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蘇笳和蘇竼具不言語,依舊端莊地站在那兒。 蘇簡無奈地搖了搖頭,正在發愁,一低頭瞧見二人的裙裾,她眉梢飛揚,剎那間掩嘴笑了起來。 秦瑩上前來問她:“怎么笑得這般開心,莫不是你認出來了?” 蘇簡笑著拉過大嫂秦瑩,又伸手指了指左邊女子裙裾處那若隱若現的繡花鞋:“大嫂,快瞧瞧,某些人想考驗我,衣服倒是學五jiejie學得有模有樣,怎就忘了換雙素雅的繡花鞋呢,這鵝黃色綴了粉珍珠的繡花鞋我昨兒個可還見某人穿在腳上的。” 蘇笳一聽趕緊將裙裾拉了下來,將自己的繡花鞋盡數掩藏在裙裾之下,又頗為無奈地瞪了眼蘇簡:“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真沒意思。” 蘇簡沖她得意一笑,再看向旁邊的蘇竼時略微收了性子,客氣許多:“五jiejie,我方才做了豆渣丸子,你和四jiejie也一起來吃些吧。” 蘇竼對著蘇簡略微頷首,在旁邊的玫瑰椅上坐下來。 蘇笳聽了倒是極為興奮,又似乎很意外一般:“你小小年紀還會做丸子?那我可得好好嘗嘗。”說罷率先拿了個丸子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又忍不住對著蘇簡贊道,“小丫頭行啊,很有些本事,以后我又多了樣愛吃的點心了。” 秦瑩笑著又遞給她一個:“喜歡就多吃幾個。” 蘇笳笑著接過來,想到方才的事,又不由轉而問蘇簡:“喂,方才你怎就敢確定哪個是我?沒準兒是我和芃兒換了繡鞋故意騙你呢?” 蘇簡看了眼默不作聲的蘇竼,淺笑盈盈道:“這種事自然是不可能發生的。” 聽出她言外之意,蘇笳倒是沒反駁,又美滋滋地咬了口丸子:“那倒是,我原本想讓芃兒換上我的衣裳唬你一把的,可她偏偏不肯,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了。”想到自己居然把繡鞋給忘了,她又禁不住一陣懊惱。她這人做事也實在太粗心了! 蘇簡做的點心很合蘇笳的胃口,她一口氣吃了六七個,轉而看大家都沒怎么動,她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了,嘴里的丸子還未咽下便說起話來:“你們怎么都不吃啊,叫我一個人吃完了多不好?” 蘇竼見她說話時嘴里的沫子飛了出來,蹙眉睇她一眼:“食不言寢不語,先生教你的可是又忘了?”這訓起人來的架勢倒像是jiejie在訓斥meimei。 蘇笳似乎聽慣了蘇竼這個meimei的教訓,如今倒是極為聽話,果真拿手捂了嘴不說話了。 蘇簡在一旁瞧著這對兒極有意思的姐妹,眉眼間具是笑意。 秦瑩也拿了個丸子準備嘗嘗味道,誰知丸子還未入口,一股油膩的味道傳入鼻間,她不由得直犯惡心,忙掩了面干嘔起來。 她的反應引起了大家的主意,蘇笳最先上前倒了茶水給她,又體貼地幫秦瑩順著脊背輕撫:“大嫂這是怎么了,莫不是近日里天兒冷,著了涼?” 秦瑩喝了口水平復下來,略微搖了搖頭,還未說話便聽蘇簡道:“大嫂莫不是有了?” 蘇竼聽蘇簡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問出這等話來,她眉梢微擰,一時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丫頭只怕連月事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就知孕婦作嘔這一癥狀? 秦瑩倒是沒想那么多,只有些嬌羞地低下頭去:“月事倒是推遲了幾日了,不過我還不確定。” 蘇竼道:“先傳了郎中過來看看,若真是有了日后少不得要當心著些。”說罷,她站起身來對外面的人傳話去了。 不多時小廝領了郎中進來,診了脈后笑說是喜脈,秦瑩不由得喜極而泣。 