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阮清瑤搖搖頭,興奮地望著龐碧春。眼下她就樂意見到阮家受損失,阮家人越不開心,她就會越開心。 “你要不要考慮……秘密結婚呢?”龐碧春盯著阮清瑤的眼睛,將話緩緩地說了出來。 “秘密結婚?” 阮清瑤聽著有點兒傻。 “你其實只要私下里去找個信得過的人,偷偷去注冊結婚了,阮家不知道這事兒,自然不會把你那成干股贖回,所以你結婚以后,干股還是你的,干股的收益你也時時收著。” “待到什么時候阮家想起來了,說,咦,瑤瑤,對不住,你手里這成干股,我們要收回來,你就可以說,你已經結婚,這成干股,既有你的份兒,也有你丈夫的那一份,阮家于情于理,都沒法兒把這成干股從你手里奪去了啊!” 龐碧春說得挺像回事兒,末了又補了一句:“只不過這個人選,得好好選一選,得是個既一心向著你,又不愿與你爭利,而且能全心全意聽你話的人。” 阮清瑤聽了龐碧春說的,也覺得可行。可是這人選問題…… “三嫂、瑤瑤,起來了,起來看煙花,今年我特地又補買了些瑤瑤最喜歡的‘醉芙蕖’,快出來看啊!” 外頭拍門的不是別個,正是阮清瑤的表哥薛修齊。 阮清瑤與龐碧春對視一眼,龐碧春當即一捅阮清瑤,一努嘴,示意讓她自己考慮。 第150章 三天之后,也就是正月初三,阮清瑤回阮家收拾東西,對阮家說是打算搬到薛家去住幾天。 “薛家在省城外有一處別院,我打算和我三表嫂一道搬過去,住幾天。”阮清瑤面對父親與繼母疑問的眼光,面無表情地說。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薛家人。薛家嘴最碎的姑奶奶初三回娘家,竟然陪著阮清瑤的舅母一道過來,兩個人,兩張嘴,往阮家花廳里一站,活像是給阮家趕進來七八只活鴨,呱呱喳喳,就沒停過口,而且處處針對著寧淑。 “這么大的姑娘了,從小嬌養長大的,你做人后母的,難道不知給人留點兒面?不曉得姑娘的臉面金貴,最是打不得的?” 寧淑瞪了瞪阮茂學,阮清瑤臉上那個已經消得看不出來的“五指山”掌印,不是她打的,是阮茂學打的。 “喲,這兒都在指著你說你,你卻還瞪著姑爺。” 寧淑無語,她怎么做都是不對,卻一個字都駁不得。她一旦開口,花廳里原本七八只鴨子就會立即變成一群。 “瑤瑤,”阮茂學搓著手,看起來有點兒像是拉不下臉來道歉。可是這個做爹的除夕那天盛怒之下打了阮清瑤,還沒隔夜就后悔了。偏生那時候阮清瑤已經去了薛家,他連跟女兒說句溫存的話,都沒機會。 “爹,”阮清瑤面無表情,“外公外婆自會照管我,爹你還是把自己的事兒先管管好吧!” 說著阮清瑤轉臉瞅瞅站在花廳一角發呆的常小玉。 三天不見,常小玉更顯苗條些,只是乍然聽到消息趕出來見人,常小玉的臉色沒那么好看。 阮茂學順著阮清瑤的眼光看去,一張老臉也有點兒發紅。常小玉除夕歸家,自然沒有將人在大年夜里往外攆的道理,因此這兩天依舊在她以前的院子里住著。而且教阮茂學納罕的是,這常小玉好吃的習慣絲毫不改,整天都抓了點兒零嘴擱嘴里嚼著,可眼瞅著這人就一點兒一點兒地瘦下來,涂脂抹粉之后,就顯得水靈多了。 寧淑見阮茂學這樣,就又是一陣氣苦,偏生面前是一大群鴨子在嘰嘰呱呱,她有什么苦處也不敢往外倒,只得任由阮清瑤趾高氣揚地回自家小樓收拾東西。 阮清瑤只帶了常嬸兒回小樓上去。這回和上次她去薛家小住不一樣,阮清瑤取了兩只大箱子出來,將她日常要用的東西、衣物全部都裝上,就像是那回她去上海看大姐阮清珊的時候一樣。 