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何秘書,是被人劫去了要緊的東西……” 說話的人語速又快又急,大約是附耳上去,語速又快又急。 “這還了得?” 以何文山的性子,說出這四個字,已是遇到了生平難得一見的棘手難題。只聽他轉頭問:“你們剛才送人進去的時候,大帥在里面么?” 外頭的守衛搖頭:“沒見著!” 何文山頓時做了決斷:“這一層所有屋子,挨個打開搜查。”就是說,也包括了大帥的這一間休息室。 搜查的速度極快,能聽見房門被一間一間地“砰砰”打開,可見搜查的人手眾多。 阿俏聞聲,難免焦慮地看一眼沈謙,扭頭沖房間的陽臺看去,又看看沈謙的手。 她的意思是,沈謙有武器,或許可以強行打開落地窗的鎖,他們一起從露臺離開。 沈謙搖搖頭,貼在她耳邊說:“不行的。聽見動靜,會有人立即破門?!?/br> 阿俏一轉念,就指了指窗邊的帷幕,意思是讓沈謙再藏回幕布之后去,搜查的人由她來應付。 沈謙卻知道正搜過來的這一群虎狼之輩到底是什么來頭,繼續搖頭拒絕,反而伸手到腰間,將他那枝“博萊塔”取出來,上了拴,緊緊攥在手心里。 他有種預感,這么多人一起搜查,帷幕后面絕對藏不住,到時候反倒當真帶累了她。他自己是督軍公子,還有些用處,一時半會兒還能留條小命。而她…… 可是她,可是她若真有半點差池,那他的余生……該如何過? 轉眼間人已經朝這間休息室快步趕來。只聽何文山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開門!” 外面的守衛去扭門鎖,“秘書,從里面鎖住了?!?/br> 何文山沉吟片刻,立即下令:“砸門!” 何文山下令破門的瞬間,阿俏貼在沈謙耳邊輕輕地問:“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沒有問:“你到底要怎樣”,或是“我們到底應該怎么辦”,她卻在問他此行的目標,“到底想要什么”。 沈謙一抬眼,看見身邊的女人。 他這才注意到她換了一身衣裳。胭脂色的旗袍襯著她姣好的身材,緞面上銀線密密繡就的花紋,在幽暗的燭光下閃閃爍爍,猶如繁星點點,又似春水微漾,他自從認識她起,從未見過她這樣的打扮,仿佛在他毫不經意之間,她竟早已美得驚心動魄了。 于是沈謙突然輕笑起來。他想明白了他想要的。 外面的人開始第一次撞門。 沈謙湊到阿俏耳邊,柔聲說:“我只是想要你??!” 何嘗不是呢?這些年,他所做的,往大里說,他總想著略盡些綿薄之力,為天下人謀一個國泰民安的好世道,可往小里說,他也想在這樣的世道里,有個喜歡的人能讓自己守著,好好地守一輩子。 阿俏一怔。 這話說得比沈謙早先的舞廳里說得更要過火,阿俏萬萬沒想到,已經火燒眉毛的時候,這男人竟然還有這樣的心思,能情致纏綿地說這樣的話。 門被撞了第二次,門閂振了振,眼看就要撞松了。 沈謙的眼神卻越發地亮,湊到她耳邊說:“這是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說著,他一轉身,去身后架上勾了件衣裳過來。 阿俏怔怔地望著他。他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有時候你就不肯信我,我說出來的,你未必就真愿意按照我說的去做?!?/br> 已經到了這節骨眼兒上,阿俏反而釋懷了,也許下一刻她就真的沒命了,那且便信他一回,就算是為他而丟了性命……反正也不是頭一回。 門被“砰”的一聲撞開,重重地彈在墻壁上。 何文山走進大帥任伯和的休息室,見到眼前的景象,險些沒跳起來,差點立即從屋里倒著退出去。 休息室里,燈光黯淡,氣氛暖味而靡廢,遍布天花板與四壁的繁復裝飾幾乎能叫人瞧花了眼。