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接下來又有幾件珍寶被捧出來,很快被一一競拍走。 能來琳瑯閣的人自然不會缺錢,有時候當眾買走一件東西,更能彰顯身份地位,給人以虛榮感,所以哪怕價值昂貴,也都有人搶著買下,但買者的身份,鳳霄與裴驚蟄未必都認識,崔不去卻能隨口道來,鳳霄從他的介紹里,大致就可以判斷這些人與案子有無關聯。 臨近中午,拍賣已過半,琳瑯閣陸續給各桌送上熱菜點心,有這些東西墊肚子,眾人倒也不覺饑餓,反是對接下來的珍奇越發期待。 裴驚蟄有些坐不住了,他懷疑天池玉膽根本不會在這里出現,但看鳳霄和崔不去依舊安之若素,只得捺下焦慮,重新坐好。 就在此時,他聽見那中年人道:“接下來這一件是玉石,并無來歷,亦無名頭,是昨日剛剛送至琳瑯閣的,并未經過東楊先生鑒別,無法判定真假。這樣的物品,若有客人買走之后反悔,我們琳瑯閣也是概不負責的,還望周知見諒。” 這規矩,中年人先前已經說過,現在再度強調一遍,不少意愿不強的人聽了就先望而卻步。 待那被裝在雕漆匣子中的物件被捧出來,于窗外投入的日光中華練流轉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涼氣。 裴驚蟄更是再也坐不住,騰地直起身體,盯住侍女手中之物。 天池玉膽! 第15章 就在鳳霄與崔不去正在琳瑯閣等著天池玉膽出現時,六工城內的春香坊卻迎來一位奇怪的客人。 說奇怪,是因為對方剃著光頭,手握佛珠,說他是和尚,明明穿著常服,說他不是和尚,又一臉古井無波,不像進來消遣娛樂,更像是進來給人傳經布道的。 坊主薛娘子迎來送往這么多年,也是頭一回看見這么奇怪的客人,聽說對方不顧門禁,非要闖進來,她只得隨意攏了個發髻,打著呵欠,在護院的陪伴下走出去。 兩邊一打照面,薛娘子愣了一下,火氣生生壓下去幾分,改而換上一張笑臉。 “這位郎君,我們春香坊白日里是不待客的,您若有意,不妨等酉時之后再來。” 長孫菩提道:“聽說蕓蕓小娘子一舞動半城,我特地過來看她。” 薛娘子掩嘴一笑:“蕓蕓小娘子,只怕此刻還懶起畫娥眉呢!” 若春香坊的熟客在此,看見向來潑辣性急的薛娘子對個不懂規矩的人如此客氣,只怕是要嚇掉下巴,但對薛娘子而言,哪怕是她閱人無數,長孫菩提的英俊,也已足夠她消了起床氣,換上一副笑臉相迎。 長孫菩提微微皺眉:“但我只是路過六工城,晚上就要走了,不能讓我見她一面嗎?” 他拿出一個錦袋,遞給薛娘子。 薛娘子接過打開,登時愣了一下。 袋子里頭全是圓滾滾沉甸甸的南海金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長孫菩提英俊的臉加上這一袋金珠,別說要蕓蕓小娘子作陪了,就算是要薛娘子親身上陣,她都不會有二話。 “郎君快里邊請,我這就去叫蕓蕓!” 長孫菩提微微點頭,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前屋掃過,一道輕盈的身影一閃而過,很快又消失在視線之中。 如果想要掩人耳目,當然是夜晚過來最好,那時候春香坊人來人往,衣香鬢影,最容易遮掩行蹤。 但夜晚同時也是對方最容易蟄伏潛藏的時候,喬仙與長孫商量之后,都認為白天過來,反其道而行,最容易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還能引蛇出洞。 春香坊樓閣重重,曲廊回繞,暗香隱隱,果真有深閨藏嬌的感覺,長孫走在薛娘子后面,想到的卻是這樣的地形極易藏人,便是武功高手過來找人,只要對方屏息靜默,借著周圍花鳥魚蟲的動靜遮掩,還真未必能找到。 “這里便是蕓蕓的住處,你自個兒上去吧,她可能還未起床。”薛娘子笑道。 這位蕓蕓小娘子雖然既賣藝也賣身,但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只不過長孫實在闊綽,出手就是一袋金珠,莫說一個蕓蕓了,就是十個蕓蕓都已足夠。 薛娘子說罷,轉身就走了,長孫敲了兩下,門很快被打開,一名少女看見他站在門口。 長孫菩提道:“我來找蕓蕓。” 少女微怒:“你這人好不懂規矩,娘子白日里不待客的,快快離開,否則我就叫人了。” 長孫:“是薛娘子帶我過來的。” 少女愣了一下,怒色隨即化為悲哀,但一閃即逝,她平靜道:“那郎君請進吧,勞煩您在前廳稍坐,蕓蕓娘子還未起身,我這就去叫醒她。” 長孫點頭:“有勞了。” 這里必然是花費了心思裝點打扮的,長孫環顧四周,看見窗前擺了一盞臘梅,他正想著春日里哪來的梅花,上前一看,才知是絹花,只是捏得極好,上色均勻,深淺有致,以假亂真。 “好看嗎?”身后傳來女子的聲音,婉轉動聽。 “好看。”長孫菩提回過頭,“這是你自己做的?” 蕓蕓笑而不語,一頭青絲僅僅是隨意挽起,單衣之外穿了件外裳,松松垮垮,別有慵懶風情。 “好看就好,何必管出處?郎君為何白日里闖進來,薛娘子竟也不阻攔?” 長孫菩提言簡意賅:“一袋金珠。” 蕓蕓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她自失一笑:“難怪薛娘子也肯為你破例。” 說罷她主動握住長孫的手,依偎上來。 甭管這位蕓蕓小娘子的舞姿多么傾國傾城,許多因此一擲千金的人,說到底還是為了她這個人,軟玉溫香固然別處也能輕易得到,但人人趨之若鶩的本質,必然是那份獨占的虛榮感。 蕓蕓也很明白這一點,并未像其他樂坊魁首那樣拿腔作勢。 但長孫菩提卻推開了她的手。 “我想看你跳舞。” 蕓蕓噗嗤一笑:“郎君莫不是害羞,想先賞舞樂?也成,不過這會兒沒有樂伶伴曲,只能讓我的侍女先進來彈琵琶了。” 長孫菩提道:“我非是害羞,也沒有故作清高,只是單純想看你跳一支舞。” 他面色平淡,連笑容也無,說出來的話卻反倒更可信些。 “這支金釵,你還記得嗎?”長孫從袖中拿出一支釵子遞給他。 蕓蕓先是面露迷惑,而后神色慢慢有了變化,似回憶起什么。 “你是不是,東邊巷頭那個……” 長孫點點頭:“八年前,一個少年流落街頭,饑寒交迫,差點就死了,是你給了他一支金釵,讓他去典當,度過難關。后來他得了錢,就把這支金釵贖回來,一直帶在身邊,今日特來交還,還你一段善始善終。” 蕓蕓盯著金釵看了半晌,淚水漸漸漫上眼眶,最終滴落在長孫菩提的手心。 “八年了,你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卻老了。” 長孫道:“你若愿意,我可以為你贖身。” 蕓蕓拭去眼淚,搖頭笑道:“我喜歡這樣的日子,萬眾矚目,紙醉金迷,你不必為我cao心,這支金釵,也留給你做個念想吧,你想看什么舞,我給你跳。” 經過這一段小插曲,蕓蕓小娘子對長孫菩提的態度,終于多了幾分親近,不再像一開始那樣疏遠客氣。 長孫深深地看她一眼,將金釵重新放入袖中。 “那就跳一曲醉東風吧。” …… 琳瑯閣內,幾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安靜的場面一時沸騰起來,不少人伸長了脖子望向侍女手中那塊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玉石。 無須琳瑯閣的人介紹,哪怕對玉石毫無研究的人,也能知道這是塊寶貝。 “天池玉膽,是這樣的?”