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八年,更早的九年前,兩位少年便是如此。慌慌張張地吃早餐,再慌慌張張地去學校。桌下四條腿打架,桌上四只手搶牛奶。 那些年過得灰頭土臉,兵荒馬亂。但回憶總是甜的酸的,青春昂揚。 立正川沒吃,捧著牛奶杯,認真看著季元現。現哥嘴里咬著三明治,左手還在修改下次黨會發言稿。官方牛皮一個比一個大,真正惠民利民的東西寥寥無幾。 這工作就跟失戀似的,清湯寡水,缺鹽少味。 川爺正大光明盯著,特起勁。從他視角看去,額頭光潔,眉目舒服,鼻梁又直又挺。重點是那殷紅的唇,仍然沾一圈牛奶,和高中時無半分區別。 立正川看呆了,喉結滾動,莫名想吻上去。 其實后來回頭一看,也才八年。 三年之痛時,他們沒在一起。七年之癢時,他們沒在一起。第八年,他們重新相遇。 這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為。若事事隨緣,或許他們早已天各一方。立正川拼了命想回來,季元現守財奴似的守著一座城,守著一箱回憶。 誰比誰苦,誰又比誰容易。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得看有情人是否明白“事在人為”。 季元現感受到目光,強勢得壓著他不敢抬頭。立正川等他吃完,便把自己那份推過去。 “吃飽沒?” 季元現差點噎死,溺斃在立正川溫柔的目光里。他匆忙收拾餐具,耳朵悄悄紅了。 “我吃飽了,等一下。放好餐具就出門。” 廚房里,季元現慢慢將盤子放進洗碗機。他靠著流理臺,心跳巨亂。 完了,季元現想,他怎可以如此有魅力。 周末參觀天文館的人挺多,兩人隨處閑逛。立正川起意來這里,是因為高中時,季元現曾有一段時間瘋狂喜歡天文紀錄片。 他們曾湊頭在一起,討論無垠星空,爭論有無外星人。然后暢想未來,勾勒星際藍圖。 唯一可惜的是上學那幾年,他們從未一起來過天文館。 從太陽展覽廳出來,立正川領著季元現去宇宙穿梭廳。 “如果你想觀測行星,可以等到晚上。天文館會開放一三零天文臺,提供月亮和行星這類比較明亮的觀測目標。可以看清月亮海。” 季元現滿腦子宇宙星際,沒人能拒絕星星的魅力。好比他,總無法拒絕立正川。 “你今年回來,還走嗎。以后打算在哪工作,美國?” 季元現的目光落隕石展臺上,裝作仔細看簡介,問得很隨意。可那么一點點心尖,全在立正川那里。 “要回一次美國,時間不確定。回去交接工作,但工作只是次要。” 立正川一手揣兜里,一手下意識護著季元現。展館人多,難免產生碰撞。 現哥微皺眉,轉頭問:“時間不確定?” “是啊,”立正川輕松一笑,“主要看你,什么時候答應跟我過去結婚。” 季元現:…… 完了,他想,是真的。 現哥正要開口,立正川卻打斷他。 “別這么快回答,你先好好問問自己,好好考慮,最后遵從自己的心。雖然我恨不得你現在就跟我走,但我還是希望,你的答案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 “我們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八年前。” 少時氣象崢嶸,無論何事都要爭一個出挑絢爛。等及成熟時,心性趨近沉穩平淡。他們變得各自有各自的人生理解,生活信條。或仗劍天涯,歸來少年。或紅塵千丈,道義壓肩。也或轟轟烈烈,頭顱高昂。 但最終的最終,青春瘞玉埋香,世俗長驅直入時,他們不愿以此生遺憾已矣。 季元現與立正川對視半響,什么話也沒說,笑著點點頭。 卻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傍晚七點,季元現上天文臺觀測行星時,立正川站在他身邊,盯著季元現側臉。 “其實,我想跟你將‘蝴蝶星云’,該星云中有兩顆互相環繞的恒星,距離地球3800光年。意思是那場綺麗絕美的葬禮,發生在3800年前,大概是……” 立正川一頓。 “古巴比倫王頒布漢謨拉比法典的時候。” 季元現琢磨幾秒,“所以,你講這個的目的是什么。” “沒什么目的,”立正川說,“就想跟你套套近乎,我們曾一起背過歷史。” 季元現撲哧一笑:“你怎么不說我們還曾打過炮,更近點。” “我現在也想,”立正川從后面扶住季元現的腰,掌心似火,光是輕輕貼在現哥后腰處,便足以讓他渾身發軟。 “背歷史是過去時,跟你打炮這回事吧,是現在完成進行時。” “你要跟我復習英語?”季元現直起身,望著立正川眼底含笑。 