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孟先生,請問你們來找我師父做什么呀?我進去跟她老人家通報一聲。”阿俏從孟景良手中接過了滿滿盛著冬筍的竹簍,自己背上,又去周牧云那里劈手奪回了兩只水桶,順便狠狠地剜了對方一眼。 孟景良沖阮周兩個尷尬地笑了笑,解釋說:“前些日子小范師傅向大師這里求了點兒冬令的干菜,大師說算日子今天該都準備齊了,所以小范師傅打發我們來取。這事兒大師知道,姑娘向她提一句就成。” 阿俏心里有數。前些日子她幫靜觀師太曬各式各樣的菜干,見那數量遠遠多過西林館里寥寥幾人的用量,她早就在猜這些菜干或許別有用處,可沒想到竟然是要送給飛行學校的。 少時阿俏引著這群年輕人進西林館后院,靜觀師太已經在那里候著他們。西林館趁著前幾天好天氣時曬干的瓠子、茄子條、王瓜、瓢兒菜,還有夏末秋初就收下來的扁豆、豇豆、腌好的雪里蕻和黃芽菜……都已經分別裝進一只只竹簍和瓷壇里,全部交給了孟景良他們。 年輕人們都聽說過靜觀師太的盛名,見到靜觀,都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行禮,口稱“大師”。靜觀卻沒有半點架子,與他們一一見過,問了名姓,又贊了幾句。 眾人臨行時靜觀師太轉臉對阿俏說:“你也跟他們一起去吧,小范師傅面點做得很好,但眼前這些干菜該怎么烹飪……你不妨與他一起做點兒來試試。” 阿俏聽到這話,原本心里有點兒預感的她,到底還是大吃了一驚:“師父,您說……我去、去飛行學校的食堂……幫廚?” 問到這里,阿俏忍不住就別過臉,扭頭望著一臉陰沉的周牧云。 早先黃靜楓在徐家設宴的時候,周牧云想要捉弄阿俏,就曾故意開玩笑,請求阿俏去做他們飛行學校食堂的廚娘。沒想到這話竟然成了真,阿俏……這真的是要去飛行學校下廚,做個食堂的小廚娘? 靜觀師太細細地打量阿俏的神態,過了片刻,微笑著向孟景良等人合什,說:“諸位,待我與這個小徒稍許說兩句話,她稍許就來尋諸位。” 孟景良等人都很知趣,帶上各色干菜腌菜,一起聚到西林館山門外去等候。 “阿俏,師父旁的不知,只知道這些孩子們在做一件又辛苦、又危險的事兒,咱們雖然做不了什么,可能幫上些忙,就多幫上些。”靜觀師太察言觀色,已經大概看出了阿俏的心事,“再說了,你既然發愿想要繼承我‘云林菜’,可若是惠山一帶的鄉鄰們沒機會見你的烹飪之術,看到你的進步,怕也是難為旁人認可……” 阿俏一面聽,一面點頭,可是心底還是很有些不爽。 “依為師的看,你不愿去飛行學校,怕是因為外面的某個少年人吧!”靜觀師太自由出家,但是世情百態見得多了,人心是看得清楚的。 阿俏聽見師父這么說,忍不住垂手,伸出雙手去輕搓衣角:上輩子那些悲傷而孤絕的記憶猶在腦海之中,要她一點兒不怨,她也很難做到。 “阿俏,你只需記住一點,有些事,你越是回避,心里就越難以放下,不肯原諒他人,其實只是為難自己,不肯原諒自己而已。倒不如一切隨緣,上天自會給你合適的安排。”靜觀說到這里,雙掌合什,閉目誦了一句佛號,片刻后睜開眼,稍許帶著點兒狡黠的神色,說:“去見見小范師傅,保你有什么煩惱,就全都忘了。” “對了,阿俏,你今日采的那些冬筍,也一并帶到學校里,讓那些孩子們也都嘗個新鮮吧!”靜觀想起了阿俏今日挖回來的四五十枚鮮嫩嫩的冬筍。 “師父,今兒我走了整整一片竹林,也不過挖到這些,您一句話就全給人了。”阿俏故意開口嗔道,“也不想想給您自己留點兒。就算您今天吃不完,我回頭用灶膛里的灰埋上悶熟了,也一樣能擺好幾天呢!” 冬筍生長極慢,數量稀少,這樣從林中現挖的筍子更是難得。