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這么嚴格啊?”蘇笳委屈噠噠地道,“那我們豈不是好久要見不到祖母了?” 老太太點了點她的腦門兒:“你個小丫頭就在你祖母跟前裝吧,誰還不知道你?你母親可都說過了,這姐妹幾個數你最野,若能留在書院不回家,怕你還巴不得呢。” 被祖母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蘇笳頓時不好意思了:“祖母怎么能這么說呢,笳兒哪有您說的那么野。” 晚上,繁星灑滿天際,雖不是月圓之夜,但外面在微弱的星光下卻也不算太過黑暗。 皖云閣里,白袖和櫻桃在幫蘇簡收拾明日去書院的行頭,蒹葭則是站在妝奩前為蘇簡卸妝。 “姑娘,奴婢聽說這云山女子書院是攝政王提議讓建的,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咱們長安城的姑娘們向來都是自行在家中讀些書,或者請個先生過府。這專門為女子設立的書院,奴婢還是生平第一次聽說呢。”蒹葭說著,熟練地將蘇簡頭上的飾物一一取下,又拿了梳子為她梳理著披散下來的長發。蘇簡的頭發又黑又亮,摸上去柔軟絲滑,她不由多梳了幾下。 蘇簡的關注點卻不在此處,她沉思半晌,突然道:“聽父親和二哥說,這女子書院是去年冬天時攝政王提出來的,這才剛入春居然已經辦了起來,可見這攝政王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其實力更是不容小覷。” 說完側眸問道:“之前有個云山書院據說便是攝政王創辦的,攝政王還是書院的院使。如今又建了云山女學,好像就在云山書院的后面,莫非院使也是攝政王不成?” 蒹葭搖了搖頭:“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蘇簡嘆息一聲,沒再說什么,只吩咐道:“時候不早了,你們三個都下去歇著吧。” 那邊白袖和櫻桃已收拾好了行頭,床鋪也整理妥當,聽到吩咐也跟著蒹葭退了出去。 晚上睡覺時,蘇簡迷迷糊糊中做了個夢,夢到自己的綿綿回來了,時時刻刻都趴在她的肩膀上,無論她去哪兒,那小東西都一直跟著她,怎么都不肯離開她半分。 第二天睜開眼的時候,蒹葭正趴在床沿輕聲喚她,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下意識環顧四周。 “姑娘找什么呢?”蒹葭有些納悶兒地問。 蘇簡道:“我昨晚上夢到綿綿回來了,你看見它了嗎?會不會是真的回來了?”昨晚的夢太過真實,直到現在夢醒了她都覺得不太像個夢,一時間心里便存了一絲渴望。 蒹葭看她這樣心疼道:“姑娘這是還在說夢話呢,綿綿都丟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回來呢?” 蘇簡心上一空,倒也漸漸清醒過來。 是啊,綿綿都走了五年了,回不來了。 蒹葭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提醒著:“姑娘,今兒個頭一天去書院,咱們要早些去,興許還能選個好的宿舍呢。” 蘇簡點了點頭:“幫我洗漱吧。” ☆、針鋒相對 早膳過后, 蘇家三姐妹便乘著馬車前往云山女學。 蘇笳對此最是開心, 臉上始終洋溢著微笑。又見蘇竼和蘇簡二人淡定很多,似乎不喜不悲的,她不解地問:“你們倆人怎么一路上都不說話啊, 這能去書院里念書, 多美好的事情啊。想想以后可以認識好多好多人,我就覺得很開心的。” 蘇竼嗔她一眼:“祖母說得還真沒錯,你呀,這么大了還只知道玩兒。” 蘇笳努了努嘴, 厚臉皮地笑一笑,也不跟蘇竼頂嘴。她本來就喜歡玩兒,不過這也并沒有什么的嘛。 云山女子書院建在洛云山東面的半山腰, 里面占地寬闊,建筑也是別具一格。 下了馬車,有專門的婆子帶路。蘇簡等人跟隨著走進去,繞過曲折回廊、假山怪石、小橋流水, 走得三人暈頭轉向之時, 那婆子總算停了下來。指著前方一排閣樓式的建筑道:“幾位姑娘,那里便是你們的宿舍了, 里面有桂嬤嬤專門為你們安排住宿。” 