這邊的,不能開口拆自家郎君的臺,所以忍住了沒說話。 崔不去顯然也懶得與他在此多作口舌之爭,直接望向金蓮:“阿波可汗的手書。” 金蓮手臂受傷,費力地從懷中掏出文書,喬仙接過,驗證無毒之后,再遞給崔不去。 崔不去拂去身上塵土,低頭翻開。 一顆大腦袋冷不防湊過來,崔不去差點直接把文書蓋對方臉上。 “喲,這寫的是什么?突厥文?崔道長果然不凡,竟連突厥文也閱讀無礙。” 鳳霄對崔不去的稱呼,從去去、阿崔,到崔道長,變化莫測,全憑心情,崔不去早已麻木。 崔不去一目十行看完,確定這是阿波可汗親書無誤,便將文書往鳳霄懷里一塞,對金蓮道:“我們可以跟你去一趟突厥,親自面見阿波可汗。” 金蓮一喜,勉強提振精神道:“那真是太好了!還請崔郎君定個日子,我們好早些出發,如今佛耳逃逸,沙缽略那邊必然會很快得知消息,恐怕會派人路上劫殺我們。” 崔不去愿意和她一道回去,不僅意味著她回程有人護送,也意味著帶回大隋使臣,金蓮這份功勞也將會更加穩固。 “此事我們還須商量一下,時候不早了,今夜可敦受驚,請先行歇息吧,我會派人找個大夫過來為您看傷。”崔不去道。 金蓮點點頭,也沒再硬撐:“多謝崔郎君,隨同我來的這兩名屬下,還請崔郎君將他們厚葬。” 她在侍女的攙扶下離去。 鳳霄見崔不去轉身也要走,想也不想就把人拽住,引來崔不去倒吸一口涼氣。 他剛才被壓在下面,雖然有長孫喬仙護著,得以周全,但匆忙之間手臂還是扭傷了,現下被鳳霄一扯,立馬顯露出后遺癥。 喬仙怒目以對,出手攻向鳳霄,后者順勢松手,后退一步。 “且慢,你說的我們,是什么意思?” 崔不去翹起嘴角:“我,和你,稱為我們。” 鳳霄:…… 作者有話要說: 鳳霄:我啥時候說過要跟你一起去了??? 崔不去:風里雨里我在等你。 第39章 有星有月,有茶有酒。 鳳霄與崔不去二人相面而坐,閣樓外清風徐徐,春草萌芽。 忽略旁邊房子剛剛倒塌了一間,佛耳也救走了他的徒弟逃之夭夭的話,這的確是個美好的夜晚。 鳳霄看著坐在自己面前不遠處的崔不去。 對方既沒喝茶,也沒喝酒,而是拿起一個藥盅,先面露猶豫,然后以一種從容就義悍不畏死的表情閉了閉眼,仰頭將藥盅灌入口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飲毒自盡。 饒是喝過許多苦藥,崔不去仍舊會覺得這個開藥的大夫可能跟自己有仇,因為那種苦澀在舌根流過的滋味,足以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再回過神,他就看見鳳霄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自己。 “秦妙語那邊如何?”崔不去問道。 “玉膽已經拿回。”鳳霄簡答道,他沒有說的是,被秦妙語吸收了功力的玉膽,如今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玉心中央的玉髓顏色也淺淡許多,但這些事情與崔不去無關,找玉膽本來就是鳳霄的差事,這些后續的麻煩自然也該他自己去收拾。 自此,于闐使者被害案算是宣告破解了,雖然個中還有一些情況尚未明了,但蘇醒與秦妙語已被擒獲,玉膽也已找回來,按照兩人的約定,鳳霄需要在找到玉膽和兇手這樁功勞,添上屬于左月局的那一筆。 崔不去微微詫異:“看來秦妙語還活著?我很好奇,她身上有何秘密,居然能讓你留下她的性命?” 鳳霄:“難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嗜殺之人?被你這么一說,我的心都碎成一片片了,就算縫縫補補,也難以愈合。” 崔不去:“說人話。” 鳳霄從善如流:“一個女人,作為高句麗細作遠赴中原,隱姓埋名這么多年,足見忍耐力非同尋常。” 聞弦歌而知雅意,只稍聽到一句,崔不去就足以明白鳳霄接下來的意思了。 于闐王膝下空虛,尉遲金烏是他最看重的侄子,如果不死,以后很有可能繼承王位,以秦妙語的能耐和尉遲金烏對她的寵愛,她想要問鼎于闐王妃的寶座并不困難,自然也就很有可能成為左右于闐政局的人。 高句麗人在千里之外安下這么一枚棋子,當然不是為了讓秦妙語當區區一個西域小國的王妃,而是想要通過秦妙語攪動西域政局,連接起隋朝與突厥,從而為高句麗謀取利益,如此看來,當初布局的人,不可謂不深謀遠慮,可見高句麗雖然蕞爾小國,也并非沒有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