房間深處,有一對男女,正在忘情|親|吻,大約渾然不知有人進來。 男人背對著來人,他的背影英武挺拔,藏青色的便服外套正隨意地搭在肩上,一只臂膀早已從外套中抽了出來,此刻放肆地勾起女人的一只膝彎,讓她雪白的膝蓋從胭脂色的裙裾下露出來。 女人則緊緊地貼著身后的板壁板壁上,雖然看不清面孔,但來人大致可以猜到她該是在熱烈地回應。那一對粉藕似的手臂此刻正溫柔地纏在男人頸間,纖指偶爾會用力攥緊男人的衣領,仿佛她在與面前的男子一番激烈交鋒時,一樣有來有往,進退有度。 這樣熱辣而失控的場面,令在場所有的人瞬間齊刷刷地犯了尷尬癥。 “大帥” 何文山低聲招呼一句,“兄弟們只是在……” 男人與百忙中騰出左手兩指,朝后輕輕地擺了擺。 這是何文山見慣了的手勢,他頓時如蒙大赦,趕緊一揮手,說:“大帥一直在這里,你們還有什么疑問?” 男人的左手揚起,二指隨意地朝身后彈彈,正是那人有點兒不耐煩,命人退下時候的習慣動作。 何文山很精細,偷眼往桌上放著的玻璃瓶里看過去。即便燈光昏暗,何文山也看出玻璃瓶里盛著的液體少了一大截,幾乎不剩什么,其余幾個杯子又都空著。 何文山頓時放心了,心想憑你是什么烈女貞婦,喝了這點兒東西,不還是一樣原形畢露? 他心下有點兒懊惱,要怪,只能怪他們進來得太莽撞,任帥一直沒出現在舞廳那邊,顯然是一早就留在這屋子里休息,此前那幾個傻子竟沒見著。這會兒倒好,讓這群不知輕重的家伙在將將入巷的時候冒冒失失闖進來,好在沒有擾了任帥的興致…… 門關上的那一刻,沈謙將阿俏放開。 兩人都是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剛才兩人一起經歷的短短一兩分鐘,是他們各自從未經歷過的兇險時刻,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就算是瞬間緊緊相擁,在那時心中又有哪里有半點柔情蜜意只剩下緊張了。 沈謙一下子松開他的雙臂,對阿俏小聲說:“對不起!” 適才本是權宜之計,他原無意冒犯。 阿俏沒說話。 她這才漸漸反應過來,唇上這時候才緩緩體會出麻酥酥的味道,一張俏臉終于全漲成粉櫻色,漸漸地連脖子都一并漲紅了。 沈謙緊緊盯著阿俏,生怕她有什么不妥,或是不悅。 可是看著看著,沈謙眼里漸漸就只有阿俏一對嫣紅的唇瓣:她的唇峰上有一個小小的凸起,令那對唇瓣看起來有點兒厚,此時此地,在這樣幽暗的環境里,格外誘人。 沈謙再也忍不住,湊上前去在她那細細的唇峰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次是真正的一吻,即便只是輕輕一啄,肌膚接觸之際卻似有電流,兩顆心為此同時一顫。 阿俏一下子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垂著不斷顫動,像是一只小鹿受到了驚嚇,手臂卻不受控制地張開,柔軟地圈住男人的腰。 藏青色的外套終于被甩落在厚厚的毛氈地毯上。 “跟我走!” 沈謙身體一顫,隨即強硬地將阿俏的手臂推開,轉身自去研究房里的出路。 阿俏獨自一個候在他背后,壓根兒還來不及失落:她指尖上覺出些異樣,連忙將左手抬至眼前看個究竟。 她手上沾了些暗紅色的、黏稠的液體。 這個男人,當是傷得不輕。 第128章 何文山得意洋洋,他一路走去,徐三與曾華池一路跟在身后,馬屁高帽一起送上,口中阿諛奉承源源不斷,務求這位機要秘書將來能在任帥面前為他們說幾句好話。 何文山為人謹慎,絕對不會將這些言語放在心上,可這也不妨礙他聽著這些話作飄飄然狀。 徐三爺雖然出身清貴,可其實卻頗為熱衷,見何文山面露得意,便問起兩省“合作”的情形,言下之意,還是想知道將來本省督軍與鄰省大帥,究竟誰能更勝一籌。 