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杜如晦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原來杜如晦是進(jìn)京趕考的，去年就進(jìn)了京城了。在秋試中中了舉人，卻排名末端。杜如家境不是很好，雖說泉城很多百姓家因?yàn)榛蠢C的原因富起來了，但是杜如晦只有老娘，沒有姐妹，老娘已是老眼昏花，繡不了花了，自然占不到淮繡的光，家境還是貧寒。

    所以這次杜如晦進(jìn)京，中了舉人后便尋思就在京中住客棧的大通鋪，等著春閨。因?yàn)槿羰腔亟瓕幍脑挘焚M(fèi)就要花去不少，他家就再也沒有錢支撐他進(jìn)京趕考了。

    杜如晦算了算手中剩下的銀錢，本來是夠他撐到春閨的，沒想到前陣子他生了病，他想省錢不想請大夫，客棧掌柜見他病得厲害，怕他在客棧里有個(gè)三長兩短，硬是給他請了大夫來開了藥。這一下，就讓他囊中羞澀了，連付通鋪的錢都沒有，欠多了就被店家趕了出來。

    杜如晦說這些的時(shí)候很平靜，梁珩卻感同身受，明白這背后會有多少身為寒門書生的辛酸。

    很快到了沈家，梁珩在前院招待杜如晦，沈蓁蓁則陪著趙氏回了后院。

    不提梁珩曾經(jīng)做過江寧的縣令，算是杜如晦的公祖，就按同是讀書人，且梁珩十分欣賞杜如晦來說，梁珩也會請杜如晦留下，暫住沈家。

    杜如晦在梁珩夫妻邀請他來家里做客的時(shí)候，就想到了他們會收留他。當(dāng)時(shí)他就考慮過了，他已經(jīng)走到了窮途末路，連回家的路費(fèi)都沒有了，眼看著就要到春閨了，他不可能為了那可憐的清高，而放棄了十幾年的努力。

    再說對方是梁珩夫妻，杜如晦除了慶幸，沒有他想。謝過梁珩后，便痛快地應(yīng)了下來。

    第141章

    杜如晦就這樣在梁家住了下來, 住在梁家的前院。

    因?yàn)榱虹癫环赉逍荩蜁鐾須w, 一天都不在家。而后院只有趙氏和沈蓁蓁，都是女眷，就算還有和暢, 和暢也還太小, 所以杜如晦幾乎不會離開自己的院子, 連吃食都由小廝送來。

    而梁珩回來后，也會經(jīng)常過他住的院子來, 梁珩畢竟是探花，就算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一身才學(xué)還在，且梁珩經(jīng)歷過科考, 能給杜如晦將一些經(jīng)驗(yàn)。

    時(shí)間過得很快，在春閨前兩個(gè)月, 無數(shù)從全國各地來京趕考的學(xué)子, 便背著行囊, 背負(fù)著所有親人的期望，來到陌生的京城。京城的房價(jià)，一時(shí)又瘋漲了起來。

    朝中形勢又緊張起來, 剛剛新婚不久的易旭, 提前一個(gè)月就隨著眾考官, 搬進(jìn)了順天貢院去, 要一個(gè)多月后, 才能出來。

    別的或忙得腳不沾地，或緊繃著筋，只有梁珩所在的察院，還是和以前一樣，沒多少公務(wù)，梁珩常常空出來半天時(shí)間，他辦公的桌上，文牒公務(wù)沒多少，書倒是放了一大堆，桌下還碼著不少。唯一多出來的事務(wù)，就是沒事就跟著京兆尹那邊的人，巡查京城，察院人不多，但是一人一天的輪下來，還是要不少天才輪得到梁珩。

    因?yàn)榱虹褚郧按洪|考試的時(shí)候，也是沈蓁蓁準(zhǔn)備的東西，所以這次輕輕松松就幫杜如晦準(zhǔn)備好了。

    這些天杜如晦一直有些發(fā)愁進(jìn)去要吃些什么，算了算身上的余銀，不到半吊錢了。因?yàn)榇洪|的原因，京城里幾乎所有日用品的價(jià)格都漲了不少，以前一文錢能買到的白面饅頭，現(xiàn)在可能要兩文錢了。