常嬸兒在一旁插手不得,只好小聲提醒著:“二小姐,你可千萬別忘了帶,別忘了帶……” 阮清瑤立即抬眼,白了常嬸兒一眼,眼神兇得很,足以證明這位二小姐其實心情并不好。 常嬸兒知道阮清瑤的脾性,知她有些剛愎自用,事事心里自有主張,喜歡一意孤行,聽不進旁人勸。當下她不敢說什么,只能退在一旁看著。 阮清瑤則自去妝鏡臺下面,將一包文件取出來,裝在手包里,隨身帶著。那里頭,有她的身份證明,還有與銀行往來的各種票據。這回阮清瑤拿定了主意,一股腦兒全都帶在自己身邊。 阮清瑤一面收拾,阿俏緩緩地走到她住的小樓上,也不說話,只默默坐在一邊,看著阮清瑤收拾。 “常嬸兒,你先下去一會兒吧!”阮清瑤不見阿俏開口,只得自己創造機會讓阿俏開口。 常嬸兒無奈,點頭應道:“是,二小姐,我就在樓下,有事兒您立即叫我!” 阮清瑤支走常嬸兒,心里卻依舊煩悶,轉過臉來盯著阿俏,想知道她究竟能對自己說出什么。 “說吧,你想怎么勸我。”阮清瑤一抱雙臂,誰勸她都不會聽,可她還是有點兒好奇,想聽聽阿俏會怎么勸你。 “我不是來勸你的。”阿俏搖搖頭。 不是?阮清瑤頗為吃驚,一雙妙目在阿俏臉上轉了又轉。 “姐,你是個聰明人!”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阿俏總是試圖提醒阮清瑤,她是個聰明的。 阮清瑤得意地一挺腰板,撩一撩腦后的秀發,說:“這還用你說?” “所以啊,姐,”阿俏安安靜靜地說,“我只盼你能在靜下心的時候,好好想一想,你身邊的人,那些旁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阮清瑤不做聲,半晌“嗤”的一聲輕笑:“謝了!” 她活在世上二十多年了,人心她還是自信能夠看得清楚的。 “還有,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幫忙的話,就開口說一聲。”阿俏說著站起身,徑直往樓下走。 “……” 阮清瑤的身子有些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感受到了一星半點兒的親情,還是純粹被阿俏氣的。 “我才不要你幫忙呢!”阮清瑤不客氣地吐出一句。 可是她自己也同時往榻上一坐,抱著自己的手包,一時無法出聲。 阮清瑤也知道自己心里有種沖動,很想找阿俏商量一下她的計劃,可話到口邊卻又吞了回去。她終究沒法兒向自己的異母meimei,以前總是被自己看輕的土包子開口。 她的計劃,只要告訴任何一個阮家人,就前功盡棄了。 她當然知道外祖薛家是個什么算計,為什么有這么多人肯熱心替她張羅,還不是看上了她懷里的這點兒利。可若是用一點兒蠅頭小利,買個虛名兒,回頭再將薛修齊吃得死死的,難道還怕求不到她想要過的生活? 阮清瑤知道自己是聰明的,因此也只相信她自己的判斷。這世上的人,都沒有她立場獨特她只為自己考慮,其他所有人都與她一概無涉。 阮清瑤打定主意,便扣上了箱籠,將常嬸兒叫上來,幫她把箱子提了下去。常嬸兒年紀有點兒大了,不喜這種吃力的差事,可是阮清瑤卻拍拍手不管。常嬸兒只得皺著眉頭,自己將兩個沉重的箱籠都提下了樓,由阮清瑤在背后掛上小鎖。 一時阮清瑤帶著常嬸兒,大搖大擺來到阮家門口。 阮茂學和寧淑一起送出來。阮茂學一聽說長女要回薛家去小住一陣,便隨意揮揮手讓她去。 