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江湖中人武器繁多,有刀有劍有槍戟,但佛耳還是頭一回看見別人抱著琴當武器的,偏偏那具看上去很沉重的雕漆黑木琴,在鳳霄手中如同毫無重量,溫順聽話的小玩意兒,進可對敵,退可自保,琴聲錚錚,擾人心神。 “好琴!”白衣人不禁喝彩。 高寧卻毫無對方的閑逸,他眉頭緊擰,不再去看鳳霄與佛耳的戰況,轉而望向觀戰的裴驚蟄與崔不去。 他身形一動,忽然朝裴驚蟄崔不去二人撲去,刀鋒化為氣海,掃向對方二人,就在裴驚蟄拉著崔不去后退時,他又陡然變換招數,另一只手屈指為爪,抓向裴驚蟄他們。 裴驚蟄以為對方要抓崔不去當人質,連忙將崔不去往后一推,抽劍招架對方殺招,誰知高寧壓根就醉翁之意不在崔不去,而在于裴驚蟄,當即回刀砍在裴驚蟄的劍上,他內力身后,刀風凌厲,裴驚蟄只覺手腕微麻,虎口劇痛,劍幾乎脫手而出,高寧已經抓住裴驚蟄,將刀架在他脖子上。 “將玉膽交出來,否則殺了你!”高寧沉聲道。 “玉膽方才早就被你毀了!”裴驚蟄怒道。 高寧冷笑:“少糊弄我,那分明是假的!” 他又對鳳霄高聲道:“那玉膽若是真的,你們豈會這么輕易就交出去,你若不將真正的玉膽給我,我就把他殺了!” 雖然生死關頭還有更重要的事,但裴驚蟄還是忍不住問:“憑什么是我?” 按照常理來推測,不是不諳武功的崔不去更適合當人質么? 高寧冷冷道:“莫以為我不知道,他既是鳳霄姘頭,又能跟著他出來闖蕩江湖,身上必有一二保命功夫,反觀你,身手不濟,可有可無,不抓你,還能抓誰?” 裴驚蟄:??? 他的自尊心因高寧這句話而嚴重受傷,更讓他受傷的是,半空傳來他家郎君一聲輕笑。 “你既然知道他可有可無,抓了他又有何用?倒不如抓我的姘頭,也許我還會妥協呢!” 話音方落,那冷眼旁觀的白衣人忽然笑道:“是嗎?那我試試。” 他身形一動,就已到了崔不去身邊。 崔不去只覺肩膀一陣劇痛,人便動彈不得。 第21章 眨眼工夫,崔不去就落在白衣人手中,對方看似輕輕松松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卻如有千斤之重,令崔不去只覺肩膀被卸去一般,瞬間麻了半邊。 他喉嚨更癢了,像有一根羽毛在那里不停地撓,令他忍不住又咳嗽起來,一咳嗽又牽動了肩膀的傷,疼痛頓時傳遍四肢百骸,渾身上下。 白衣人見他臉色發白直冒冷汗的模樣,便伸出另一只手扶了他一把。 “你還好吧?”對方語氣柔和關切,如對多年老友,說出來的話卻句句誅心,“看你腳步虛浮眉間泛青,不似剛剛才這樣的,倒像是中毒已深,嘖嘖,你拖著這樣的病軀,還要幫解劍府找回玉膽,值得么?倒不如跟了我,我幫你解毒,放你自由,也免了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之苦。” 崔不去倏地抬頭,銳利眼神穿透冪離遮擋與夜色掩護,直直鎖定對方雙眼,白衣人毫不避諱與他對視,坦坦蕩蕩,仿佛還唇角帶笑,慈悲溫柔。 那頭鳳霄哎呀一聲:“姘頭和手下同時被抓,讓我先救哪一個好?這是故意在為難我呀!” 佛耳并未因他說話就攻勢稍緩,依舊一招接著一招,周身氣海澎湃洶涌,將鳳霄重重裹住,不令他有半分脫身的機會,他自地面一躍而起,在半空朝鳳霄拍出一掌。 這一掌似驚濤拍岸,又如天風海雨,霸道之極,令人避無可避,退無可退,猶如置身四面楚歌的險境,前有深淵,后有懸崖,立足之地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這套掌法是佛耳出師后自創的第一套掌法,也是他最為得意的一套,他為其起名為乞羅,意思是無敵,也曾憑此打敗過不少中原高手,今日這一掌,他志在必得,誓要將鳳霄立斃于掌下。 “看來鳳郎君一時半會也顧不上你了。”白衣人笑道,抓著崔不去胳膊的手往上一提,崔不去頓覺上半身一陣劇痛,整個人跟著騰空而起。 高寧見狀,不禁冷哼一聲,也抓著裴驚蟄走了。 