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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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暄點了點頭:“當然,在外人眼里,這個世子之位,還是挺有分量的。” 他們來到花廳的時候,這里已經左右列坐了二十余人,都是十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相貌端正的年輕男子。每人身前都擺了一張書案上,上面除了茶點,還放了筆墨紙硯等物。 秦暄引著蕭蘊走進花廳。 花廳里的談笑聲剎那間停了下來,一眾旁支子弟起身見禮。 蕭澈就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身穿一身素凈的錦青色衣裳,五官端方,氣韻清正,很有幾分讀書人的文秀清雋氣質,在一眾或畏畏縮縮,或倨傲跋扈的同齡人里,很是引人注目。 “諸位且坐!”秦暄引著蕭蘊做到主位上,淡淡道,“且將各自的姓名出身寫在紙上,送到本皇子面前來!” 眾人紛紛提筆,擱筆之后,自有隨侍秦暄的長隨將之一一收起來,送到秦暄面前。 秦暄一張張翻看,蕭蘊也湊過去看了一遍,大部分人的出身都不錯,父輩和祖父輩多少有一個做官的人,雖然品階都不太高,盡是五品以下的微末小官。 蕭澈的出身是最寒酸的,祖父曾做過縣令,可惜早亡,父親早年也有些才名,但還未入仕就故去了。現在,他的家里只有母親和一個未出嫁meimei,人丁單薄。 秦暄把蕭澈交上來的那張紙放在了最上面,命人點香,讓在座的眾人在兩炷香的時間內,寫一篇時文交上來。 “題材不限,詩詞歌賦均可,篇幅也沒什么要求,百字可以,千字也行,但必須得寫完,不能在規定時間內成文的,視為棄權。” 聞言,很多人眼底露出了慶幸之色。 秦暄知道,這些人來之前,肯定悄悄準備過應選的文章了,他這什么都不限制的的做法,使得某些人天真地以為,直接把事先準備好的文章默寫出來,再交上來就行了。 他故意停了停,繼續道:“主題的話,就以‘齊家之道’為題吧!” 話音方落,絕大多數人都傻眼了。 他們尚年輕,都還沒當過家呢,怎么可能寫得出鞭辟入里的“齊家之道”來?這種主題的文章,也就是那些飽經世故,年過不惑的人才能寫好吧? 沒人準備過這種題材的文章。 他們準備的,都是各種應景酬客的詩詞歌賦,比如附庸風雅的“詠荷詩”、無病呻吟的“送別詩”、甚至專門用來逢迎上司的“祝壽詞”,“祝酒賦”。 秦暄出的題目,頗有刁難人的意思。 但礙于秦暄的身份,沒人敢站出來唱反調,只能硬著頭皮提筆,想方設法地湊出一篇文章來。 一炷香燒盡后,陸陸續續有人交卷。 最先交卷的,是個濃眉大眼,一身錦衣華服的少年。他在試卷上署名蕭沖,十七八歲的年紀,步伐穩健,呼吸綿長,有些武功根基。 蕭蘊看向蕭沖的試卷,先入眼的是一筆十分“不修邊幅”的字。 蕭蘊覺得,自己雖然在書法上花的時間有限,但寫出來的字絕對這位蕭沖強多了。 再看那試卷上文章,也十分有趣,開頭一句話就是“治家如治軍,一家之主如一軍之帥”。看來此人喜歡兵法,下面的內容也如兵書一般,著重于賞罰分明和御下公正。 總體而言,這篇文章的文辭只能算勉強通順,若是被飽讀詩書的儒生瞧見了,多半會被罵的狗血淋頭。 蕭蘊卻覺得此文頗有趣,總比大談尊卑長幼的道德文章有意思多了。 一如她所想象的那樣,接下來交上去的試卷,全都在論證孝悌之道的重要性,還有幾位善于逢迎拍馬的,居然在字里行間婉轉恭維起皇帝的齊家之術了。 皇家的家風……估計就是陛下本人,都不好意思以“家風清正”自居。 秦暄在詩文上水平一般,但鑒賞的眼光還是有的,一一看罷之后,遣散了席間的蕭家子弟,獨獨留下了蕭澈一人。 蕭澈的確文才過人。他在兩炷香的時間內,作了一篇五百余字的賦,雖然同樣在談孝道,但通篇辭藻華麗,典故繁多,那一筆字也極其出色,論實力,堪為魁首。 秦暄把蕭澈叫到近前來,問道:“你可知道,蕭國公府的世子,是要過繼給章寧長公主和先世子蕭惟為嗣的?你在家世上寫道,你是家中獨子,令慈只有你一個兒子,她舍得你喚別人為父母嗎?” 蕭澈恭恭敬敬道:“回稟殿下,在下父母早逝,家境貧寒,母親和小妹為了讓在下好生讀書,平日里極為辛苦。