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蘇筠仔細望著她,沒有說話。直覺告訴她,這個小丫頭并不簡單。她和蘇簡之間的關(guān)系,也絕沒有蘇簡記憶里的那樣好。 杭青檸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睛躲閃著看向別處,這才看到方桌上趴著的貓,她驚喜道:“你在哪兒弄來這樣好看的一只貓,雪白雪白的,可真好看。” 她說著伸手想要去摸摸它,穆煥頓時有些生氣,齜牙咧嘴地吼了一聲,尖銳的爪子已經(jīng)露了出來。 杭青檸嚇了一跳,匆忙縮回手,面色跟著白了幾分。 蘇筠勾了勾唇,默不作聲地過去將綿綿抱起來:“青檸你沒嚇著吧,我這貓認主,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讓碰的。” 說完,她瞧了眼杭青檸的表情,隨意地撫著懷里的貓:“這貓就是比人單純,你說是不是?至少,它對我是一心一意的,不像我皖云閣里的那些下人,表面上看視我為主,背地里別人給她們點兒甜頭,什么背叛我的事都是做得出來的。” 見她臉色越發(fā)白了,蘇筠眼底浮起一絲嘲諷,嘴上卻很關(guān)心地道:“青檸,你身邊沒這樣的小人吧?可得對她們管教嚴厲一些,否則,哪天那些個畜生把你賣了你還不知道呢。” 杭青檸袖中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面上卻努力笑著:“阿簡你說的是,下人們是得管得嚴些,這樣才能讓她們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誰。” 蘇筠點點頭,將茶盞舉了舉:“喝茶吧。” 杭青檸小坐了一會兒,便尋了借口要走。蘇筠虛意挽留了一下,看她堅持,便由著她去了。 站在門口望著她領(lǐng)著自己的丫鬟浩浩蕩蕩地離開,蘇筠唇角微扯幾下,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杭青檸從蘇筠那里出來,臉色立馬便黑了下來。對著身后的丫頭吩咐:“你們幾個,從今天起不準再去皖云閣打探消息。” 丫鬟們低頭應(yīng)諾。 杭青檸使勁攪著手里的帕子:“我說這蘇簡今日怎么見到我不比往日親切了,原來是對我起了疑心。那個蠢貨,如今在這慈云庵里住了幾日,倒是變聰明了,也不知是誰暗中教了她。不過有人教她也不要緊,蠢到骨子里的人就是一塊朽木,怎么雕琢都是沒用的。謀害親嫂,致使嫂子小產(chǎn)的流言要是飛出去,管叫她這個武陵侯里最尊貴無比的六姑娘淹沒在士族的唾沫星子里!” 這個蘇簡,仗著父親是武陵侯,外祖父是魯國公,jiejie是魏王妃,每日里在她跟前作威作福,把她當個下人一樣使喚,她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若擔了個惡女的罪名,倒是要看看這長安城里還有沒有人會去追捧她。 就這樣的德行,居然還一心想嫁到定北侯府,做定北侯世子穆煥的正室夫人?簡直是白日做夢! 想到定北侯世子,她眼底的恨意消散了不少,隨之露出些許愁容來。 前些日子聽聞世子落馬受了重傷,到如今還在榻上不曾醒來呢。她今日來此雖說是為了看蘇簡,但最大的原因卻是為世子祈福的。 想到這兒,她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幾分。 * * * * * * * * * * * * * * 晚間,蘇筠用罷了晚膳,坐在榻幾前研究著棋譜,綿綿乖巧地趴在她的懷里,白袖則是坐在旁邊的杌子上做繡活兒。 屋子安安靜靜的,白袖想到白日里聽到的事,便道:“姑娘知道嗎,今兒個奴婢去前殿給師太送經(jīng)書時,聽說了一件事兒。” 蘇筠默不作聲地將手里的一顆黑子落下。 經(jīng)過這幾日的侍奉,白袖也知道了這位主子的秉性,她這樣便是聽進去了。于是接著道:“定北侯府的世子前段日子摔傷了,據(jù)說很嚴重,大夫都說回天乏術(shù)了。” 原本瞇著眼的穆煥倏然張開了雙目。 ☆、又見蘇筱 蘇筠對此倒是沒多大反應(yīng),只是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定北侯世子……莫不是少安公主的兒子?” 白袖搖頭:“不是,少安公主是定北侯的繼室,那位世子是定北侯和他原配夫人的兒子。” 經(jīng)白袖這么一說,蘇筠想起來了。她最近只顧著忙自己的事,別的事情一入大腦便是一片混亂。她無奈地笑笑:“我想起來了,那位世子叫穆煥,十歲便跟著定北侯打仗了是吧?” 