所以時人采來冬筍,大多連皮堆在火膛里,用熱的灶灰埋上,慢慢煨熟,能夠保存十幾二十天沒有問題。阮家采買的冬筍,大多是這種。 “去吧孩子,現下正是吃冬筍的時候,吃筍講究一個‘不時不食’,不是當令的時候,也不會想著去吃它。眼下這筍正當季,又是當日掰的鮮貨,如果不在這個最好的時候把它吃掉,豈不是也對不起這筍子?”靜觀笑著勸阿俏。滿滿一簍筍,靜觀卻一只不取,讓阿俏全帶去飛行學校的食堂。她全然無私,心中沒有分毫“自我”的觀念。 阿俏無奈,只得拜別了靜觀,自己背上了那一小簍鮮筍,與孟景良他們一起下山去飛行學校。 待見到小范師傅,阿俏馬上就明白為什么靜觀說她一見人家,“有什么煩惱就都全忘了”。這位小范師傅,是個三十幾歲,心寬體胖的胖子,總是笑臉迎人。與他相處一陣,才能發覺他臉上的笑容并不是出于禮貌,而是他真的心情很好很好。 更可喜的是這位小范師傅的名字:他本名范盛光,盛是“茂盛”的“盛”,偏生這個字也可以念做“盛飯”的“盛”,再加上他是一名快樂的廚子,所以大家早已忘了他名字的準確讀音,只管“飯盛光”“飯盛光”地叫,意為小范師傅菜做得太好吃太下飯,旁人一下子就將飯全“盛光”了。 “哎呀這個好!”小范師傅望著竹簍里曬干的瓠瓜條和茄子干,已經盤算開來了,“瓠瓜可以剁碎了包餃子,茄子可以燒五花rou。”接著又去瓷缸里撈了點兒腌菜出來聞聞,高興地說:“多虧了靜觀大師,咱們可以過個好年了。” 阿俏忍不住失笑,靜觀只給他送了菜干和腌菜,這小范師傅就已經叨叨著過年了,那要是回頭人家給他送了整豬或是全羊過來,這位師傅可不得樂得上天? 可阿俏到底還是低估了小范師傅這副無比樂觀的精氣神兒,他見到阿俏那簍冬筍的時候,雙眼幾乎要發直了,搓著雙手激動地說:“今兒過年,今兒過大年了……” 阿俏在旁聽見,幾乎絕倒,她此前過來學校食堂的千般不情愿,到這時候竟真的都給忘掉,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就連她的到來引起全校學員到食堂來集體圍觀,阿俏也沒怎么在意,倒是與“快樂的”小范師傅一起商量起晚飯來。 “范師傅,今兒晚上咱們吃什么?”有人故意過來問范盛光,其實是想來瞅一眼阿俏,點個頭,示個好的。 小范師傅不假思索地回答:“吃面條兒,中午的時候就已經揉上面了。” 阿俏登時記起靜觀師太曾經說過的,說這位小范師父做面點做得很好,趕緊去問他做面條的過程。范盛光一點兒也不藏私,帶著阿俏就去看他白案上準備好的白面團。 阿俏擅長做各色蒸制的面點,包子蒸餃之類,卻不怎么會自己揉捺做面條兒,聽范盛光說起做面條的過程,她立時能聯想到倪瓚那本《云林堂飲食制度集》中的記載,一一對照,竟覺得完全能對上。 “范師傅,您讀過倪云林那本食單么?”阿俏忍不住就問,“我見你做面條兒的法子和書上記得一模一樣。” 范盛光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呀,這個還真沒有,不過我爺爺就是這么做面條兒的,我爺爺的爺爺應該也是這么做的。再往上追幾代,就該是倪云林他老人家那時候了吧!” 倪瓚倪云林就是惠山這里的本地人,說到底,他書中記載的,正是惠山一帶民間千百年來世代為之的飲食方法。阿俏登時恍然大悟,開始有點兒明白為什么靜觀師父一定要她到這里的食堂來給這位小范師傅幫廚了。 “范師傅,我師父讓我帶來的這些冬筍很新鮮,要不今天我來幫你做個面條的澆頭?”阿俏準備好生跟范盛光學學面條的當地做法,干脆先行投桃報李。 “好啊好啊!”范盛光樂得合不攏嘴。 “那……我把這些冬筍全用掉了,你會不會覺得可惜啊!