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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尖銳沉默在線閱讀 - 第37節

第37節

    沈南逸點燃煙,兩人相隔并不遠。單伍靠著沙發背,雙腿肆意向外張。膝蓋彎折處,西褲皺出利落的線條。這人渾身透出一股黑老大氣質,襯衣松開兩顆扣子,能看見脖頸下方不太明顯的吻痕。

    大概沉默半分鐘,沈南逸抬了下眼,輕飄飄地扯開話題,“單總好敬業,剛從小情兒的身上下來,還要費心思與我談生意。”

    單伍垂眼,看清吻痕后一笑。他單手系上扣子,大方承認,“我家小貓咪還在樓上,你可別說得太大聲。他害羞。”

    “這指甲是利得很,就跟那性子似的。”

    沈南逸不接話,抽完一根煙,意思是要走。合作談不攏,也沒心情跟單伍繼續耗。兩人間的氣場莫名奇怪,要說不對付,肯定不是。但要說契合,卻都更愿壓對方一頭。

    單伍目前沒有讓他走的意思,散漫閑聊好幾句,把最終目的露出冰山一角。原來是主意打到沈南逸的下一本新書上。

    汪林頌之前告訴單伍,南哥那本未完結的新作更好!寫男主成長史,劇情草草看了些,我簡直懷疑南哥是不是把畢生才華全部傾注。這本寫完就此封筆!

    于是心里又興奮又害怕。

    他不能封筆,單伍說,真正的作家創作至死。他一旦封閉就沒了活下去的動力,沈南逸不可能。

    汪林頌可開心,說那您看著辦吧,能幫我勸勸更好。

    沈南逸聽完,這會兒又點燃一根煙,表明興趣來了。他靠回沙發背,把煙叼在嘴里,銜著。沈南逸的意思很明確,這本書版權可以賣。但要最好的設計,最好的紙張,以及最好的宣傳營銷。

    單伍拍著大腿笑,“這你完全不用擔心,光是沈南逸三個字擺在封面,足以登頂銷售榜。”

    “只是我很好奇,小汪說主角是個男孩,不曉得老沈寫作時有沒有原型。”

    沈南逸盯著他,舌尖頂動煙頭轉了轉,回答得很是干脆利落。

    “有。”

    “難不成是前段時間圈內瘋傳的那小孩,”單伍說,“講你當面教訓人,又是耳光又是唱戲。陣仗搞得挺大。”

    沈南逸:“是有點狠。”

    單伍:“瞧這話說得滿是心疼,那你今天怎么沒把人帶來。讓我也見見,看看是不是傳說中那么漂亮。”

    “漂亮是漂亮,野也是真的野,”不知沈南逸想起什么,忽地露出個笑容。漸漸收攏的眼角似含微光,情緒不明的寵溺也好、縱容也好,什么都包含在里頭。

    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野貓,還沒養成家貓。不曉得現在去哪兒了。”

    單伍吐出煙霧,他看向沈南逸時,影影綽綽。好多年前他曾想過與沈南逸“深入接觸”,記不起是什么原因,計劃擱淺。現在來看這男人,魅力不減,相反讓人欲望大增。

    可單伍曉得,當年沒有辦成的事,如今更是妄想。他沉沉的目光落在沈南逸性感的嘴唇上,或被煙霧熏到眼,稍微瞇起。

    單伍意味深長道:“是啊。野貓確實不好養熟,指不定會在哪——”

    這天,魏北一直呆在單伍辦公室的閣樓上。

    他穿了單伍的襯衣坐于大床,雙腿曲起,單臂抱膝。這是他習慣性動作,下意識認為或許能帶來一些安全感。

    頭頂與正對面的玻璃又大又敞亮,所有光線不遮不擋地漏下來。

    漏在一方室內,漏在魏北身上。他抬頭向外看去,保持這個姿勢,很久很久。閣樓的隔音效果很好,魏北聽不見樓下談話。

    鳥群從玻璃窗外飛過。巨大飛機也從窗外飛過。

    距離好近。魏北看得好清晰。金屬機腹泛著光,鳥腹羽毛亦泛著光。它們從他的頭頂經過,轟隆隆的、嘰嘰喳喳的。其實聲音聽不太清晰,但魏北可以想象。

    天很高很遠,是錦官城少有的藍。云朵似奶油,大塊大塊地漂浮。

    這是一個漫長下午,魏北數著過路的鳥,也數著過往的飛機。他快忘了時間,年輕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身形被窗外巨大的城市景觀襯得單薄。