    而他也只吃得起白面饅頭了。杜如晦便決定要出門買一袋白面饅頭帶進(jìn)考場去，雖然到時(shí)候已經(jīng)是四月天了，饅頭放幾天，很可能會餿了，吃了說不定會壞肚子。但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就在考試的前兩天，杜如晦準(zhǔn)備出門買饅頭的時(shí)候，他進(jìn)了梁家后就再也沒見過的梁夫人就帶著丫鬟來了他的院子。

    杜如晦雖然驚訝，但也連忙起身見禮。

    沈蓁蓁走進(jìn)房們，看著一身清瘦的杜如晦正站在窗下，臨窗的桌子上還擺著幾摞書，一本正翻開著，旁邊一支毛筆，正搭在硯上。

    平日杜如晦也是舍不得用這種東西的，只是會試不僅考文采，還會看書法，而書法沒有紙筆是練不出來的。可他現(xiàn)在實(shí)在囊中羞澀了，也沒錢買紙筆，好在梁珩讓人送了幾方硯和幾摞紙來。這些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再珍貴也沒有了。

    杜如晦將今日受的恩惠深深記在了心里。

    “梁夫人請坐。”杜如晦略有些慌張地請沈蓁蓁坐，人卻不敢靠過去，有些為難地站在原地。

    沈蓁蓁對杜如晦這副模樣見怪不怪，當(dāng)時(shí)初初認(rèn)識梁珩時(shí)，他就是這般模樣，生怕有辱姑娘名節(jié)。

    沈蓁蓁徑直尋了把椅子坐下，后面跟著的碧蓮將一大包東西，提了過去，放在了杜如晦身邊的桌上。

    杜如晦看著那一大包東西，有些不解，“梁夫人，這是？”

    沈蓁蓁笑笑，“這是給你準(zhǔn)備的到考場中去的東西，里面有吃食，藥品，還有一套筆墨紙硯，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當(dāng)年夫君他用得上的東西，都給你準(zhǔn)備了一份。另外鍋爐炭火，一會兒會有小廝送過來的。”

    沈蓁蓁不管杜如晦面上的驚訝之色，又道：“對了，吃食都是干面點(diǎn)，還有一些干rou，到時(shí)候到了考場，你就燒開水煮著吃...”

    杜如晦呆滯地看著沈蓁蓁嘴一張一合，心里驚訝和感激交織，一時(shí)失了神，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梁家收留了他，還給他管飯，梁大人常常過來盡量幫他解惑，現(xiàn)在梁夫人都如此照顧于他。杜如晦一時(shí)熱淚上涌。

    沈蓁蓁說了一大串，見杜如晦有些失神，問道：“杜公子，你沒事吧？”

    杜如晦回過神來，連忙搖搖頭。這些東西正是他所需的，也是梁夫人的一片心意。拒絕就是假客氣，杜如晦沒有半句假惺惺地推辭，對著沈蓁蓁一揖到底，“學(xué)生多謝梁大人，梁夫人對學(xué)生的大恩大德，學(xué)生銘記！”

    沈蓁蓁不好去扶他，笑道：“杜公子客氣了，不過是些舉手之勞的小事。不瞞你說，梁大人他也是起于微末呢，你也不用羞愧，以后若是有得勢一天，也可這樣幫助別人。”

    杜如晦臉上一凜，正色拱手道：“學(xué)生銘記！”

    杜如晦進(jìn)考場的那天，梁家的小廝幫著他將行李挑到了順天貢院大門處。

    這七八天的時(shí)光，對于考場外面的人來說，過得極快。

    杜如晦出來的時(shí)候，只是人消瘦了不少，精神還是很好，也虧得考試前幾個(gè)月在梁家住下，吃食都比在外面好了太多，養(yǎng)好了身體，沈蓁蓁給他準(zhǔn)備的東西有極為貼心，好多藥品都用上了，這才完好地從考場出來。

    當(dāng)夜梁珩過去杜如晦的小院，詢問他考得如何。

    在梁珩面前，杜如晦并不想隱瞞或是謙虛，便說解題的時(shí)候還是比較順利，又將題目和答案默了一遍，給梁珩過目。

    梁珩看了看，也估量了一下，杜如晦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想必上榜應(yīng)該不是問題。