要不要留一點下來,或者像別處那樣,曬成筍干筍脯,等到以后用?”阿俏故意問范盛光,想知道他看待這時令鮮品的態度,與自己的師父是否一致。 “不用不用,”范盛光雙手一起搖了起來,“千萬別,阿俏小姑娘!不時不食,過了這兩天,冬筍就沒有這么好吃了。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阿俏望著這個胖胖的、好脾氣的廚子,心里暗笑,可依舊故意逗他,說:“可這筍子大家今兒一頓就吃完了,明天后天想吃就又都吃不到了,那該怎么辦呀?” 小范師傅依舊笑嘻嘻地回答阿俏:“雖然今年吃不到了,可是想想明年這時候就又能吃到這樣的味道了,心里就滿滿的都是期待呢!” 阿俏忍俊不禁,可聽范盛光這樣說,心中也有點兒小感動。她別過頭來,自己彎下腰去,將竹簍里的冬筍一粒粒地都撿出來,然后開始剝筍殼,準備動手做個雪菜炒冬筍,回頭作為這學校食堂晚間供應的面條澆頭。 她一面處理冬筍,一面不斷地點頭,保持微笑學校里的年輕學員們也不知哪里聽來的靈通消息,紛紛過來向阿俏打招呼,連學校的幾名教官和老師也特地過來向阿俏表達謝意,托她轉達給靜觀師太,也歡迎她以后時常過來。 阿俏一面忙活,一面想,原來,當這飛行學校食堂的廚娘,到底也有這樣的好處,除了讓她更加明白這“不時不食”的道理,也體會到了分享的快樂。這倒是原本她在阮家做席面時不曾領會的。 第64章 “呀,這可糟糕,油用完了!” 臉上永遠掛著笑容的小范師傅頭一回露出愁容,“住在隔壁的李善人提過說就這兩天會送來的,可能是我用得太快了。”他瞅著空空如也的油罐子,不免有點兒懊惱:這里還有百十號人,等著吃晚飯那。沒有油,這該如何是好? 阿俏正在將她師父事先腌好的雪里蕻切成碎末,聽見范盛光這樣說,抬起頭環視廚房一圈,想找找有什么替代品。 此前阿俏聽西林館的人說過,這座飛行學校是很多有識之士一起募捐,再加上學員家里所做的貢獻,才得以建起來的。學校的經費一直很緊張,大部分的費用都投入在了購買材料和各種實驗用品上了,學員與教官平時生活上的經費很少,因此惠山這一帶附近的鄉鄰便會時不時地送一些必備品、糧食、菜蔬過來,與這次靜觀師太送干菜腌菜一樣,他們送這些東西過來,是純出于對學校的支持,不收取半分費用的。就連像小范師傅這樣的,也都是沒有工錢,前來學校義務“幫忙”的。 所以小范師傅提到隔壁李善人要送油過來,可是這稍許耽擱了一天兩天的,學校里的油罐就見了底。 阿俏想著,伸手指著墻上鉤著的一整爿五花rou,說:“范師傅,我可以割一小片用用嗎?不僅有油,也能切出點兒rou絲,做個雪筍炒rou絲的澆頭。” 范盛光伸手在自己腦后響亮地拍了一記,大聲說:“把這茬兒給忘了。” 中華烹飪,并非一定要用外頭購置的成品好油,實在沒有油用了,割一塊肥rou下來煉豬油就成,煉出來還有小小香香脆脆的油渣,只要不怕膩,嘗起來其實也挺可口的。 只不過廚房里沒有現成可以用于煉油的肥rou塊兒,所以阿俏盯上了一塊豬五花。 “阿俏你腦子動得真快。”范盛光由衷地夸獎,過去將那塊五花rou取了下來。 “真不用這么多,多了就膩了。”阿俏趕緊說,只取刀劃了一塊下來,細細地切成絲,然后徑直放在鍋里,用小火一點一點地煸香,待到油沁出來,將半肥半瘦的rou絲煎到表面金黃,然后馬上撥旺灶膛里的火,下冬筍片,炒至七八分熟,再下切碎的雪里蕻。雪里蕻自帶咸味,連調味也不用了。 食堂的廚房里頓時香味撲鼻,阿俏手腕一抖,立即起鍋,將一大鍋雪筍炒rou絲的澆頭盛起來,擱在一只巨大的海碗里,轉頭對小范師傅說:“這下做好了,回頭您那里的面條兒可以隨吃隨下,面條一熟就澆上這些澆頭,就是一碗好面。” 