川爺摸摸下巴,舌頭不懷好意地舔舔嘴唇:“我還想跟你復習點其他的。” 季元現按住狂跳的心,狂躁悸動一朝復活般,熱血難耐地搔動四肢百骸。他咽口唾沫,喉結滾動。頗有些不習慣。 下意識地,從兜里掏顆糖出來。正剝了糖衣要放進嘴里,倒讓斜伸過來的手給攬住。 立正川捂著季元現的嘴,掌心貼合那雙柔軟嘴唇。和當年在床上一樣,和當年在激情關頭一樣。 立正川捂住季元現的嘴,不讓他發聲。 川爺居高臨下,如狼似虎的眼睛盯著季元現。 他沉下聲線,緩緩說道:“季元現,我回來了。” “你以后不要吃糖了。” “吃我吧。” 第六十章 窗外潑雷大雨,意識迷糊間,季元現被雷鳴吵醒。四周昏沉沉,有點頭疼。他勉強睜眼,半響又閉上。只覺有誰在黑暗中,緊緊握著他的手。 季元現再次清醒時,雨聲淅瀝,唰唰地沖擊窗外樹枝。寒風跑過葉稍,一頭撞在緊閉的玻璃上。 “是,你們先暫時安排一下,我這邊走不開。郵件發給我,德國客戶要求嚴謹,我希望你們能把細節處理到位,其他的……” 季元現微微抬頭,瞥到書桌后的立正川。對方坐在轉椅上,背對床。唯能看見筆記本電腦一角,放在大腿上。一只骨骼勻稱的手輕敲鍵盤,從袖口可辯,身著西裝。藍牙耳機扣在左方,語速緩慢,咬字清晰。是陌生又略微熟悉的煙槍嗓。 立正川回身拿水杯時,正巧與季元現迷瞪的雙眼對上。兩人互相打量好一會兒,立正川低頭說幾句,關掉視頻會議。 “身子骨還這么弱,白長幾年了。” “……我……”季元現一張嘴,聲帶發緊說不出話。嗓子疼得要命,這才意識到自己又發燒了。他乖乖閉嘴,單方面就此事接受立正川的任意批評。 川爺瞧他迷糊又困惑,簡直氣笑了。他揉揉太陽xue,再伸手一探季元現額頭,“不是很燙了,有力氣嗎,我抱你還是自己坐起來。” 季元現早想證明自己并不體弱多病,且必要時候還能扛起兩桶水。他興沖沖地雙臂一撐,不料渾身發軟不聽指揮,手肘受不住,下意識傾斜。現哥后腦勺“哐當”撞在床頭上,十分不瀟灑。 立正川:…… 季元現:“嘿嘿……” 立正川按住額角突突直冒的青筋,他盡量笑得和藹可親,看來卻有點恐怖。 “寶貝兒,是我,我就笑不出來。” “誰這個時候跟你開玩笑,嗯?” 從小到大,季元現對親近之人的言辭態度,從來都是能慫則慫。季夫人生氣,他賣笑。立正川冷臉,他賣身。 不過這次不行,他還沒準備拖著病弱之身,行茍且之事。何況兩人啥關系也沒有,炮友上床還得友好交流一番。 季元現咬手指頭,心虛地斜眼。他盯著川爺挺闊修身的西裝,認真戴了袖扣,唯獨領帶仍不老實地掛在脖子上。 季元現:“……你怎么在這兒?” 立正川:…… 合著您半天憋出一句這個。 “……我翻窗進來,打算偷東西。” “這可是二樓啊,川爺,這么不怕死的?” 季元現一發燒,說話容易不過腦。他眨眨眼,問得天真無邪。 立正川重重嘆口氣,實在端不住“溫柔情人”的架子。他一屁股坐在季元現身側,伸手將對方強勢揉進懷里。 “為你我可以不怕死。” “……算了,跟你說實話。昨天半夜,你給季媽打電話,說可能有點發燒,問她自家藥片在哪里。季媽以為你快不行了,打電話給我拿鑰匙,麻煩我來收尸。并叫我問一句,你的銀行卡密碼是多少。” 季元現:“……這是原話嗎?” “不是。你想聽原話?” “……不了吧。”季元現訕笑,“原話指不定怎么損我。” 立正川用手指輕輕梳理他頭發,從腦勺開始,一寸寸往后頸上輕按。緩慢且力度適中,令季元現舒坦到不行。 兩人難得安靜片刻,季元現聞著立正川身上熟悉的味道,從嗅覺記憶中扒拉出一堆前塵往事。這是沐浴液的香氣,是當年他們合租時共用的那一款。 “剛看你在開視頻會議,工作忙的話,你就先回去。” “也不忙,處理幾個小事。我的工作重心不在國內,大多時候家里就是辦公室。” 立正川慢條斯理分好藥片,再從床頭端過水杯。 季元現瞅著他掌心的藥片,有些排斥地往后退。立正川不惱,脫了鞋坐上床。現哥退一步,川爺進一尺。兩人用沉默的拉鋸戰,打響回歸后的床上較量第一槍。 立正川將季元現擠到墻角,兩人身子快要疊到一起。熱度源源不斷地順著大腿互相侵襲,季元現滾動喉結,他一閉眼,顫聲道:“……我、我吃還不行嗎……” “別生病,以后就不用吃藥。” 立正川多年不耍流氓,對著季元現倒是一耍一個準。雖沒用上畢生絕學,光是氣勢與身體上的碾壓,已叫現哥遭不住。 兩個光棍,熱血沸騰的大好青年,真要走起火來,完全不用預熱。 季元現閉眼吞下藥丸,猛將白水咕咕灌。他喝得急,多余水液順著嘴角滑到脖頸上,修長一節,白如玉蘭。青藍靜脈浮動可見,立正川望著那勾人一幕,半瞇眼。幾不可見地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