穆煥哼了哼鼻子,似乎有些不滿意蘇筠對自己沒什么印象。 白袖點頭道:“是啊,奴婢聽說這位世子很厲害呢,十歲跟著定北侯上戰(zhàn)場,而且還獻計獻策,幫助定北侯以七萬大軍擊退了蠻夷的二十萬大軍。這位世子現(xiàn)在才不過十四歲,在長安城里已經(jīng)是很搶手了呢,不知多少名門閨秀想要嫁給她。世子相貌出眾,又年輕有為,大家都說將來恐怕是第二個魏王呢。” 提起魏王,蘇筠的神色黯淡幾分。她眼底泛起一絲涼意:“成為魏王有什么好?男人一樣的負心薄悻。我看那世子將來若真成了第二個魏王,不知又要害死多少癡心人。” 白袖聽了蘇筠這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下去才好了,只覺得自家姑娘實在讓她匪夷所思。 穆煥很不滿意聽到蘇筠這般評價自己,見她伸手撫自己的頭,他賭氣地伸出貓爪子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縱身一跳,撅著屁股去了別處,傲氣的那尾巴都能翹到天上去。 蘇筠被這小貓突然的小脾氣搞得一時摸不著頭腦,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將手收了回來,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蘇筠又道:“那穆煥聽說才十四歲,倒是大好的年紀,真的活不成了?”人命誠可貴,也是她死過一次才猛然有的感悟。 “是啊,定北侯如今在外面剿匪,只怕還不知道此事。若是知曉了,不知該多痛心。定北侯跟原來的侯夫人那樣恩愛,世子又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定北侯肯定很愛自己的長子。” 穆煥趴在角落里,想到自己的父親,眼睛里染上了一片濕熱。 棋盤上,白子被黑子包圍,蘇筠將那白子一顆顆撿起來,漫不經(jīng)心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白袖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些都是奴婢私下里聽人家說的,很多人都說定北侯那樣癡情,將來他的世子肯定也是個好男人。不過,可惜了……” 蘇筠對此不做評價,旁人癡不癡情跟她可沒什么關(guān)系。 白袖仔細觀察著她,不由有些奇怪:“定北侯世子重傷不治,奴婢還以為姑娘會為此憂心呢。” 蘇筠微怔,隨即便明白了白袖的意思。 她現(xiàn)如今是有蘇簡的記憶的,這個蘇簡一直想長大了嫁給穆煥做世子夫人,只怕平日里沒少把這樣的話掛在嘴邊。 她臉色登時冷了下來:“這樣的話也是你該說的?” 蘇筠突然的呵斥嚇得白袖跪在了地上,哆嗦著垂下頭去:“奴婢胡言亂語,請姑娘恕罪。” 蘇筠看著她:“若想一直留在我身邊做個一等丫鬟,你就該謹言慎行,知道什么是你的本分。你方才的那些話,可是要將你家姑娘置于何地?” 白袖驚嚇之余卻有些愣了,一等丫鬟?她在皖云閣伺候四年了,一直都只是個負責灑掃的四等小丫頭,連姑娘的臥房都進不去。原本姑娘帶她出來她還當是拿她出氣解悶兒的,不想這么久了自己非但不曾受到懲罰,反而得姑娘不少恩惠。 這幾日她一直都在納悶兒姑娘怎么突然想起了她這個大姑娘院里的舊人,原來……是想讓她做大丫鬟嗎? 白袖想到這些心理便難免激動,對著蘇筠磕頭道:“多謝姑娘厚愛,奴婢記住了,以后再不敢亂說話了。” 蘇筠默默瞥了她一眼,提她做貼身侍婢的事打從武陵侯府出來她便已經(jīng)決定好了。這丫頭不曾近身伺候過蘇簡,蘇簡以前的脾氣秉性大都是道聽途說來的,縱然如今見她跟以前聽說的不一樣,她也只會覺得是傳言有誤。 而以前伺候蘇簡的那些丫頭就不一樣了,對自家主子必然是了如指掌,她須得將她們打發(fā)遠遠兒的,才不至于使自己露出馬腳來。 “好了,將棋盤收起來吧,我有些困,想休息了。”她淡淡對地上跪著的白袖道。 白袖忙應(yīng)聲照辦。 穆煥看蘇筠將這小丫鬟拿捏得死死的,不由暗贊她心思通透。卻不知,這樣一個聰慧善良的女子,魏王怎會不懂得珍惜呢? 不過,這樣也好。 尹明德可配不上這樣的姑娘。 它正胡思亂想著,被一只柔軟的小手撈起來,很快塞進了被窩里,耳邊是嬌軟甜美的聲音:“綿綿,咱們睡覺了。” 為了好好跟它說話,蘇筠平躺在榻上,將小貓放在了自己的頸間,迫使它坐在自己的胸口,伸出食指調(diào)皮地點著它的小鼻子。 這個位置對穆煥來說實在有些尷尬,雖然是個八歲的小姑娘,但他到底也十四歲了,男女大防他還是懂得。 