    杜如晦也滿心期待地安心等待放榜。

    十天后，春閨放榜。杜如晦一大清早就和別人一樣，等在了京兆尹衙門外的公墻處，等待著主考官前來放榜。

    不過等了一個(gè)時(shí)辰不到，杜如晦卻感覺自己等了幾年一般漫長。他已經(jīng)盡了半生的努力，就為那一個(gè)萬分中只有一分的結(jié)果。

    等主考官乘坐著氣派的敞天轎子，在一眾府兵的開道下，從順天貢院來到衙門外，將杏榜張貼至公墻上之后，周圍圍著的人頃刻就爭先恐后地圍了上去，瞪大了眼睛，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杜如晦好不容易才擠到前排，已是衣冠散亂，半分斯文也無了。

    可他在榜單上上下下尋找了好幾遍，都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嘣地一聲，杜如晦感覺自己腦中的那根弦好像斷了，他失魂落魄，連怎么擠出人群的都不記得了。

    杜如晦失魂落魄，散亂著衣冠在街上游走，雙眼無神，要不是他面容整潔，只怕被人當(dāng)成是誰家丟失的腦子不清楚的傻子了。

    杜如晦不知何時(shí)走到了京河邊，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看著緩緩流動的河水，杜如晦突然很想一頭栽進(jìn)去，就不用艱難地去接受那個(gè)事實(shí)了。

    杜如晦清早出門的，因?yàn)樯蜉栎柘胫虐襁@事，可能杜如晦更愿意自己去第一時(shí)間看到，而不是焦急地在家等待消息。可沒想到杜如晦清早出門，直至日暮，梁珩都散卯回來了，還是沒有回來。

    梁珩回來就看到一臉焦急的沈蓁蓁，有些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走來走去，和暢正自己在一旁練著字，不時(shí)抬頭看一眼焦急的娘，不明白她娘這是怎么了。

    “怎么樣，如晦中了沒有？”梁珩進(jìn)門就問道。

    沈蓁蓁聽到他的聲音，轉(zhuǎn)過身來，略帶著焦急，但還是條理十分清晰地說道：“杜公子清早就出去了，榜中午不到就放了，可是杜公子一直沒有回來。然后我只好派了小廝去衙門看了，杜公子，落榜了。他一直沒有回來。”

    梁珩一聽，也不由皺緊了眉頭，他沒想到杜如晦會落榜，落榜對于考生來說是個(gè)多大的打擊，梁珩很清楚。

    雖說杜如晦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但是這種能將人直接打入地獄的打擊，很多人沒有扛過去，一生都自此消沉下來，甚至更甚的，會想不開也說不定。

    想到這里，梁珩一驚。按這幾個(gè)月的接觸下來，梁珩算是了解了一些杜如晦的品性，若是沒有旁的事，就算落榜了，他也絕對會回來梁家，不會讓他們?nèi)绱藫?dān)心。

    梁珩最怕的是，杜如晦會一時(shí)想不開。

    “蓁兒，你別急，我這就讓家丁們出去找如晦，他應(yīng)該無事的。”

    沈蓁蓁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梁珩匆匆出了房去。

    和暢在一旁聽著，不知道爹娘口中的人是誰，他都沒有見過。

    正在梁珩將家里所有小廝都叫來，想派他們出去尋找杜如晦的時(shí)候，就見看門的小廝急匆匆地進(jìn)來，說道：“大人！杜公子回來了！”

    梁珩不禁一喜，連忙朝杜如晦的院子走去，在半路就遇到了渾身濕透的杜如晦。杜如晦看到他，眼底閃過慚愧。

    今天并沒有下雨，杜如晦這身只有一個(gè)可能。但是梁珩并沒有多問，等著杜如晦過來后，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先回去換身衣裳，洗個(gè)熱水澡，別多想了，好好睡一覺。”

    杜如晦看著一臉平靜的梁珩，心底升騰起感激來，略有些哽咽地嗯了一聲，辭別了梁珩，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梁珩叫過一個(gè)小廝，吩咐了幾句，轉(zhuǎn)身回了院子。

    杜如晦泡過熱水澡，穿好衣裳出來的時(shí)候，一個(gè)小廝便送來一碗姜湯。

    杜如晦謝過，將姜湯一口喝下。接著不像平日那樣看書至深夜，而是直接吹燈上床躺下了。他以為他會睡不著，可梁珩平靜的那幾句話在腦中回蕩了幾遍，困意就上來了。杜如晦睡了幾個(gè)月來最好的一覺。