在下想讓她們日子好過一些,家母也希望在下能有個好前程。” 秦暄微微點了點頭:“這么說來,令慈是同意把你出繼給別人了。” 蕭澈點了點頭,道:“正是。” 秦暄又道:“本皇子若是請父皇冊立你為世子,你會如何奉養母親和幼妹,又如何對待名義上的繼妹,康華郡主?” 蕭澈不大好意思道:“自當竭盡所能,孝順母親,教養……兩位meimei,讓兩位meimei有所依靠。” 秦暄對蕭澈的答復十分不滿意。 他覺得,這個蕭澈話里話外,都把親生母親和同胞meimei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處處替兩個血親考慮,好似蕭蘊這個繼妹沒什么要緊的一樣。 還“教養”蕭蘊,他算個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教養”他的心尖尖? 好在這是給蕭蘊找個傀儡哥哥。 秦暄希望這個人能離蕭蘊遠遠的,不求他幫忙,只求他少添麻煩,若是他太盡職盡責了,秦暄反倒要不高興了。難纏的大舅子有一個蕭湛就夠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沉了沉氣,秦暄道:“你既然選了這條路,那便不能后悔了。本皇子對你只有一個要求,離康華郡主遠一點人,少去打擾她的清靜,不準給她添麻煩,明白了嗎?” 蕭澈覺得,這位五皇子大概是嫌棄他出身低微,不愿意出身尊貴的康華郡主和他接觸。 雖然心里不悅,還是恭恭敬敬應了下來:“是,在下謹記五殿下的吩咐。” 秦暄站起身來,點了點頭:“既如此,便隨著我去見見蕭國公吧。日后,他就是你的祖父了。” 秦暄帶著蕭澈走出花廳時,碧月恰好引著蕭玉珠,以及一個二十八九歲的美貌婦人走到花廳門前。蕭玉珠已經重新打扮過了,瞧著有些精神恍惚,那美貌婦人眼睛紅腫,似是剛剛哭過。 碧月上前,指著那美貌婦人道:“郡主,這是蕭五姑娘的生母,柳姨娘。” 蕭蘊點了點頭,笑了笑,對秦暄道:“五表兄,你先行一步,我和五堂姐說幾句話可好?” 秦暄點了點頭,瞧了紫衣一眼:“照顧好康華!” 紫衣應了一聲,秦暄便帶著蕭澈離開了花廳。這時候,蕭玉珠和那柳姨娘在上前,拜謝蕭蘊的“救命之恩”。 蕭蘊讓碧月扶她們兩個起身,讓碧月先領著蕭玉珠去休息,單獨留下了那位柳姨娘。 柳姨娘看著碧月帶走了女兒,臉上露出些許不安來。 蕭蘊問:“柳姨娘,若是我沒讓人給三叔父傳話,三叔父原本打算怎么處置五堂姐?” 柳姨娘忙站起身,再次深深一拜:“五姑娘這次犯了大錯,若是郡主憐惜,以德報怨,恐怕……性命難保。四公子是五姑娘的親哥哥,三爺是五姑娘的親爹,到頭來,竟比不得郡主這個堂妹親厚,這可真是諷刺。在他們眼里頭,庶妹不是meimei,庶女也不是女兒,只是個任由他們擺布的棋子!” 這話里透出了nongnong的怨氣。 蕭蘊覺得,這位柳姨娘興許是個聰明人,又問:“如此看來,蕭國公府于五堂姐來說,真不是個善地。” 柳姨娘苦笑道:“如今我倒是希望五姑娘能快些長大,早些嫁出去,早早離了娘家也好。妾身這輩子,恐怕就這么一點兒骨血了,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便是豁出去性命也心甘情愿。” 蕭蘊笑了笑:“柳姨娘,實不相瞞,我對三夫人死前說的那幾句話,十分感興趣。我愿意替你護住五堂姐,柳姨娘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替我查一查蕭國公府那些不能見光的往事?” 柳姨娘一驚,為難道:“可妾身不過是個侍妾,人微言輕,在府里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 蕭蘊道:“你盡力就好。當然,比起盡力,更要緊的是不能打草驚蛇,也要保全自身。” 柳姨娘咬了咬牙,道:“只要郡主能護住五姑娘,妾身什么都愿意做。希望郡主言而有信!” 蕭蘊點了點頭:“我不會讓你失望,姨娘也莫要讓我失望才好。” 第43章 禮物 對面的女孩兒年歲尚小,但言行舉止已頗有威儀,一點兒稚氣都看不出,本能地讓人心存畏懼。柳姨娘不敢大意,深深一拜:“郡主放心,妾定不會讓郡主失望。” 