他四只小爪子不安分地站起來準備往別處去,卻被蘇筠抓了個正著:“小綿綿,你想去哪兒?” 穆煥低著頭不敢看她,甜淡清幽的體香縈繞在他鼻間,他的心不自覺泛起層層漣漪,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了。 見綿綿有氣無力的樣子,蘇筠原本閑適下來的心情一點點變得緊張,不由得坐了起來:“綿綿,你怎么了,是不是病還沒好哪里不舒服?” 穆煥原本是害羞的,如今看她擔心的模樣,一時間有些過意不去了。 猶豫了一下,它從她懷里跳出來,在榻上四腳朝天地躺著,小爪子滑稽地撓著自己的肚皮,小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的,嘴里發(fā)出軟到發(fā)蘇的一聲叫喚:“喵……” 穆煥發(fā)誓,他長這么大以往只有旁人哄他的份兒,這還是他第一次哄別人開心。 不過還好,蘇筠居然很給面子的笑出聲來。 “綿綿,你實在是太可愛了,你這樣好我都離不開你了可怎么辦?”她將它抱起來,側(cè)臉蹭著它柔軟的身子,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聽著這話,穆煥有一種被人重視和需要的自豪感,竟還挺受用。他瞇了瞇眼睛,任由蘇筠的臉往自己身上蹭。 * * * * * * * * * * * * * * * 在慈云庵的日子似乎過得很平靜,蘇筠閑來無事便去找祖母聽聽佛經(jīng),或者跟祖母一起閑話家常,倒也真讓自己的心情一點點變得靜下來。 蘇老夫人也在慈云庵的事白袖自然是瞞不住的,蘇筠索性也不瞞她,每回她往祖母那里去都會讓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著,若是武陵侯府有人來找她也好及時跑來稟報。 這日,蘇筠坐在案前幫祖母抄寫佛經(jīng),雙手凍得通紅,每抄寫幾個字,便要不住地搓著手放在嘴邊哈氣。 蘇老太太瞧見了笑她:“先放那兒吧,過來烤烤火,嬌嬌嫩嫩的手凍壞了可就不好看了。” 蘇筠應(yīng)了聲是,起身走上前和祖母一起圍在炭火旁取暖。魏嬤嬤倒了茶水遞給她:“姑娘捧著暖暖手吧。” 蘇筠道了聲謝乖乖接過來,頓時感覺好受多了。老太太憐愛地幫孫女兒理了理垂落在兩邊的青絲,時不時說些她小時候的趣事兒,直說的祖孫倆一陣樂呵,就連旁邊的魏嬤嬤聽了,都忍不住要插嘴說上兩句。 一時間,屋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穆煥跟在蘇筠身邊有一段日子了,像今日這般沒有負擔開開心心的樣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只覺得比那冬日里的暖陽還讓人覺得溫馨。 這邊正熱鬧著,外面?zhèn)鱽戆仔涞穆曇簦骸肮媚铮 ?/br> 蘇筠側(cè)目看向外面:“進來吧。” 白袖掀開簾子走進來,對著蘇老太太和蘇筠行了禮,這才道:“姑娘,魏王側(cè)妃來看您來了。” 蘇筠臉上的笑意止住,眼底浮上一層寒意:“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隨后就回。” 見白袖應(yīng)聲出去了,蘇老夫人拉著蘇筠提醒道:“待會兒見了她,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蘇筠點頭:“祖母放心吧,筠筠知道該怎么做。” 抱著綿綿回到自己的院子,蘇筠站在棉布簾子的外面并未急著進去。她側(cè)目看向白袖,淡淡吩咐:“去院外候著,待會兒這里不管發(fā)生什么,都不許闖進來。聽明白了嗎?” 白袖俯首應(yīng)諾,退著出了院子。 蘇筠長舒一口氣,望著懷里的綿綿,附在它耳畔輕聲道:“好綿綿,你這般有靈性,一定能聽懂我說的話。你待會兒進去,幫我收拾里面的壞人好不好?” 穆煥微怔,隨即仰頭望著蘇筠,還未瞧清楚她臉上的表情,人已經(jīng)掀開簾子走進去了。 ☆、一時蹄滑 蘇筠一進臥房,但見一位美艷的少婦坐在火炭前,水綠色繡著薔薇花圖案的襖裙,外面罩了一件紅色的狐皮大氅,頭上簪著一對兒赤金蝴蝶簪子,這樣華麗的打扮讓原本有些楚楚可憐的她多了幾分華貴之氣。 蘇筠不由扯了扯唇角,腹中胎兒剛沒了兩月,她倒是穿得喜慶,絲毫沒有喪失愛子的黯然神傷。 不過也是,她若日日萎靡不振,還怎么牢牢抓住尹明德的心呢。 只是不知道,孩子沒了,她這心里究竟是痛還是不痛。 這般想著,她站在那兒沒動,也不曾主動開口去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