這時,書房里的蘇玠聞訊趕來,瞧見屋子里的妻子一時間情難自禁,顧不得房里的其她人,直接將秦瑩抱在了懷里:“阿瑩,太好了,我們又有孩子了!” 蘇簡在一旁看著他們二人,一時間感慨萬千,欣慰無比。這么久以來,蘇玠和秦瑩夫妻二人對于已故的孩子閉口不談,雖說看上去似乎從傷痛中走出來了,但蘇簡看得明白,那未出世的孩子成了她和蘇玠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他們這對兒姐弟也再難回到當初了。 不過幸好蒼天有眼,如今秦瑩再次有孕,盼望著他們夫妻二人能少些傷痛,多些歡樂。 * * * * * * * * * * * * * * * 靜夜如水,稀疏的星子點綴著無邊的蒼穹,微光映襯著外面的積雪,黑夜似乎也跟著亮了許多。 攝政王府 穆煥雙手負立站在門前的青石階上,偉岸的身姿高大頎長,細膩如白瓷的肌膚,英挺立體的五官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一雙鳳目犀利如鷹,望著院中雪景,他深邃的眼眸中泛著如霧般星光,薄唇微微抿成一條縫,冷傲孤清中又透著無法言喻的矜貴與優雅。 他身上披了件墨色斗篷,在這寂靜無比的深夜里高貴、幽遠。 遠處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踏著積雪走過來,那少年古銅色皮膚,身體健壯,寬肩窄腰,體格高大,看似平凡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恰到好處,是那種讓人瞧著十分舒服的類型。他腰間配了一柄長劍,一看便知是攝政王府的侍衛。 他走上前對著穆煥拱手施禮:“王爺!” 穆煥面無表情,狀似隨意地撣了撣袖子上略微被風吹過來的雪花:“查的如何了?” 蔣武回道:“王爺所料沒錯,武陵侯府現如今只有武陵侯蘇鴻禎、二公子蘇琛,還有蘇老夫人坐鎮,其他人都在大半年前被瞧瞧轉移繁州了。” 穆煥手指上的動作幾不可見的停頓幾息,旋即將袖子放下來,轉而望向蔣武:“蘇家可有派人去接的打算?” “武陵侯府一直沒什么動靜,想來并無這個打算。如今武陵侯府大不如前,王爺您不是還有削其爵位的意思嗎,這武陵侯怎會讓兒女們此時回來?” 穆煥面色一沉:“本王幾時說要削其爵位了?” “可您在朝堂上處處針對武陵侯,有不少大人私下里都說……” “你懂什么?”穆煥怒極之下厲聲斥責道,“武陵侯固然有錯,可當初蘇琛和本王一起攻入皇城,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安寧。蘇家謀逆罪不可赦,但蘇琛掃除叛逆有功也是事實,難道你以為本王是那等jian邪之輩,眼睛里容不得人嗎?” 蔣武被自家主子這陣勢唬了一跳,沉吟半晌才壯著膽子小聲嘟囔:“蘇二公子有功,如今不是也做了京城里的禁軍統領嗎,王爺您既然削了魯國公的爵位,這武陵侯……” 穆煥從臺階上走下來,整個人逼近蔣武,抬腳在他小腿肚上踢了一下:“不簡單啊,如今仗著是我的貼身侍衛,都關心起朝廷要員的分配問題上來了。小武,本王把武陵侯這個爵位給你來做可好?” 這蔣武是自幼便跟在穆煥身邊伺候的,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不過,如今一聽這話便知這是動了真怒,哪里還敢接話,直接便跪了下去:“王爺恕罪,屬下逾越了。” 穆煥看他一眼,沒再理會。 武陵侯犯上作亂的確是大罪,他自己豈會不知。可若是沒了爵位庇護,筠筠怎么辦? ☆、四年未見 武陵侯府 蘇琛站在書房外面叩了叩門, 聽到回應方才推門進去, 又重新將門帶上。 武陵侯蘇鴻禎自打魏王謀逆一事起,整個人好似老了許多,連銀發也開始爬滿兩鬢, 素日沉穩干練的雙目如今滄桑遍布, 叫人瞧見了實在感慨萬千。 