然而就在佛耳的掌風堪堪撲向對方天靈蓋時,鳳霄長袖一卷,手中古琴向半空飛起,竟將佛耳這一掌生生架住,琴弦錚錚作響,琴身劇烈震顫,卻依舊沒有斷裂崩壞,反而是琴音令佛耳的動作稍稍一滯,鳳霄后發先至,在古琴落下之時,他順手將其抱入懷中,人已到了佛耳面前,順勢又將琴拍出去! 佛耳一驚,忙抽身后退,但琴如滔天巨浪,轉眼即至,強大的內里化為音波,伴隨琴鳴直入七竅,沖撞五臟六腑,滌蕩激揚,沖刷洗練,佛耳喉頭一甜,血就從嘴角流出。 他將血沫擦去,冷冷注視著對手。 鳳霄看起來毫發無損,非但如此,他并沒有朝崔不去和裴驚蟄消失的方向看上一眼,依舊負手而立,悠然自得地與佛耳對視。 “你的武功很不錯,已經初窺宗師門徑了,可惜遇上我。”鳳霄笑吟吟道,“如果每個人命中注定必須有個冤家,那我一定就是上天派來磨煉你的,你雖然是個人才,但碰到天縱奇才的我,也只能認栽了。回你的草原去吧,再練個三五年,也許能跟我打個勢均力敵呢?” 佛耳微微喘息,方才對方的反擊讓他受了點內傷,此時胸口還微微作痛,他知道鳳霄也受了點傷,但那頂多是被自己真氣掃到的皮外傷,兩相比較,自己已經輸了一籌。 他今晚鐵定是殺不了鳳霄了。 本來今夜各路人馬到場,若有其他人攪局,他必可輕易達成目的,偏偏那些人意在天池玉膽,要么冷眼旁觀,見勢不妙拔腿就走,要么抓了鳳霄身邊的人,就是不肯親自對鳳霄動手,以至于功敗垂成。 但說到底,還是自己技不如人。 “一名武者必得心無旁騖,才能追求更高境界,但你今晚明顯心不在焉,這樣的對手,我不屑于打。”佛耳冷冷道,說罷轉身便走,他武功雖然極為厚重霸道,輕功卻走的是靈巧路線,眨眼之間,人已離開數丈之遠,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對方說這番話,無非是給自己找臺階下,由此可見這位突厥可汗座下的第一高手,實則是個極要面子的人。 鳳霄沒有追上去。 他目送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斂了臉上漫不經心的輕佻,轉身就朝屋內走去。 毫不意外,在今夜變故之時,秋山別院各處屋子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仆役們都躲起來不敢說話,見了鳳霄回來,才瑟瑟發抖從桌子下面爬出來,向他哭訴。 “郎君,剛才你們在外頭,有兩個人闖進來,一言不合就將這里拆了一遍,我們也不知他們要找何物,但他們走的時候兩手空空,似乎沒找到!” 鳳霄嗯了一聲,對方無非認定剛才毀掉的玉石是贗品,想要找出真正的天池玉膽。 至于真正的天池玉膽…… 鳳霄嘴角下撇,露出近似譏諷的笑容。 不過任何表情在一個美人臉上,都要比旁人獨特幾分,滿心恐懼的仆役正顧著哭訴,冷不防抬起頭來,竟看的生生一愣。 …… 白衣人帶著崔不去,卻沒有走得太快,崔不去被迫跟著他瞎逛,若不是肩膀劇痛,加上舊疾發作,幾乎以為對方只是想找個人一起散步了。 打更聲遠遠傳來,幾處燈火遙遙閃爍,夜深露重,平添寒意,崔不去穿了不少,但依舊覺得冷,而且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你不是江湖人。”崔不去咳嗽兩聲,聲音有些沙啞。 他估摸著自己應該是受寒有些發熱了,現在渾身酸痛,恨不能找到一張床倒頭就躺下。 但世事無常,他卻還要在這里跟著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打啞謎。 白衣人笑道:“我不是,你就是嗎?” 崔不去似沒聽見他的話,自問自答道:“你今晚跑來湊熱鬧,必然也是沖著玉膽而來,但你不是江湖人,玉膽那些關于提升武功的傳說,你肯定也沒興趣。像你這樣的人,看似隨和,內心卻極為高傲,絕不肯輕易屈居人下,但又能讓你親自出馬,說明你所追隨的,一定是個身份很高的人。