跟那婆子告了別,蘇簡、蘇竼姐妹三個一起往著宿舍區而去。 她們來得并不算晚,但里面卻已是人山人海了。姑娘們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春日里最嬌艷的花朵,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 倒不像是書院,而是一場盛大的百花宴會。 蘇簡不免有些納悶兒,今日不過是入學第一日,至于穿成如此模樣嗎?學子進學難道不應該穿得素凈一些以示淳樸嗎? 她看看那些花兒一樣的名媛貴女,再瞧瞧她們姐妹三個,全都是素日里那些尋常衣飾,在人群中倒顯得有些扎眼了。 蘇竼一襲粉白色煙羅裙,腰間系著白色綢帶,是三姐妹中最素凈的,卻穿出了清水出芙蓉的清麗脫俗之感。 蘇笳平日里喜歡繁瑣鮮艷的衣飾,但因著今日是來進學,也在其母吳氏的建議下找來了顏色最素的衣服來穿。丁香色繡著花開并蒂圖案的寒煙裙,外罩葉綠色花紋勾邊小坎肩,小家碧玉,嬌俏可人。 至于蘇簡,則是介于蘇竼和蘇笳兩姐妹之間,一條秋香色撒花軟煙羅緊袖長裙,發間斜插一支白玉玫瑰簪,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武陵侯府現如今風口浪尖的地位,讓蘇簡沒來書院之前就想到了自己今后的處境。于是她刻意將自己打扮的簡單樸素,希望能不引人注意。 但如今事實證明,她弄巧成拙了。 見原本說說笑笑的姑娘們全都將目光聚集在她們姐妹三人身上,有些人的目光里還帶著嫉恨,蘇簡一時間哭笑不得。 才入學第一日,她們三個什么都還沒做,如今倒是成了另類了。 可是,她實在是不明白,這些姑娘們今日為何會打扮的如此精心細致,倒像是去參加誰家的壽宴。 “這蘇家的姑娘果真是不一樣,個個兒素凈的倒像是去奔喪。哦,對了,武陵侯府現如今可不就是挺喪的嗎。” 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幾個姑娘們一時間捂嘴竊笑。 蘇簡循著聲音找過去,一樣便看見了人群中打扮得格外出眾的那一個。 一襲寶藍色金線勾邊兒的百褶裙,裙擺處繡著復雜而繁瑣的牡丹花,外面是一件水綠色的薄紗披帛。衣裙的領口略有些大,將雪白細嫩的脖頸毫無遺漏地展現出來,露出那分外好看的鎖骨。腰間束帶緊致,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兒展現的淋漓盡致。她的模樣倒算得上出眾,柳眉黛目的,配上頭頂那對兒赤金的雀鳥珠釵,高貴的像開了屏的孔雀。 雖然時隔多年,但對上這樣一幅面孔,蘇簡仍對她記得真切——淮郡侯府嫡出的九姑娘,杭青檸。 哦,不對,這淮郡侯現如今已經升了官兒,現在該稱作是淮郡公了。 聽聞當今太后和杭青檸的母親是感情要好的表姊妹,如今成為當朝太后的表外甥女,杭青檸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據說還被封了鄉君呢。如此,倒也難怪她會如此高傲了。 以前她和杭青檸的那點子恩恩怨怨蘇簡早已不想去計較,但這人一張嘴說話太臭,張口便詛咒她整個武陵侯府,蘇簡到底是有些怒了。但此刻大家都在,人家又是太后親封的鄉君,蘇簡到底不好直接跟她頂撞,最后給侯府找來禍端。 她想了想,對著杭青檸行了禮,莞爾笑道:“原來是杭鄉君,臣女有禮了。” 蘇笳和蘇竼姐妹一上來也對這位所謂的鄉君懷了不滿,但見蘇簡上前行禮,也只不敬鄉君這罪名可大可小,到底還是強忍著厭惡屈膝行禮。 杭青檸以前只能貼在蘇簡跟前做個跟屁蟲,沒想到如今還有風水輪流轉,讓蘇簡給自己行禮的一天,不免覺得十分得意。 她裝模作樣道:“哎呀,阿簡,咱們以前不是最好的姐妹嗎,何須行如此大禮,快起來吧。”她這般說著,眼底的諷刺卻更明顯了。 蘇簡只當沒看到,緩緩站直了身子,淺笑著道:“是啊,說起來咱們許久不見,現如今你都成了鄉君,實在是羨煞旁人了。對了,你當初被封為鄉君時,我也聽說了。那冊封的詔書上怎么寫的來著,說淮郡公府的九姑娘端莊靈秀,聰敏慧佳,德善純良……” 說到這兒,蘇簡停頓了幾息,面對杭青檸時雖是在笑,眼底卻漸漸有了冷意:“鄉君素來寬厚待人,得太后垂青,今兒個可是說錯話了?” 