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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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們自上任起,不知接觸了多少這樣的事。也曾有人將這樣的東西, 送至他們的桌頭。一聯想到今天的重大發現, 幾個御史心里都門清了。 等六個御史來齊, 梁珩打開了桌上的小箱子,果然見里面裝著一疊疊的銀票。數額不等, 粗略估計, 應該有幾千上萬兩。 “這是剛才一個人送來的?!绷虹竦?。 御史們都不做聲,這送銀的人什么意思, 已經不言而喻。 “他并未留下名諱, 不知是誰用來的, 也還不回去?!?/br> 御史們聽梁珩這裝糊涂的一說, 不由暗自思忖, 這梁侍御史莫不是想把筆銀子黑下吧?又把他們所有人都叫過來,莫不是想拉他們下水? 當即就有御史表明了態度, “梁大人, 這銀子肯定是秦...” 不待他說完, 梁珩打斷道:“他并未留下名諱,這銀子是誰送的,不能冒斷?!?/br> 那御史還想說話,梁珩擺手打斷他。 其余御史見梁珩這模樣,不由心想,原先聽說這梁御史極為清廉,如今看來,傳言不可盡信。 正當那些御史思忖自己該怎么做時,梁珩轉向負責記錄的楊赟、段續兩御史,“兩位大人清點一下銀票數目,登記在冊吧。我們是來查糧倉的,這銀票,等回京后,請皇上定奪!”梁珩說著朝天拱拱手。 御史們沒想到梁珩打的這個主意,一時面面相覷。不過梁珩這樣做,似乎更合適。 次日,梁珩等人依舊去糧倉驗糧。 秦褚昨晚上差人送了銀后,一直緊張地等著消息。 他早就聽說了梁珩廉潔的名聲,這銀子,梁珩很大可能不會收。 可左等右等,秦褚都沒聽到驛站那邊有什么消息傳來。 梁珩這是將銀子收下了?秦褚左思右想,既高興,又有點不可置信。 要知道,江淮這一帶,沒人不知道梁珩在任三年,沒拿過百姓一錢一厘的名聲??! 難道梁珩窮怕了?秦褚思來想去,似乎這個理由最能讓自己信服。雖然當官有俸祿,但是這俸祿只夠養活一家老小不餓著。想生活得優越點,不可能的。也許梁珩進京后,被京城紙醉金迷的生活迷花了眼? 不管怎樣,次日秦褚大清早就在糧倉處侯著了。一見梁珩他們來,殷勤地上前打招呼。 梁珩態度沒多少變化,依然有禮而客氣。 秦褚見梁珩沒有什么異色,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想法,提著的腦袋,算是落回了脖子上。 后面三十個倉,多半沒有了泥。但底下的糧食都已發霉,腐爛得不能再吃了。 不僅秦褚心驚膽戰,他后面的糧官,腿軟得早已走不了路。 梁珩面色依舊嚴肅,不置多詞,只讓后面的御史,如實記下。 秦褚本來還稍稍安了心,見梁珩并沒有收手的意思,還讓御史如實記下。又有點摸不清這梁御史的意思了。 難道是嫌銀子少?借著驗糧敲打敲打他?亦或是,手底下御史都看著,不能替他掩護得太明顯? 是了,這些御史也是需要銀子封口的。 是夜,梁珩又收到了一個箱子。 比前面那個更大,里面也塞滿了銀票,足有數萬兩。 梁珩依然叫來了同行御史,登記在冊后,就不動聲色了。 次日,秦褚滿懷希望地送走了梁珩一行人。 臨梁珩上船前,秦褚湊到梁珩跟前,輕聲問了句,“梁大人,這糧倉的事?” 梁珩冷冷笑了笑,“秦大人好自為之。”說完不再理會秦褚,轉身上船去了。 留下秦褚在原地琢磨了良久梁珩話間的意思。 梁珩意思很簡單,秦褚你完了。 可是秦褚想了半晌,強行說服了自己,安心回府了。 下一州是邙州,興邙倉。 一天后,梁珩等人到達了邙州。 邙州州牧李肅,原先是工部侍郎,后因犯了錯,才被貶到邙州做了州牧。 李肅被貶至邙州不過一年。 李肅得到消息后,也立馬命人檢查了糧倉。沒想到糧倉真的有問題,窖底墊了幾層木頭,一窖糧食不過半數。 糧食入倉之前都會曬干,所以一旦入倉,五年一換。李肅當時上任時,也開倉驗了糧,他沒想到前面的州牧竟然敢在糧倉這種要殺頭的事上動手腳。每年都會有御史下江寧來巡查,從沒傳出過江淮糧倉有異的消息,所以李肅見糧倉是滿的,根本就沒多想。 而這會兒再發現,似乎已經晚了。臨到核查之前才說自己不知道糧倉有問題,誰會相信呢。就算相信,失職這一責,怎么都跑不了。 邙州通判王廂見李肅著急上火,跟他建議道:“李大人,何不將這窟窿補上,這樣你我都無虞矣?!?/br> 李肅急問道:“這窟窿何止十萬石?如何能補?” 王廂湊到李肅跟前,耳語了一番。 李肅瞪大眼睛,看向王廂,王廂沖他點了點頭。 梁珩等人在隔日清晨抵達了邙州碼頭。 通判王廂一早就帶了人出城來迎接眾人。本來王廂想請李肅跟著他一起來,李肅卻說什么也不來。王廂作為邙州的二把手,迎接御史的事李肅不肯做,只好他自己來了。 李肅本來想阻止王廂,奈何王廂雖然名義上是他的下屬,在朝中的后臺比他硬多了,他管不了。 照以前,李肅肯定不會考慮這些,奈何他已經受過了教訓,學乖了一點。 梁珩等人一下船,就見一個身穿綠袍的官員迎了上來,朝眾人拱手問道:“請問可是御史大人們?” 梁珩走在前面,沒接話,后面一御史道:“正是!” 王廂笑了笑:“眾位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李州牧已經在聚仙樓定下了席面,給眾位御史大人們接風洗塵。” 