所以,你想拿到玉膽,去獻給那位貴人。” 白衣人:“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做人太聰明,會短命的。” 崔不去淡淡道:“其實你不用說這么多廢話,只要用四個字來概括我就好了,天妒英才。” 白衣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崔道長,你真是太有趣了,若不是你我認識得不是時候,我想我會拉著你一起去品茶看景的。” 崔不去:“那我應該喝不下茶,看不進景的。” 白衣人恍若未聞,忽然道:“你餓了嗎?這個時辰,城里還有沒有吃的?你帶我去找找吧,最好是來上一碗熱湯。” 崔不去:“我肩膀痛,不餓。” 白衣人笑道:“你不帶我去的話,肩膀會更痛的。” 他說話斯斯文文,不帶半點煙火氣,下手卻比誰都恨。 崔不去:“我不帶你去,也會有人帶你去的。” 白衣人笑問:“誰啊?” “我啊。” 隨著話語響起,一人自前方徐徐走來,身形頎長,在距離他們數步之遙的地方停步,背光而立。 “鳳郎君動作可真快,突厥第一高手就這么被你打發了?”白衣人驚奇道。 鳳霄:“那可不,你抓了我的姘頭,我能不快一點嗎?” 第22章 白衣人有些驚奇。 在他看來,以佛耳的武功和殺意,今夜就算殺不了鳳霄,最起碼也能絆住他,誰知突厥第一高手竟如此虛有其表,連一個時辰都不到,鳳霄就得以脫身并追上來。 “鳳郎君武功之高,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鳳霄道:“是你根本就沒想走遠吧,今夜來的這些人里,就數你的來歷成謎,難道閣下不想介紹一下自己,就這么無名來去嗎?” 白衣人:“名字不過稱謂,百十年后,一切塵歸塵,土歸土,鳳郎君何必執著?” 鳳霄哂道:“越是說這種話的人,就越是在意自己的名聲,你一身白衣無塵,內里必然是個挑剔之極的人,對人對己皆是如此,又怎會像你表現出來的灑脫?” 白衣人笑道:“我對鳳郎君如何評價我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你給崔道長下了劇毒,將他拘在身邊,生不如死,為何他還盼著你來救他?難道這世上真有喜歡被虐待的人?” 崔不去冷冷道:“我不喜歡被虐待,但我知道,落在他手里,比落在你手里要好些。” 白衣人詫異:“我除了帶走你時用了點手段,其它時候何嘗不是以禮相待?” 崔不去:“他做事,自有他的目的和分寸,你卻不將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去去啊,難得聽你在外人面前夸我,我這心里頭,真是受寵若驚——” 受字出口時,鳳霄就已身形一晃,朝他們飄過來。 白衣人反應極快,當下抓著崔不去疾退,甚至隱隱將崔不去往前推了推,打算隨時用他來擋住鳳霄的攻勢。 誰知鳳霄壓根就不打他的要害,反而將手伸向戴在他腦袋上的冪離。 白衣人一驚,想要抓住冪離已是不及,頭頂一空,頓時冷風灌頂,冰涼縈繞。 崔不去咳嗽兩聲,不掩詫異。 鳳霄更是笑道:“原來這年頭和尚也這么不老實,不好好待在廟里敲木魚,還跑來搶玉膽,你家住持是哪位?等我好好與他說道說道!” 月色在白衣人那顆光滑锃亮的腦袋上微微反光,鳳霄忍不住想起雞蛋,還是剝了殼的那種。 正巧崔不去又咳嗽起來,鳳霄錯眼一看,對方仿佛也在借咳嗽掩飾笑意,不禁覺得這病癆鬼跟自己還是挺有默契的。 白衣人被揭開冪離的瞬間,臉上閃過惱怒之色,但很快冷靜下來。 “小僧居無定所,閑云野鶴罷了,法號賤名,不足掛齒。” 鳳霄哦了一聲:“原來是個野僧,那就不能自稱和尚,誰知道你是不是假借和尚身份逃過徭役,看來本座得帶你回去好好訊問才行!” 他說罷就伸手來抓白衣人,后者十足警惕,在他剛剛開口說話時就已飄身后退,一退十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