杭青檸的臉頓時綠了下來:“蘇簡,你不過是個罪臣之女,誰給你的膽子敢教訓本鄉君?” “臣女不敢教訓鄉君。”蘇簡一臉惶恐地垂著頭,說出的話卻不見絲毫害怕,“杭姑娘恭謹淑德,是太后親封的鄉君,如今這般折辱朝廷大臣,可是枉費了太后對你的垂愛。如此這般刁蠻任性,不將朝臣放在眼里,若傳到了大臣的耳中,分明是讓太后難堪。難不成,杭姑娘仗著自己是太后的表外甥女,就當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她的話不卑不亢,卻又字字珠璣,說得杭青檸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蘇簡當著這么多人讓她下不來臺,杭青檸氣得牙癢,不由怒道:“蘇簡,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鄉君無禮,這便是武陵侯府的家教嗎?你可知道,你今日的行為若是傳到太后耳中,會給你們蘇家帶來如此禍端?” 聽到她的威脅,蘇簡只覺得好笑:“好啊,鄉君既然如此高高在上,不如咱們就去找太后評評理。只是不知,你說武陵侯府很喪的這句話若傳入朝臣耳中,太后娘娘還會不會為你做主。我武陵侯府再怎么樣,到底還是一等侯爵,你不過是個小小鄉君,居然敢妄議朝臣,莫非是你的父親淮郡公素日里教導的?沒想到淮郡公身為堂堂郡公,私底下居然是如此折辱朝臣的,這關乎朝廷官員的品行問題,看來咱們得去找言官們好好說道說道。只是不知道,令尊私底下除了折辱我父親,可還折辱過旁人?甚至……當朝攝政王?” 杭青檸一聽這話自然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一時間有些急了:“蘇簡,你少在這兒血口噴人,我父親幾時折辱朝臣了?又幾時折辱攝政王了?你不要隨意往我爹頭上扣帽子!” “哦?”蘇簡眉梢微挑,“那鄉君的意思是你承認自己胡言亂語折辱朝臣了?那就請鄉君當著眾人的面給我們蘇家三姐妹認個錯吧。” 杭青檸惱火地瞪著蘇簡:“你敢讓本鄉君給你道歉?” 蘇簡不以為然地看著她:“這有何不妥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魏征當著朝臣的面指出唐太宗的錯誤時,唐太宗都能虛心接納,直面自己的過失。至高無上的帝王都有如此胸襟,你一個小小鄉君又有什么值得高傲的?” “就是,鄉君既然做錯了,就該賠個不是,難不成便仗著你是鄉君,便讓人家吞了這啞巴虧不成?既是鄉君,就該拿出不同于旁人的胸懷和氣魄才是。”說話的是兵部尚書家的女兒,林晚英。 蘇簡記得當初去魯國公府參加壽宴時還被她陰陽怪氣的嘲諷過,不過因為知道這人是跟以前那個刁蠻跋扈的蘇簡不對付,便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這時候她居然會站出來幫自己說話。 看來這林晚英不愧是出身兵家,倒真是個率性人。 有她說話,后面又有人跟著附和兩句,頓時惹得杭青檸越發沒臉。但心底的倔強和高傲讓她只是咬著唇,終究沒說什么道歉的話,只是想著究竟該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 略一抬頭,看到身后如風晴朗月般的人物,杭青檸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這攝政王跟她的表姨母太后娘娘關系親近,而皇上也很喜歡她這個表姐。想來攝政王一定不會看她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個罪臣之女欺負吧?要知道,這朝中素來最喜歡找武陵侯茬的,正是眼前這位攝政王。 這般一想,杭青檸頓時有了底氣,再看向蘇簡時滿眼的幸災樂禍。 ☆、伶牙俐齒 眾人看到攝政王突然出現在此也都吃了一驚, 緊接著紛紛低頭收拾自己的衣著, 再看向那俊美絕倫的男子時,眼底帶了幾分傾慕。 