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節
林醫生又繼續說:“摳門,邋遢,不愛衛生,口臭腳臭,品味奇特,低俗,猥瑣,好賭,賊眉鼠眼……” 連勝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打斷他說:“等等,你們有仇的吧?” 林醫生面不改色道:“沒有,他就是這樣的。” 連勝不屑翻了個白眼,表示不予采信。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是上一代的人。”林醫生又想去摸自己的口袋,最后穩住了,放回自己的膝蓋道:“我活到了今天但是他沒活到,所以我說的事情才是對的。” 連勝說:“活到今天的不止你一個哈。” 林醫生又轉了個話題,問道:“現在覺得高興了嗎?” 連勝:“高興。準確來說我沒有失手……嗯……我是說,從結果來講,意義大多了。” 林醫生點頭:“我也覺得是。” 連勝:“你給我做的手術?” “不是我,林冽女士請求了一位權威的同事過來幫忙,我給他打打下手而已。”林醫生說,“我只是一名校醫,手術經驗還不夠豐富,不會給你主刀的,放寬心吧。” 連勝說:“哦。其實我對你還是挺放心的。因為脾氣越壞的人,越可能有真本事。” 林醫生站起來說:“呵呵,看來腦子清醒,精神亢奮,性格依舊很賤,沒有什么大問題。” 他將椅子推回到床下:“反省吧,之后請一動不動,認命地躺在床上,等待傷勢轉好。” 趙卓犖等人檢查完畢之后,一群人集體躺在醫療區等著連勝被推出來。 本來是很惴惴不安的,但因為實在太無聊了,幾人開始刷起光腦,然后疲憊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左右看看,發現還是自己那一波人。 方見塵爬起來,胃也不疼了,問道:“人呢?丟了?” 葉步青說:“應該是在隔壁的監護室吧,拉過來跟我們陪聊?” 方見塵從床上蹦起來,說道:“白躺了。我說沒用那你們還賴在這里干嘛?” “這里安靜,閑暇,醫院跟睡覺更配。重要的是不需要被遠征軍的前輩們拉去做思想教育。”程澤也從床上坐起來說,“重要的是心安嘛,有什么消息都可以第一時間得出來。” 因為連勝那種還能再戰三百回合的狀態,他們對連勝的手傷,都沒有太大的擔憂。此時此刻松心下來。,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魯明遠在一旁遲疑道:“連勝……我看她沒大礙的樣子,就是臉色有點蒼白,應該能醫好吧?百米飛刀連新型機甲的隊伍都拉過來了,但帶過來的主治醫生應該也很厲害吧?她受傷到現在,有二十四小時嗎?神經有壞死嗎?” 葉步青點了下光腦的頁面,上面是一排自己看不懂的醫學術語,但底下醫患的親身經歷敘述他還是能看懂的:“應該是有了。考慮到處理傷口的時間。而且當時她上車的時候,手已經很冰涼了,膚色不正常灰敗。優秀,是誰幫她處理的傷口?” 趙卓犖悶悶開口:“我們撤回途中遇到的一個診所醫生。他說傷很嚴重,防止毒血回流,先切斷了部分血管。” 等同于加速了手臂前端的壞死。到時偶就算部分神經沒有壞死,那手臂也遠不如原先靈活。最多就是保留住,不需要截肢。 可那情況還不如截肢。 哈里在旁邊低落道:“如果她的手真的就傷到了怎么辦啊?” 連勝跟季班不一樣,她駕駛的是傳感機甲。憑借她獨特的格斗技術和驚人的身體反應能力,在機甲cao作這一塊上有著驚人的天賦跟成就。 林冽還說,已經申請將九宮轉交給連勝,那她馬上就要有專屬機甲了,她會是最年輕的專屬機甲擁有者。 還有她的指揮天賦,洞察能力跟分析能力,她是絕對的前途無量。 可是,如果手臂受傷,或者神經不夠發達,那左臂就無法再進行傳感。一臺機甲少掉了一條手臂,等同于少掉了一排武器庫。防御和攻擊都會大打折扣,她的路不是要被生生折斷嗎? 康奈爾靠在側面的墻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任務中的傷亡是正常情況,我們能全員活著回來,已經是很幸運了。不要多想。”趙卓犖說,“從結果來講,我想她……不會覺得后悔。” 連勝就是那樣的人吶。強大不止來源于她的身體,而是她永遠敢于戰勝軟弱的心里素質。 季班說:“我們過去看看嗎?偷偷地,不出聲。她在隔壁對嗎?” 方見塵點頭說:“那就去看看吧。小聲點。” 與其瞎猜擔心,不如去看個明白。早點接受也能早點消化。 幾人下床,偷溜過去的時候,連勝那邊的房間窗門緊閉,正在進行術后復查。 