范盛光一邊聽一邊笑著點頭。兩人正說著話,那雪筍炒rou絲的香味兒已經招了好些人快步走進食堂。 其中一人正是歸國學者鄧啟明教授,他與孟景良等幾人一起過來食堂,原本準備隨便吃點東西充饑,填飽肚子之后繼續試驗,沒曾想竟然聞到了這樣熟悉的香味。鄧教授忍不住快步走過來,激動地說:“在海外漂泊二十余年,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聞到這樣的味道了!這番回到故土,品嘗到這鄉味,簡直死而無憾了!” 這位鄧教授幼時就住在太湖畔,少年時離家,老大不小了才從萬里之外回歸故土,陡然間聞到記憶深處的味道,自然激動。 范盛光趕緊招呼他:“鄧教授唉,您可千萬別這么說,咱們新來的這位阮家的小姑娘,人家可是十八般廚藝,樣樣精通的,回頭她再給您露上一手,做個新鮮菜式,您這又將這雪筍面的味兒給忘啦。” 聽見小范師傅這么說,大家一起笑了起來。一時之間,在范盛光跟前等著面條兒出鍋的人排起了長龍。 “頭一碗,給我們鄧教授的。”鄧啟明是學校里人人尊敬的歸國學者,因此人人敬重,范盛光頭一碗面條兒就是盛給他的。 阿俏從范盛光手里接過面碗,趕緊從盛著澆頭的海碗里舀了一大勺雪筍炒rou絲,連湯汁一起澆在面條上,雙手遞給鄧啟明。 “哎呀阿俏,這碗是給你的,”小范師傅看不得阿俏這樣忙碌,往她手里也塞了一只碗,推她趕緊到一旁去休息去。阿俏拗不過范盛光,只得順了他的意,自己捧了面碗,端到一旁的長桌旁,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這現挖的冬筍味道簡直棒極了,筍片細嫩香滑,帶有微微的苦味,但是卻將五花rou帶來的油膩給鎮住了。雪里蕻本身就有一種時令腌菜的香味兒,絲毫不奪筍的風頭,但是卻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背景和底味。 阿俏一面吃一面想,果然“不時不食”,這冬筍,還真是新鮮的時候食用風味最佳。而且小范師傅做出來的面條也精道無比,入口滑彈,比從面點鋪子里買來那些事先晾干了的銀絲掛面,強了不知道多少。 她正小口小口地吃面條,只見孟景良他們幾個竟也端著面碗,一起坐到阿俏所在的這張長桌這邊來。除了新鮮出鍋的雪筍rou絲面,他們幾個還各自托著一碟蒸熟的風雞,或是一碟事先熏好的熏魚,看起來是學校優待他們這些需要營養的學員,特地給他們加的菜。 阿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起身,端起面碗就要走。 “別,可千萬別,阿俏姑娘!”孟景良趕緊攔她,“我們無意打擾,若是阿俏姑娘真的要走,我們可不敢坐了。” 食堂里桌椅是按人頭算的,沒有多少富裕。阿俏原也不好意思一人占一整張大桌,只好點了點頭,局促地坐在一旁,眼看著孟景良他們一起坐了下來,其中還夾著一個板著面孔,一言不發的周牧云。 他們這一桌很快坐定,大家都不說話,唯一的動靜就只有“吸溜吸溜”吃面條兒的聲音。 “不成啊!”孟景良實在忍不住了,大聲說,“這樣下去太尷尬了,老周,你倒是說兩句話啊!” 阿俏也覺得,這樣吃飯,太尷尬了。如今她只盼著趕緊趕緊吃完,然后去小范師傅的灶臺那里幫忙灶臺上比這飯桌上,感覺上要安全得多。 坐在周牧云身畔一個叫做向小剛的年輕人站了起來,笑著說:“我有辦法!” 說著他就跑到了食堂的一角,打開了留聲機,選了一張唱片放上。隨著那唱針在唱片表面沙沙地轉動,悠揚的樂曲聲就在食堂里響了起來。 