梁珩不禁皺了皺眉,道:“我等自水路而來,并未沾上風塵,接風洗塵就不必了。還要麻煩這位大人指個去驛站的道?!?/br> 王廂見梁珩雖然面容極為年輕,卻又走在最前面,想來是那個前兩年很是出了一番風頭的梁珩沒錯了。 王廂只是客氣一說,見梁珩果然拒絕,也不多說,指著旁邊停著的一列馬車道:“下官已經為諸位御史大人們備下了馬車,請御史大人們上車,送大人們去驛站?!?/br> 這坐車倒是無礙,梁珩道了謝,領著御史們坐上了馬車。衛兵們就只能走路過去了。 很快就到了驛站。 江淮的驛站不似那些建在窮鄉僻壤的驛站,大多修葺得很精致,住宿條件也極好。 梁珩等人休整了一個時辰,才派人去州牧府送信,他們要去驗糧了。 李肅接到信兒,坐在書桌后,抬頭看向窗外的蒼穹。正好是一天之中陽光最刺眼的時候,李肅李肅感覺自己眼睛有些刺疼,閉了閉眼,兩滴濁淚滴了下來。 他前半生很順暢,一甲進士及第,授職除官,一路坐到從三品的工部侍郎。后半生卻開始走起了霉運。 可能是前半生一直在堅持原則,在官場上也不懂得圓滑待人接物,所以才導致了后半生官場不順。李肅深深嘆了口氣,他開始思考,若是前半生在官場上能左右逢源,他是不是如今還是前途可期的工部侍郎? 李肅到底還是出了門。等他到了糧倉的時候,梁珩等人還沒到,李肅略等了一會兒。 沒多久,就見一隊馬車往這邊駛過來,后面跟著幾輛牛車,牛車上還拉了滿車竹竿。 梁珩下了車,就見一個身穿常服的中年男人站在糧倉大門前,模樣很是普通,像是個普通百姓。 后面的段續輕聲在梁珩耳后說道:“大人,這就是邙州州牧李肅了。” 等眾人走近,李肅朝眾人拱拱手,道:“眾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本官是本州的州牧,李肅?!?/br> 梁珩也朝他拱拱手,“梁珩,李大人有禮了?!?/br> 李肅是五品州牧,論官階還比梁珩高了一階,但梁珩是奉敕出巡,可不對地方官行禮。 李肅看了一眼車隊最后的牛車上的竹竿,苦笑道:“梁侍御史不必勞累了,前幾天我已經驗過糧倉,這糧窖底下,墊了好幾層木頭,想來每窖先存的糧食,不過半數。” 眾人見李肅這么就坦白了,不由驚訝。 梁珩也很是驚訝,“李大人?” 李肅苦笑了一下,“侍御史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將糧食挖出來查驗的,本官這就將城外的湘軍叫過來?!?/br> 梁珩道:“不必麻煩李大人,我們用竹竿即可驗。” 李肅點點頭,沒有看一旁臉色有些慘白的王廂,側身讓梁珩等人進去。 王廂前面給李肅提的建議,李肅并沒有采納,王廂畢竟只是二把手,李肅不同意,他也沒有辦法。現在好了,誰都別想好活了。 一經查驗,果然如李肅所說,每窖存糧,不過半窖。 梁珩讓段續如實記錄在冊,李肅頗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 一年以前,李肅還是京官,是以,其他御史都認識李肅。 楊赟跟李肅是同一年進士,兩人算是同年了。 楊赟見過李肅的風頭無兩,本是清貴,卻剛至中年就做到了工部侍郎。原先楊赟見李肅官運亨通還曾艷羨不已,如今見李肅落魄至此,也不禁感慨萬千。 梁珩沒有與李肅搭話,這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楊赟作為巡查御史,自然也要避嫌,也沒有上前與李肅說話。 李肅回了府,一家老小都跟著他來了邙州。李肅本來有些心灰意冷,看到了家人,又燃起了一絲希翼,就算是因此丟了官,也總比丟了命好。 晚上。 梁珩見李肅深夜過來,還以為李肅的目的和前面柳州州牧一樣,沒想到李肅只是請求他將他不知情的情況寫上去。 “梁大人,這事是我失職,去年我上任的時候,見糧倉是滿的,就沒查驗。唉...不求梁大人替我美言,只求大人能將我說的這些事實上達天聽。我...我真的冤吶!” 梁珩最終應了下來,不是因為他覺得李肅差點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的模樣讓他相信,而是他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一行人在次日離開了邙州,趕赴下一個糧倉,豐廬倉。 江淮一帶,水運極為便利。有兩個御史暈船,連日坐船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但是沒辦法,皇命一刻都不敢耽誤。 第三日中午后,一行人才到達了廬州。 照舊有人在碼頭迎接。 梁珩下船就見一個身穿緋色官服的人正站在陰涼處,是廬州的州牧譚懷義沒錯了。一個小吏模樣的上來問他們是不是從京里來的。 得到確認回答后,那譚州牧快步迎了上來,十步開外就笑對眾人拱手:“諸位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 梁珩也朝他拱了拱手,“譚州牧客氣?!?/br> 譚懷義看向梁珩,梁珩就算沒有走到前面,也是最顯眼的,因為梁珩最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