何文山陰陰笑著回了一句:“你們這些墻頭草,誰勝還不是一樣?” 徐曾兩人都是一愕,可想想也是。曾華池乖覺,趕緊向何文山行禮,說:“多謝何秘書指點。” 說著,他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遞了過去?!耙稽c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笑納?!?/br> 徐三爺在一旁看著,心頭冷笑,知道這張紙,不是支票就是房地契。他登時對這曾華池起了鄙夷之心,覺得對方是個商人,滿身銅臭。不像徐家,可是正正經經送了一副名家畫的油畫給何文山送過去的,多雅致? 只是他不曾想到,徐家除了送了一幅畫之外,還通過徐家三太太黃靜楓出面,給任帥騙個姑娘送去。徐曾乃是一丘之貉,若細論起來,徐家比曾華池的行為更為不齒,更加不堪。 幾人慢慢踱著回到三樓,何文山惦記著“仙宮”里搜人的事兒,不再進舞廳,只在燈火明亮的外堂等候消息。 少時大帥任伯和在數人簇擁之下快步上樓,何文山暗暗心驚,迎上去問:“大帥,您怎么這么快……” 這么快就從溫柔鄉里出來? 任伯和身上的軍服穿得一絲不茍,眉眼里俱是威嚴,他一遞手中的密報,何文山一眼掃過,臉上立即變色。任伯和則冷冷地喝問:“你以為我在忙什么?” “大帥,您剛才是在……” “我剛剛見過沈厚!”任伯和沒好氣地回應一句。 “壞了!”何文山登時全明白了,“屬下知道錯了,屬下這就去將功折罪!” 他急忙轉身,叫上幾個人疾奔下樓,來到任帥那間休息室外面,大聲下令:“撞門!” 兩名大漢一起使力,門內卻并未閂上,兩人一下子撞進去,并排摔在厚厚的地毯上。 房內早已空無一人。 何文山快步沖進去,見到通往陽臺的落地長窗正大開著,新鮮的夜風正呼呼地灌進屋。原本掛在窗上的重鎖被撬下來扔在地上。何文山低頭往下看,下面正是“仙宮”北面的一條小街。街上正有四五名行人,各自往街巷兩端匆匆而去。 何文山一轉身,沖跟著從進來的心腹冷冷地說:“沿這條街去追,你們看著辦!” 他為人陰鷙,極少說狠話,口中說“看著辦”,其實就是“格殺勿論”的意思。今夜但凡在這條街上走動的人,若是被這號人捉住,多半便要遭殃。 何文山下了令,自己轉過身,背著手,在屋內轉了一圈,見到一只玳瑁發夾正落在地上,認得是阿俏常戴的,一聲冷笑,伸足踏上,使勁兒碾了碾,發夾的玳瑁表面立時碎成六七片。 阿俏與沈謙兩人卻正從“仙宮”的正門往外走。 九月的天氣,晚間的風已經有些涼。沈謙的外套正同時搭在他與阿俏兩人身上。 這兩人正緊緊依偎,沈謙戴著禮帽,帽檐壓得很低,叫人瞧不清面容,他的左臂伸出,摟住阿俏的雙肩,兩人好似蜜里調油,恨不得和一個人似的。 “仙宮”的門童見慣了這種情形,豪客在舞廳里相中了美人兒,一時猴急,便徑直帶出去共度|春|宵。阿俏的裝束打扮也應證了這一點,她身上那件旗袍繡滿了銀色的花紋,光一照就晃人眼,旗袍勾出那腰身,纖纖軟軟,跟水蛇似的。 門童殷勤上去詢問:“爺您要叫輛車么?” “滾一邊兒去!”沈謙帶著醉意一揮手,手掌險些崩在門童臉上。 “什么人!”門童不滿地嘟噥一句,心里對陪著一起出去的女人有點兒同情,醉鬼看起來難伺候。 然而阿俏卻越來越心驚,她的右臂勾在沈謙腰間,能感覺出沈謙腰間有一處傷口。他大約此前曾經包扎過,但是后來又掙開了,所以外套里面的背心上原有一片小小的洇濕,現在越來越大。 而沈謙走路的姿態也漸漸有些不自然,身體的重量正慢慢地移到阿俏的肩上來。 “你沒事么?”阿俏盡量不動神色,小心翼翼地湊在他耳邊。 沈謙微微偏頭,沖阿俏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