他此刻正在書案前辦公,見蘇琛進來將手邊的公文合上,抬頭問道:“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蘇琛看了眼案桌上堆積成山的公文, 想到朝堂上攝政王對父親的刻意刁難,他一時間覺得甚是無力:“爹,對不起, 這段時間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武陵侯聞此笑了:“比起魯國公府如今的落寞,為父這般又算得什么委屈。你還別說,這攝政王越刁難于我,反倒也讓我安心了不少。” 蘇琛不解:“父親此話何意?” 武陵侯徑自站起身來, 隨意地走向窗邊, 緊閉的窗子一打開條縫隙,涼颼颼的風順勢便涌了進來。他扭頭看向自己的兒子:“攝政王若真想處置我們蘇家, 當初魯國公被削去爵位貶為庶人之時便該連我們蘇家一同給辦了,可如今半年過去,攝政王除了朝堂上對我多有刁難以外,我們侯府卻安然無恙。” “父親的意思是……攝政王不打算追究您的罪行了?為什么?”這段日子他和攝政王一起謀事,交情自然也是有的, 他原想憑著兩人的關系向他為蘇家求情,結果卻被臭罵一頓。如今聽父親說這樣的話,蘇琛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武陵侯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敢確定,只是有所懷疑罷了,至少這侯爺的爵位還戴在為父的頭上不是?” “那父親何時將大哥大嫂還有阿簡他們給接回來?” 武陵侯捋了捋胡須,長嘆一聲:“此事還是再緩緩吧,咱們蘇家正遭受非議,對阿簡的聲譽也會有損,如今她遠在繁州到底比在京城好上許多。” 蘇琛想了想,覺得父親所言有理,便也沒再堅持。默了須臾,他撞著膽子問道:“父親,當初和魏王逼宮一事您可曾后悔過?” 武陵侯身形明顯一滯,整個書房一瞬間氣氛變得凝滯,唯有清淺的喘息聲傳入耳畔。 直到蘇琛以為父親不會再回答時,武陵侯卻開了口:“魏王一事,為父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大jiejie嫁給了他,筱兒也嫁給了他,咱們蘇家和魏王府早已成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初我若違背了魏王,你又豈知如今的處境會比現在好?” 蘇琛沒答話,只是對著一夕之間老了十歲的父親道:“我只知道,大jiejie之死最大的兇手便是魏王。他若不負心薄情,大jiejie就還活著。” 提到已故的蘇筠,父子倆再次陷入沉默。 * * * * * * * * * * * * * * * 魏王尹明德曾是蠻夷最大的敵手,如今魏王被誅的消息一傳出,蠻夷部落再次歡騰,對進攻中原躍躍欲試。 旭輝元年三月,蠻夷再次入侵我朝邊境,不過五日便攻破了虎龍關和霖通兩座城池,還揚言要直逼長安,活捉小皇帝。攝政王穆煥聞此消息親自帶兵前去邊關支援。 旭輝二年十一月,攝政王穆煥大敗蠻夷,并與其簽訂了六十年互不侵擾,且向我朝上貢的條約,其功勞比之魏王尹明德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時間四方皆贊。 旭輝三年正月初六,攝政王率領歸朝的大軍途徑繁州城。 望著越來越近的繁州城城門,穆煥的心情開始變得激動異常,握著馬韁的手直冒汗。近四年未見,算算年紀現如今已經十三歲了,她想必又長高了不少吧。若是遇見了她,他該說些什么呢? “王爺?”他左后方騎著馬的蔣武一連喚了三聲,穆煥總算有了反應,他關切詢問,“王爺怎么了,自從要到繁州城您便有些心事重重的,莫不是這里有什么要事要辦?” 原本按照回長安的路線是不會經過繁州的,是他家主子臨時改了路線,如今又見攝政王眉宇間皆是愁容,蔣武這才做此猜測。 穆煥沒理他,雙腿一夾馬腹,前進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繁州知府蘇鴻禮早已得了消息帶著百姓們大開了城門前來迎接,百姓們拿著各家親手做的吃食排隊站著,隊伍綿延至三里之外。