    白襯衣罩在身上,卻沒罩住心跳。

    很久很久,魏北依然能想起那天的心跳。緊張的,害怕的。他聽不見沈南逸和單伍在談論什么,也不曉得他們會不會在下一刻進門。

    忐忑的。魏北竟無可挽回地發現一個事實,他不愿沈南逸看見。不要當面看見。

    而他心里的逆反又在作祟叫囂。

    這究竟是怎么了。

    魏北手指夾煙,盯著白天變黑夜。華燈又上,城市一片璀璨。浮華璀璨下,骯臟與人性奔流。

    好不熱鬧,好不快活。

    沈南逸就在樓下。這個現實如當頭喝棒,叫他清醒。

    魏北避不可避地開始思考,他到底是不是只要機會。如果是,這一陣陣心慌,又是為什么。

    人間四處都有風,有人活得像一陣風,有人死后如一陣風,有人本身就是風,抓不住。魏北曾想讓自己活成如此,他唯有偶爾在霍賈面前,才會露出二十幾歲該有的肆意瀟灑。才會講一些不成熟的話,比如吃喝玩樂旅行購物。

    喜歡誰就給誰打電話發短信,被人拒絕也可以哭著鬧著在夜店買醉,第二天又原地復活地重來來過。

    霍賈說我們這種人,沒這個命。

    魏北問他,我們是什么人。

    霍賈說,你這個問題上升到哲學高度了。我沒那知識,解釋不了。

    魏北想活成千萬大眾那樣,平平凡凡。可他不是,他與別人不一樣。盡管這話聽來自大,又很俗套。

    玻璃窗外夜幕降臨,魏北不知道沈南逸什么時候離開,也不知道單伍什么時候離開。

    煙頭扔了一地,煙灰抖了一地。魏北哼著歌,披著單伍的襯衣。

    疾病可以通過性傳播,jingye可以通過性傳播,歡愉可以通過性傳播,那么愛呢。

    愛情能不能通過性傳播。

    魏北離開閣樓前,并沒想通這個問題。不過無所謂,他要去奔赴他的未來了。

    手機里靜靜躺著一條信息,來自沈南逸:明天與王克奇聚餐,城北錦城酒店,包廂天龍泉。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我的......欲”,原句是:我的情欲大,紛紛飄下。綴滿樹枝窗欞,唇渦,胸埠,股壑。平原遠山,路和路,都覆蓋著我的情欲。

    作者在這里省略中間部分句子,最后一句改為:都覆蓋著我因你而起的情欲。

    第三十章

    ——故事的結局,其實從一開始便注定。

    ——他感覺自己無所不能,又一無所有。他漸漸破碎在金色陽光下,guntang光源使他睜不開眼,那里有理想國,有著數代人為之奮斗的獎杯。膝蓋是僵硬的,也是軟弱的。他瞧著獵獵野火與燃不盡的草原,這是他最后一次挺著脊梁,一步步邁向他想要的王座。

    ——風在抖動,云層抖得更厲害。天幕即傾,他內里的世界也快傾倒了。這是他最后一次掙扎,從此與過去的高傲一刀兩斷。

    ——他將換個方式存活下去,他感到生的力量在血液里翻涌,他感到自由。

    ——他也從此失去了自由。

    凌晨四點,沈南逸寫完最新章節的倒數幾段。他手里攥著鋼筆,指節因長時間寫作而稍有酸痛。抬起的手腕未落,向后翻折著趨近四十五度。他一遍又一遍地審查段落,嘴里念著,顧不上手腕輕微顫抖。

    無框鏡片極薄,輕輕架在沈南逸的鼻梁上。鏡片之后眼神下垂,專注地盯著紙頁,充了少許血絲。

    書房靜謐,唯有一盞臺燈明亮。沈南逸確認無誤,才緩緩撂筆。他手側的煙灰缸內,煙頭堆積如山。咖啡早已見底,除光源所及之處,一片漆黑。

    沈南逸叼著煙,往后靠在椅背上。夏風從身后大開的窗戶外吹進,一股一股地撩動他頭發。沈南逸順著兩邊額角處,把發絲全部抹向腦后,露出利落眉眼,沾了點疲憊。

    他仰靠椅背,腦子里過一遍方才寫的新章節,再用手臂壓在眼睛上。昏黃光暈罩著他脖頸以下,臉與眼都埋在陰影里。

    良久,沈南逸念了一句:這是他最后一次掙扎。

    魏北去錦城酒店之前,順路到養老院看奶奶。看護說這幾天老人的狀態很好,想起過去的機會較多。時常詢問她們,我家小北在哪。

    “我說你出去拍戲,現在是個大明星啦。每天飛來飛去行程累得很,讓她放心。你回來肯定會看望她。”看護帶著魏北去花園,奶奶喜歡曬太陽,趁著酷暑未至,天天在花園坐著。

    “我跟你對一下話,免得等會兒說漏嘴。今天你奶奶的狀態也不錯,兩人好好說。”