蕭蘊本也沒指望柳姨娘真的能打探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來,只是提前埋一枚暗子,方便自己了解蕭國公府的動靜而已她的確覺得蕭玉珠那個半大女孩罪不至死,卻也不介意在救蕭玉珠一命的時候,給自己撈一點兒好處。 見柳姨娘識相,也不為再難她,存了提點之意道:“五殿下應該會向陛下提議,冊立蕭澈為國公府世子。蕭澈出身貧寒,就算做了世子,在這國公府里也缺乏根基,無人扶持,柳姨娘若有心,應當知道如何做對自己更好。” 這是提點柳姨娘對蕭澈施恩,為日后做打算。 柳姨娘把這話記在了心里,再次拜謝。 蕭蘊也不再留柳姨娘,揮了揮手,讓柳姨娘暫且退下,方離了花廳,去赴前院的壽宴。 她來到壽宴上時,秦暄已經把蕭澈介紹給了蕭國公和老夫人,明確暗示兩位老人家,這位出身旁支的蕭澈,將會是日后的蕭國公府世子,冊封世子的詔書很快就會下達。 老夫人的臉色很不好看,臉上一絲笑都沒有,渾濁的目光陰陰沉沉的,便是見著了蕭蘊,都沒能扯出一絲敷衍的笑紋來。 蕭國公對蕭澈的態度卻要好得多,正溫言詢問蕭澈讀過那些書,家里有哪些人,言語中不乏稱許之意,但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不是旁人所能窺測出來的了。 “康華來得正好!”蕭國公示意她上前,指了指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一個華服女子,笑道,“可還認得你表姐?” 那華服女子十八九歲,正處在一生里容貌最盛的時候,明艷鮮亮的仿佛一枝紅海棠。 她坐得端正,神情驕矜,就是瞧見了蕭蘊,也只是淡淡抬了抬眼,漫不經心道:“我上次見康華的時候,她才不過三歲大,小孩子忘性大,多半忘了我這個公主表姐了。” 蕭蘊立即想到了這個女子的身份,屈膝見禮:“見過朝華表姐!” 朝華公主抬手虛虛一扶:“康華表妹不必多禮!” 她對蕭蘊不感興趣,略盡了禮數,便轉頭去打量蕭澈。 她的目光大膽而露骨,從蕭澈清雋的臉,一路向下,似乎要透過蕭澈的衣裳,看清楚他的身材。蕭澈想來還沒經歷過這種陣仗,窘迫得臉上通紅,卻又不敢閃躲,眼里一片狼狽。 蕭蘊見此,忽然想起,這位朝華公主正等著做蕭國公府的世子妃。 所以,蕭澈這不僅要做世子,還要做朝華公主的駙馬嗎? 沉思間,時辰已至,壽宴將開。秦暄之前不知做什么去了,這會兒才來到前院,拜見過蕭國公和老夫人后,便牽著蕭蘊入席。 接下來的壽宴倒是平平靜靜的,沒出一點兒波折,雖然還多本該出現的人都沒有出現。 宴席結束后,已經是下午了。 秦暄牽著蕭蘊向蕭國公和老夫人請辭。 蕭忱和蕭恪把兩人一路送到國公府門口,這兩位蕭家嫡系的老爺臉色都不好看,顯然沒想到,他們汲汲營營的世子之位,居然便宜了一個旁支的小輩,連秦暄都懶得應付了。 登上馬車后,蕭蘊長長舒了一口氣。 馬車起行,揚塵擋住了視線,蕭蘊循著車窗向外看去,朱門之上的“蕭國公府”牌匾上也似蒙了一層灰塵。 想起國公府里圍繞著世子之位發生的亂象,她忍不住想,這曾經顯赫的國公府,在父親故去后,已經大不如前了。 莫名地,又想起了三夫人死前詛咒一般的嘶語:“這府里的人,哪一個都不無辜,哪一個都逃不掉……”陽光烈烈,蕭蘊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若是不喜歡,日后就不必回國公府了。”秦暄知道她厭惡蕭國公府的一切,安撫道,“我離開帝都后,你先住雍王府可好?雍王妃和秦修會照顧好你。” “秦二哥不去安南?”蕭蘊回過神來,詫異道。 “雍親王就兩個兒子,總不能都留在戰場上,萬一全都折進去了,雍王府就絕嗣了。”秦暄笑笑,又搖了搖頭,說道,“再說了,秦修天賦有限,這輩子都做不了善戰之將。” “看來,秦二哥又要失望了。”蕭蘊道。她自是知道,秦修一直想去安南帶兵,但雍王妃不許,秦暄也不愿意幫忙。 “帝都里的事情,一點兒都不比安南輕松。”秦暄微微蹙眉,說道,“我在他的身上也花了一番力氣,我不在的時候,你若是遇到了麻煩,就去尋他幫忙。” 話落,笑了笑,又道“其實論心計眼光,他未必比得過你。但比起其他人來,他和你關系好,一向肯聽你的話,能幫你省卻下許多精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