站在最前面的幾個看到大隊的人馬過來,個個兒激動的對著前面招手。 “咱們攝政王真是個大英雄啊,早先平定了魏王謀逆,這些年又是減免賦稅又是興修水利的,做的可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如今又把蠻夷這個大威脅給解決了,咱們大家伙兒啊都可以安心嘍。” “可不是嘛,這位攝政王可是比當年的魏王厲害多了。魏王除了戰功別的什么也沒有,咱們攝政王那可是文武全才呢!” “我聽說攝政王是原定北侯府的世子,如今不過十八歲,可是難得的少年英才,魏王這等謀逆之臣如何能跟攝政王相提并論?” “原來攝政王這么年輕啊,我還以為至少也是而立之年呢。攝政王小小年紀便能文能武,是我們大舜未來之福啊!這樣的人物,也不知將來會娶個什么樣的王妃。想來必然要貌若天仙、身世尊貴吧?” “快看快看,攝政王的人馬過來了,最前面披著錦袍身著銀甲的男子就是我們的攝政王吧?長得可真俊!” 百姓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不休,另一邊穆煥已經率領人馬過來了。 “繁州知府蘇鴻禮率領城中百姓跪迎攝政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身著五品官服的蘇鴻禮率先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其余百姓們也跟著跪下,一聲聲高呼千歲,場面之浩大堪稱壯觀。 * * * * * * * * * * * * * * 蘇宅,柏菊軒里此刻熱鬧非凡。 蘇玠和秦瑩的兒子,蘇家的嫡長孫蘇恒現如今一歲半了,才剛會開口說些簡短的句子,整日里喋喋個沒完。 此時學堂里還未開課,蘇簡、蘇笳姐妹幾個閑來無事便跑過來陪著蘇恒嬉鬧。 蘇笳性子活潑愛鬧,很是招小蘇恒的喜歡,兩個人在屋子里一個圍著桌子轉,另一個邁著小短腿磕磕絆絆地伸著胳膊在后面追,嘴里還咯咯地笑著。 “小恒兒,跑快些,再跑快些,抓到了四姑姑就獎你糖果吃。” 蘇恒一聽這話跑的更歡快了,嘴里還不清不楚地喊著:“我要,糖果……” 旁邊的秦瑩和蘇簡瞧著那姑侄兩個,皆忍不住掩面輕笑,就連素來冷冰冰的蘇竼面對這個小侄子時眉眼間也變得溫柔了很多。 眼見小蘇恒跑累了撲進自己懷里,蘇竼忙將小侄子抱在自己大腿上,拿了帕子給他擦汗,又拿手指點了點他紅撲撲的小臉兒:“累壞了吧,你四姑姑就會拿糖果哄你。” 蘇笳也覺得有些累了,在蘇簡旁邊的玫瑰椅上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盞便飲了起來。蘇簡瞧見了想攔,卻是遲了,無奈搖搖頭:“四jiejie也是的,這茶盞的水是半個時辰前蒹葭倒的,現如今早已涼透了,你剛陪恒兒鬧了一陣,吃了冷茶可是傷脾胃的。” 蘇笳莞爾輕笑,一雙桃花眼泛著點水蒙蒙的光澤來。瞧見蘇簡那紅撲撲、嬌嫩嫩的臉蛋兒,忍不住伸手捏了兩下:“以前只有芃兒一個人在我跟前婆婆mama的,如今怎就又多了一個你呢?” 聽到這話,蘇簡還未說話,一旁的蘇竼卻是不大樂意了,氣得剜她一眼:“你若姓那趙錢孫李,且看我會不會管你?” 蘇笳耍無賴地沖她做了個鬼臉,一陣笑嘻嘻:“可我偏偏跟你姓蘇嘛,該管的時候還是要管的。” 蘇簡瞧見了對著旁邊的秦瑩笑道:“瞧瞧,有時候我真懷疑,會不會小時候奶娘把你們兩個給抱反了,jiejie錯當成了meimei。” 蘇笳一聽這話跑過去撓蘇簡的癢癢:“你這丫頭,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就算我倆抱反了,我照樣是你jiejie。” “你得了吧,就你現在這瘋瘋癲癲的,還不如阿簡穩重呢,說起來也是是四五該說婆家的人了。”蘇竼這話原本是想噎蘇笳的,沒曾想話一出口自己明白過來時倒先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