    第142章

    杜如晦那天在京河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 他聽到了旁邊街道上, 因中了貢而環(huán)著京城的大街小巷, 敲鑼打鼓的慶祝。

    四月的夜晚還有些冷，杜如晦覺得自己仿佛掉進(jìn)了冰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跳下水的, 只是進(jìn)水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只想著自己沒考上，要如何回去面對為他cao勞大半輩子的老娘，卻沒有想他要是走了，一身是病，孤苦無依老來喪子的老娘要怎么活下去。

    杜如晦在水中撲騰半天, 這么晚了沒什么人會來這里，杜如晦很快就精疲力盡，往下沉去。

    就在杜如晦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去時(shí), 他感覺自己踩到了底。

    杜如晦一下就從河中站了起來, 原來河水不深, 還沒有沒及他脖子。

    他連忙爬上了岸，癱倒在岸上，良久動彈不了。

    杜如晦恢復(fù)過來后，狠狠地抽了自己兩耳光, 就連忙往梁家這邊趕回來了。

    他次日就準(zhǔn)備與梁珩辭行, 只是梁珩上卯去了, 家中只有沈蓁蓁和趙氏, 杜如晦想當(dāng)面與梁珩辭行, 便又等了一天。

    這天梁珩散卯后，杜如晦就來跟他辭行。只是杜如晦沒想到梁珩一定要留他在京中多住些日子。

    “如晦，每科參考舉人豈止萬余，而榜上有名者最多不過兩百余人。落榜真的太正常了，除了文才，運(yùn)氣有時(shí)候也是不可或缺的，今科不行就來科再戰(zhàn)...”

    杜如晦一直垂頭聽著，強(qiáng)忍著眼角的酸意。

    梁珩見他一直不說話，說什么也不放心就這樣讓他回去了。

    “這樣吧，左右無事，你再在京城住些日子，你娘，我會讓我舅子派人去照看的。”

    杜如晦抬起頭來，連忙謝絕，“不不，梁大人，您已經(jīng)幫了我太多了，我不能再麻煩您了，我的行李已經(jīng)收拾好了，明天我就走了。您一家的大恩大德，我不知今生是否還能報(bào)上。”

    杜如晦這意思是，他今生不知還能不能考上，若是不能，想必一生都會這般窮困潦倒了，梁珩他們的恩惠，是怎么樣也還不上了的。

    可這聽到梁珩耳里，又是另一番意思。好像杜如晦他想不開，大恩大德來世再報(bào)一樣。加之昨天杜如晦一身透濕回來，問都不用問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梁珩更放心不下了。

    好說歹說，梁珩就是不同意杜如晦現(xiàn)在就回去。杜如晦也明白過來，和梁珩保證自己再也沒有了那方面的想法。

    可梁珩還是不同意，一定要留他多住一些日子，反正他在京中也住了這么些日子了，家中老娘梁珩會托沈宴派人去關(guān)照。

    杜如晦真的感激涕零，這番心意他真的難以拒絕。雖說他真的已經(jīng)沒有了那方面的想法，但是失意是難免的，現(xiàn)在他也真的無顏回去見他娘。只好在京中，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再回去了。

    沈蓁蓁也聽梁珩說了那天杜如晦渾身透濕地回來，見杜如晦整天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也想讓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于是，和暢便被沈蓁蓁派去，請杜如晦陪著他出去玩。

    因?yàn)樯蜉栎栌H自過來將和暢托給了他，和暢又一見面就上來拉住他的手，想要他帶他出去玩，杜如晦雖然擔(dān)心會照顧不好梁大人的寶貝，但是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的。他知道，好端端的，梁夫人不會將寶貝兒子交給他帶出去玩，不過是想讓他出去走走。

    接下來的日子，杜如晦就每天帶著和暢上街去玩，和暢兜里還揣著碎銀子，想買什么，自己掏錢就買了。

    杜如晦一開始怕一不小心把和暢弄丟了，沒成想和暢機(jī)靈得很，人多的地方都不去，就算他偶爾忘記要拉住和暢，和暢自己也知道要拉住他的衣袖。且和暢買什么吃的都會給他買一份。機(jī)靈又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