寧淑心里有點兒不安,想上來向阮清瑤囑咐幾句,可卻架不住院子里的一大群鴨子在耳邊聒噪,只得揮手道別,目送阮清瑤離家。 薛家派了車來接,當晚阮清瑤在薛家歇了一晚,第二天龐碧春和阮清瑤一起坐車出城,到了薛家的“別院”。這座城外的院子原本不是薛家的產業,而是龐碧春的陪嫁,所以院子里里里外外侍候的,都是龐碧春的人。 阮清瑤沒帶服侍的人上薛家,所以這時身邊除了常嬸兒之外,都是龐碧春撥給她仆役侍候。 阮清瑤不免有些艷羨:“三表嫂,你一個人住在這兒的時候,可不就是一個人當家做主,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龐碧春笑道:“是呀,沒有婆母妯娌大小姑子,也沒有個男人總在眼前晃啊晃的,這日子要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她掰著手指頭給阮清瑤算:“盤這樣大小的一個院子下來,兩三千現洋就夠了。但是你每年吃穿用度開銷,光靠銀行生的那點利肯定不夠。所以啊,瑤瑤,你到底還是得把你家里那成干股捏在手里才是,那個才是穩妥的長久的主意。” 阮清瑤不說話,暗自點頭,曉得龐碧春說得是對的。 她早已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處處離不了人服侍。再者她既喜歡高屋華服,也喜歡跳舞看戲……她要享受人生,卻又不想付出,就只有使些手段了。 阮清瑤與龐碧春在城外安頓下來,初五那天薛修齊從城里匆匆趕來,帶了一個律師模樣的人,到薛家別院來見阮清瑤。 “瑤瑤,這位是郭律師,他已經按照咱們的要求準備好了文件,就等你過目簽字了。” 薛修齊將郭律師帶進來,后者將文書攤在桌面上,恭恭敬敬地沖阮清瑤鞠躬行禮,先開口說了一句:“恭喜二位!” 阮清瑤瞥一眼薛修齊,心里在想著表哥到底是怎么說的,她和薛修齊,不過是為了謀利的做戲而已,何喜之有? 薛修齊伸手掏出帕子去擦額頭上的汗。龐碧春在旁一怔,問:“是不是屋里太熱了?我讓她們把火盆拿出去一個。” 阮清瑤不理會這兩人,自己低下頭去看郭律師帶來的文件。 這名郭律師據說是省城里知名的大律師,專門處理婚姻糾紛和隨之引起的財產糾紛,非常有經驗。 他帶來的文書有兩部分,一部分是阮清瑤和薛修齊結婚時打算在報紙上刊發的文告。文告很簡單,只說省城薛先生與阮小姐共結連理,親友祝其百年好合云云。回頭在報上刊出來,也會是極不顯眼的一小塊,淹沒在省城那么多結婚通告里,沒人會注意。 所以這就是秘密結婚了阮清瑤想,一時心里不知作何感想。一旦這通告刊出去,她就再無反悔或是回頭的可能。 另一份文件很厚,是阮清瑤與薛修齊的結婚協議,和婚前婚后財產協議。里面約定了阮清瑤與薛修齊各自財產獨立,夫妻雙方不得動用對方的財產,但涉及阮清瑤財產處置的部分,必須經過薛修齊同意。 這就是為以后打下的伏筆。一旦阮家發現阮清瑤與旁人私下結婚,一定會要求阮清瑤放棄阮家的那成干股,或是阮家想辦法將阮清瑤手里那成干股買回來。但有這份文書在手,薛修齊說不行,阮家就無法強求阮清瑤將手里的干股賣回給阮家。 這樣一來,薛修齊沒法兒動用阮清瑤的財產,但是有薛修齊在,阮家也沒法兒把阮清瑤手里的干股拿回來。所以這一場“秘密結婚”,對阮清瑤來說,最為有利不過。 阮清瑤拿著手里的文書,反反復復看過了。郭律師在旁邊輕聲說:“阮小姐,若是看著沒有問題,請出示你的身份憑證,由律師行拍照留底。