阿俏對繪畫或有一星半點兒的天賦,對音樂卻一竅不通,在家里的時候她也聽過阮清瑤用留聲機放唱片聽,只不過阮清瑤現在只喜歡放流行歌,聽來聽去就是那兩張片子,一會兒是“夜上海”,一會兒是“玫瑰玫瑰我愛你”,不像向小剛放的曲子,是悠揚動人、節奏輕快的純音樂。 “這是……華爾茲?”阿俏突然發問。 上輩子阮清瑤很喜歡華爾茲,高興起來還給阿俏示范過舞步,甚至阿俏自己也學過些許皮毛。只是那一星半點兒的姐妹溫情后來都葬送在那些丑陋難堪的利益爭斗里,成為絕響了。 “阮姑娘,你竟然知道華爾茲?”向小剛激動了,仿佛在偏處一隅的飛行學校里,竟然也找到了個知音。 阿俏趕緊搖手,頗為窘迫地說:“只聽過一點點,知道個名字,這些……我是一竅不通的。” 她說完,向小剛還在有點兒激動地想說什么,周牧云卻陰沉著臉開口說了一句:“還算有自知之明!” 旁人聽了一起噓了起來:“周牧云,你這是怎么回事?” 向小剛也笑:“回頭過新年的時候咱們辦個迎新舞會,阮姑娘鐵定是我們爭取要邀請的對象,老周你別壞了我的事兒!”說著向小剛湊過頭望著阿俏:“阮姑娘你千萬別理他,他這個人就這樣,愛抬杠……你越理他,他就越起勁!” 阿俏在心里給向小剛豎大拇指:總結得太到位了。 悠揚的音樂在食堂里響起,經過了一天訓練與學習的年輕人們大多神情放松,還有的不由自主地隨著旋律哼鳴起來,食堂的氣氛陡然便輕松了。就連小范師傅往滾著開水的大鍋里下面條,那手法仿佛也跟上了節奏:面條下鍋、煮熟、撈起來、淋澆頭,“好了,您的面!” 阿俏卻已經吃完她那一碗雪筍rou絲面了,趕緊將碗筷一收拾,向孟景良等人說聲“抱歉”,就先自己離開,跑去幫范盛光忙活去了。 她就是這么一個人,眼里有活計,見不得旁人太忙碌,總想上前去搭把手。她只在范盛光背后看他下面條兒看了兩遍,已經掌握了要領,開口說:“范師傅,您先去歇會兒,吃點兒東西吧!我來替您!” 范盛光取了搭在肩上的毛巾,伸手擦了擦額上的汗,開口說:“這感情好!” 不過他還是親自看著阿俏下了兩碗面,確認她的手法無誤,才自己到一旁休息去。 這時食堂大門打開,有人背著手進來,一面走一面笑著招呼:“看起來大家心情都好得很,希望我這些柴米油鹽,送來的不算太晚那!”他一面進來,一面有家丁仆役模樣的人背著米面,拎著瓶瓶罐罐進來。 見到有外人進來,向小剛趕緊去停了留聲機的音樂。而范盛光則向著來人迎了過去,笑著說:“李善人,您可算來啦!” 從灶臺背后探了探身的阿俏也認得來人,見到那位身材高高的中年瘦子,知道是當初靜觀大師考選弟子的時候,幫她把關各人做的菜肴的那位“李善人”。當時那位“李善人”顯然要更喜歡姜曼容做的紅燜牛腩。 “真是雪中送炭、雪中送炭,”范盛光為人圓滑而和氣,趕緊上前沖李善人拱手,說:“剛巧,咱們這兒的油剛剛用完,一星兒都不剩了,善人就將需要的東西送了來。雪中送炭,說的就是您!” 剛巧學校幾名主要的教官和教授都在,聽見范盛光這么說,一起起身,向李善人表示感謝。李善人聽了這話也十分高興,背著手在食堂里走了幾步,一面走一面回頭對跟在他身后的范盛光說:“不用客氣,不用客氣,以后再有什么缺的,早點兒開口,別等到最后一刻才說。這十里八鄉的,都知道你們這個學校能辦下來很不容易,大伙兒能幫一點兒,就會幫一點兒的……” 李善人說到這里,剛巧走到灶臺跟前,一下子就與灶臺后面的阿俏打了個照面。李善人見到阿俏,像是吃了一驚,弓了弓背湊近了,認清確實是阿俏,突然一板臉,說:“怎么你這個丫頭還在這里?” 阿俏有些愕然,出于禮貌,開口稱呼一句:“李善人。” 什么叫“還在這里”,難道她不應該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