看到他,蘇簡頓時便懂得大家今兒個因何都打扮的如此出眾了。 這云山女學的院使果真是他。 杭青檸仿佛得了救星一般, 早忘了自己方才被蘇簡數落的啞口無言時的那份無地自容, 她上前幾步,隨著大家一同行禮:“給王爺請安。” 穆煥盯著蘇簡的臉默了半晌,又淡淡瞥了眼杭青檸,這才對著眾女學生道:“此處乃是書院, 只有院使、先生和學子,并無什么王爺。大家免禮吧。” 他的聲音淡淡的不帶任何情緒,嗓音卻渾厚清脆, 如山間泉水擊打暖玉,一字一句撞擊在眾人心上,有些臉皮薄的當場便羞紅了臉。 “謝院使大人。” 穆煥沒再看眾人一眼,只肅了一張臉問:“方才這里吵鬧什么?” 他不怒還好, 這一發怒, 說出的話都變得格外有氣勢。一些原本還在心懷幻想的姑娘們個個兒驚醒了,大家倒抽一口冷氣, 不約而同地垂下來頭,誰也沒敢回話。 唯有杭青檸仗著自己經常出入皇宮,沒少與攝政王打個照面,此刻委屈噠噠地告起狀來:“院使大人,蘇簡一介叛臣之女, 方才當著大家的面不把臣女這個鄉君放在眼里,讓臣女難堪,此等缺乏教養之流還望院使大人從重處置,給臣女主持公道。” “是嗎?”穆煥的臉上依舊不見有什么變化,目光卻在杭青檸身上打量,“那方才當眾辱罵朝廷命官的又是何許人吶?” 杭青檸心跳微滯,沒想到方才的話攝政王居然全聽到了。她一時間氣焰全消,忙垂首認錯:“臣女有罪,是臣女說錯話了,還望院使大人勿怪。” 穆煥隨意地探了探整潔的沒有一絲灰塵的袖子,不急不緩道:“今日不把武陵侯放在眼里,那明日是不是便可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鄉君覺得,你這罪名是認一句錯便能了結的?目無朝廷,那可是死罪!” 穆煥臉色陰沉,陰鶩的眼睛里泛著寒意,杭青檸頓時嚇得不輕,撲通便跪了下去。因為跪的太猛,地上的石子重重的硌在她的膝蓋,一陣刺痛讓她眉頭微蹙,卻強忍著疼痛垂首認罪:“王爺開恩,臣女只是一時糊涂才胡言亂語的,絕無輕視朝廷的意思,王爺開恩啊!” 見她不停的跪地磕頭,穆煥道:“既然你執意悔改,死罪自然可免,但活罪難逃,罰你跪在此處一個時辰,鄉君可有怨言?” 一個時辰?杭青檸心中不滿,卻又不敢得罪眼前這位閻王,只得乖巧應諾,而心里卻把這筆賬算在了蘇簡的頭上。 對上杭青檸恨不得殺了自己的目光,蘇簡倒是不以為然。她妄想以后仗著鄉君的身份在這書院里壓她一頭,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畢竟,她蘇簡可不是吃素的。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這位攝政王居然會幫她,他不是素來在朝中打壓父親的嗎,幾日又何必為她們武陵侯府出頭?況且杭青檸是太后的表外甥女,攝政王縱然為著太后的面子,也不該當眾這般責罰杭青檸吧? 這位攝政王倒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他既然幫自己出了口氣,蘇簡倒是不管他有何意圖。總之自己以后在這書院里安心念書,平淡度日也就是了。 正沉思著,蘇簡發現周圍越發安靜了下來,還未回神,旁邊的蘇笳撞了撞她的胳膊,小聲道:“發什么呆,院使大人叫你呢。” 蘇簡應聲抬頭,對上穆煥投遞過來的目光,淡漠中透著凌冽霸道之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這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攝政王。而繁州和前兩日在侯府撞見的,倒像另有其人。 穆煥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蘇六姑娘方才教訓起人來伶牙俐齒的,好不威風啊。” 杭青檸故意找茬,她若不反擊,難不成任由她嘲笑不成?蘇簡自認自己沒錯,但面對這樣的攝政王,她到底失了底氣,只垂著頭沒說話。縱然為著整個侯府,眼前這個男人也是萬萬不可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