裴驚蟄忍不住出聲。 他們都推測過,天池玉膽很可能會出現在琳瑯閣拍賣上,但誰都沒有想過竟會以如此光明正大的方式,如果解劍府這時候出面將玉石拿走,對方費盡心思謀劃的一切不就落空了嗎? “這會不會是假的?”他隨即又想到這個可能性。 琳瑯閣既然已經將這東西拿出來,現在再要讓他們收回去,顯然是來不及了,不管真假,都得先拿到手才能鑒別。 “由于此物來歷不明,琳瑯閣不敢下定論,故而起拍價相比其它寶物稍低,暫定為五貫,有意益價的貴客還請自行加價。” 中年人話音方落,就有人喊出六貫的價格,價格層層疊加,不一會兒就已經加到了五十貫,但場面依舊熱火朝天,加價聲此起彼伏,眼看一時片刻是不可能結束了,就連之前按兵不動的林雍,也加入了競拍行列,直接喊出一百貫的價格,但隨即又有人將價格抬上去。 “郎君,那我們——”裴驚蟄忍不住問鳳霄。 這樣一塊寶玉,就算不是天池玉膽,應該也會引得無數人爭相搶奪,更何況天池玉膽失竊的消息早已暗中傳開來,不少消息靈通的人自然得了風聲,才會使得這塊寶玉遠比之前所有物品都令人眼熱。 鳳霄道:“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價格喊上三千兩白銀的時候,眼看加價的人依舊蠢蠢欲動,裴驚蟄在鳳霄授意下,直接就喊出五千兩白銀,加上十顆南海金珠的價格。 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許多人循聲朝裴驚蟄他們這里望來。 崔不去將大氅往下巴處攏了攏,身體微微側坐,避開了許多不必要的視線。 鳳霄還故意湊過來:“又不是小娘子,為何如此害羞,連看都看不得了?” 崔不去冷冷道:“你這么出風頭,我怕跟你待在一起,晚上睡覺連腦袋沒了都不知道。” 鳳霄哈哈一笑,伸手攬上他的腰,曖昧道:“那你可以與我同床共枕啊,我保你高枕無憂!” 熟料崔不去忽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了鳳霄一個大耳刮子,其速度之快,就連鳳霄這樣的武功高手,竟然都沒有反應過來,生生挨上半下,才往后避開。 “你這厚顏無恥的登徒子,占了我meimei就算了,竟然連我都不放過,貧道都躲到六工城來,都還躲不開你,難道這世上就沒有王法了嗎?!” 眾目睽睽之下,崔不去聲色俱厲,凜然不可侵犯,一張臉更是氣得發白,令人想到雪中勁竹,摧而不折。 鳳霄:…… 他沒想到崔不去一路隱忍不發,卻是在這里等著自己,萬眾矚目之下,所有人看鳳霄的眼神都變了。 鳳霄心想,這真是陰溝里翻船,頭一回,玩脫了。 第16章 崔不去說罷,便捂嘴咳嗽起來。 咳嗽一聲接一聲,越發厲害,他不得不彎下腰,后背咳得微微震顫起來,如同在風中苦苦堅持的霜竹。 紫霞觀在六工城這兩個月名聲鵲起,固然今日在場的并非個個都是本地人,但也有認識崔不去的,當下就大聲道:“崔觀主,你這是怎么了,可需要幫忙?” “光天化日之下竟還有這等骯臟不堪的齷齪事,崔觀主,你快快下樓來,我們這就去報官!”也有人應和道。 崔不去咳嗽幾聲,苦笑道:“這位是解劍府的鳳郎君,奉命前來調查于闐使者一案,他非說我與案子有關,將我強扣下來,你們便是去找縣令,也是無用的,多謝你們的好意,我方才只是……實在忍無可忍罷了!” 他剛才咳得厲害,雙目涌上生理性淚水,但沒有人關心原因,所有人只看見崔不去面色虛弱,淚盈于睫的可憐模樣。 就連對鳳霄抱有好感的林雍見狀,也忍不住懷疑起來:難道鳳霄表面上眼光高,實際癖好與眾不同,不單男女通吃,竟還專挑奄奄一息的病鬼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