    “我知道,”魏北笑了笑,他將手上的信封交給看護,“這是下個月奶奶的生活費,我直接交給您吧。等會兒我還有事,沒時間去繳費。”

    看護接過,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魏北。嘆口氣,你這孩子也是不容易。

    陽光穿過榕樹密密的葉縫,老人穿著整齊干凈,銀發夾了幾根灰,梳得一絲不茍。她安詳地坐在那兒,膝蓋上放著小音響,正外放京劇《紅鬃烈馬》。

    奶奶垂著眼,大概是年老功能衰退,耳朵不好使,便仔細傾聽。薄薄的嘴唇盡力努動,偶爾能聽見微弱唱詞:武家坡前問一問,我貞潔烈女王寶釧......

    魏北感到眼睛發熱,他于原地站了半晌,好容易端上笑,靠近奶奶。看護說得沒錯,近幾日老人狀態極好,奶奶幾乎是聽見腳步聲,便掩不住聲音里的欣喜:“小北?”

    說來奇怪,人或是有第六感,或是對親近之人的腳步聲極為敏感。奶奶喊他時,魏北鼻尖一酸。

    時至初夏末尾,老人雙手依然發涼。魏北握上去,沒什么溫度。奶奶盯著他,用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她的臉枯瘦而黃,眼白也有些偏黃。

    “我們家小北出息啦,奶奶就放心。”

    “奶奶想問你有沒有在外面受欺負,但我想你這性子,受人打磨是不可避免的。”

    “你啊,就是性子太傲。有時要變通嘛,人要變通的。愛你的人受得了,別人怎么受得了。想在這世上吃口飯,不容易啊小北,不容易。”

    時間是個什么玩意,魏北至今不了解。他曉得奶奶年輕時的潑辣,也曉得奶奶當初寧肯罵遍街頭巷尾,也不愿受人一丁點污蔑。

    如今奶奶卻告訴他,圓滑點,忍耐點。年輕人吃點虧也沒什么,你要換個方向去思考。

    魏北蹲著,把頭擱在老人膝蓋上。奶奶肌rou萎縮,骨骼尤其咯人。一只枯老的手在他發間滑動,他問:那怎么換個方向去思考,奶奶。

    奶奶笑了笑,她說:“以前我也想,為什么這些事會發生在我身上。苦的痛的,為什么不給別人,卻要發生在我身上。”

    “后來老啦,怨不動了,也恨不動了。與其想為什么發生在我身上,不如去想經歷過這些事,能教會我什么。”

    奶奶的話很含蓄,若要換她年輕時,才不會跟魏北講這些大道理。她大概只會橫眉冷對,不置一詞。

    這世界光憑你一個人是cao不動的,狗日的人生。

    奶奶說完,魏北沉默。他以臉頰貼著老人膝蓋,微熱的夏風卷過時,魏北輕輕閉上眼。

    他找不到話語反駁,他感到心底空蕩蕩,發了涼。

    晚上在錦城酒店,魏北第一次見到王克奇。他驚于王導的隨意,總覺與照片和電視上看來不一樣。

    王克奇上身穿著工字背心,下身穿了大褲衩,一雙人字拖硬生生搞出打天下之感。留著短短的絡腮胡,修剪有型,是那種有意弄出來的帥氣。眉目并不很出眾,卻叫人十分在意他的氣場。

    王導坐在上八位的左側,單手搭著另一側的空椅。而上八位坐著一位老人,年逾花甲,精神頭很好。老人留著藝術家的長胡須,看人時喜歡稍微睨著眼。

    這是洪賦,辛博歐的老師,王克奇的恩師。

    魏北第一次見。

    座位挨著順下來,洪賦身邊坐著沈南逸,沈南逸身邊是辛博歐,最后還剩一個空位。

    顯而易見,屬于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