此外,您只要在這協議上簽字,協議就算是生效了。您和薛先生的婚姻,也就此成立了。” 阮清瑤沒想到自己的婚姻來得如此之快,眉宇間不由透出點兒怔忡。 “瑤瑤,你看看,律師想得如此周全,你看著妥當,就簽了吧!”薛修齊在一旁相勸。 阮清瑤冷著一張臉,將文書放在桌面上,撐著桌面站起身,淡淡地說:“不行!” 郭律師與薛修齊互視一眼。 “財產獨立還不夠,我要夫妻雙方的債務也完全獨立。表哥以后如果生意出了問題,夫債妻償,這我是一定做不到的。” 阮清瑤抱著雙臂,高傲地揚著下巴:“這個條款不改,這份文書我是絕對不會簽的。” 薛修齊有些懵:“瑤瑤,之前不是都說好的?” 阮清瑤嘴角向上挑:“誰和你說好了的?表哥,你那‘大生意’是什么底子你自己清楚,將來若有天撐不下去了,您難道要拖我下水不成?” 她隨手在桌面上敲敲,抬頭問郭律師:“對了,郭律師,你看能不能幫我再加上一條,如果有一天夫妻雙方有任何一方破產,那么婚姻關系自動解除。” 這話說得石破天驚,郭律師推了推眼鏡,心想從業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見到過有人這么結婚的。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眼前這兩人,都還沒結婚,也還沒遭遇什么事兒呢,已經在琢磨各自飛的事兒了。 薛修齊也覺得面上掛不住,低聲說:“瑤瑤,你這樣,叫我的面子往哪兒擱?” 這樁所謂的“婚事”,難不成好處都教阮清瑤占去,他什么都撈不到?那他娶阮清瑤為了什么,一張漂亮臉蛋么? 阮清瑤轉過臉,盯著薛修齊,薛修齊心里本就有鬼,一下子被阮清瑤瞪得心里發顫。 “表哥,我敬重你,叫你一聲表哥,可你自己也多少該有些自知之明,該曉得我阮清瑤在省城里,若真是想嫁,會有多少人趕著上來求親。” 阮清瑤此言非虛。當年她在“黎明沙龍”里的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計宜民之流都是早早就知難而退的,后來這才都成了關鍵時候肯出手幫忙的朋友。 “如今我選中了你,肯遷就你,你該明白,這一切都是你的福分。”阮清瑤話說得尖酸,“難道你還在奢望什么不成?” 薛修齊聽見這等刻薄話,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胸口那里的氣漸漸堵起:這所謂“婚事”背后的緣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可難不成這阮清瑤利用他,他就還得感恩戴德不成? 龐碧春這時候上前來打圓場,輕拍薛修齊的胳膊,說:“這當兒怎么就鬧起來了呢?瑤瑤是年輕姑娘,自然金貴,你難道不曉得讓著她一點兒?還不快知會郭律師,瑤瑤說怎么改,這文書就怎么改。” 她背對著阮清瑤,向薛修齊暗中使幾個眼色。 薛修齊會意,臉色漸漸恢復正常,轉臉向郭律師大方地說:“阮小姐說怎么改,就怎么改吧!改好了的文書再送到這里請阮小姐過目。” 阮清瑤這才放了心,坐在桌邊,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開口嬌聲道謝:“表哥,這真是勞煩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