他們打了個眼色,將光腦貼在墻上,或者對準門縫,試圖收到里面交談的聲音。 醫藥的發展,如今的外傷恢復速度一般都是很快的,這種時候一般已經可以稍作活動。 連勝也感覺肩膀處一陣瘙癢,但限于林醫生的警告,不敢亂動。 手術的負責人,正在查看她的恢復情況。 他看著儀器里的數據,說道:“恢復得不錯。白細胞和紅細胞的數據都在正常范圍內,各種激素指標和藥物含量,我們會酌情進行控制。對了,我們很快就會到二十九區了,到時候我會引導你進行復健練習。” 連勝說:“謝謝。” 那醫生合上光腦,問道:“林醫生跟你說了嗎?” 連勝想了想,總結道:“他說……哦他就過來說了一堆我們家的壞話,然后走了。” 醫生:“……” “開個玩笑。他沒有告訴我,就讓我好好休息。”連勝笑了一下,“但我大致知道情況,尤其是因為他的這種反應。” “看起來你的狀態不錯,年輕人。心態很好,很難得。沒關系的別怕。”醫生摘下眼鏡,嘆了口氣道:“不要多想,大家都是很關心你的。既然他們不愿意說,那還是由我來解釋吧。” 他上前一步,跟連勝示意了一下,然后掀開連勝的被子。 連勝偏頭看去,挑了挑眉道:“這是什么?哦真的是厲害了。看起來就很厲害。” 她的左手臂隱隱有些感覺,但那感覺很不一樣。 感受不到疼痛,冷暖,青筋跟肌rou。但是能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流動,告訴她那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一條銀色的金屬手臂,正安在她的手臂上。 連勝努力抬起頭,想看自己脖子的下方。因為不止手臂,背部也覺得很奇怪。 那醫生見她動作,用手比了一下范圍以作示意。 連勝安心倒在枕頭上。 那醫生解釋說:“是挺厲害的,這是我們科研院最新研發的義肢。本來還在實驗審批階段,沒有投產,哦,但是你放心,已經研究了很多年了,只是因為條件限制和資金有限,沒有對外推廣。這次林上校得知你受傷以后,就聯系了我們,問了我們相關的事情,希望我們能過來幫忙。就算是記錄研究數據也可以。” “什么時候的事情?我還在格倫的時候……”連勝說,“其實那時候我還是抱有希望的。因為掐算了一下時間,覺得有希望。” “首先你要知道,恢復原先狀態的希望,跟保留手臂的希望,是不一樣的。在你手臂開始出現灰敗膚色,低溫脫離血液流動,并保持數個小時的情況下,已經基本沒有恢復原先狀態的可能。”醫生,“那種情況下,我會建議你更換義肢。因為你的左臂將同樣無法接受傳感,但起碼義肢可以保證你行動的靈活度。” 他又將被子拉上去,按在她的耳朵兩側道:“不要動,你現在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影響義肢將來的效果。如果你覺得很難受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強制一下。” 連勝:“……” 醫生說:“我現在給你說明一下我們最新的義肢。” “你在格倫區,我們的確不知道你受傷的情況。但是從最悲觀的角度考慮,她希望我們能予以技術支持。考慮到林上校的家庭情況,我們最終同意了她的請求。攜帶上之前保留的一套裝備,前去二十九區協助幫忙。但因為是已經做好的義肢,不是專門為你這個年紀和性別設計的,所以……”醫生又比了一下,“稍稍有點長。但是你放心,很酷,而且不明顯。我們設計部的人很優秀。” 連勝點頭。 為他的小貼心表示感恩。 醫生說:“我們的義肢是建立在神經連接的基礎上,以類似傳感機甲的技術,將它跟你的手臂聯合起來。這需要在你的神經還活躍的時候進行接入。你受傷后已經在格倫區滯留了將近二十小時,不能再等你送回到聯盟。所以,我們的人直接帶著醫生,隨遠征軍前來救援,給你立即進行手術。” 他說:“你的情況要比我們想象的更糟糕一點。運過來的時候,因為時間太久,手部傷口下方,大部分神經已經壞死。但幸運的是,有人幫你先阻截了一下傷口,上半部分,到肩膀的位置,基本還是可以保留的。可是,考慮到我們義肢的安裝,為了能最大限度地保證你手臂的靈活性,更快地讓你適應和使用,在經過林上校許可后,我們又往上截取,并從脊椎附近,開始連接。” “這也是我們產品無法繼續推廣的原因,因為它的要求太高了。”醫生說,“更幸運的是,手術非常成功。你是一個堅強的人,也是一個幸運的人。做得很好孩子。” 連勝問:“那我什么時候可以適應它?” “這是一個慢慢適應的過程。復健會非常痛苦,但是我相信你可以適應。”醫生說,“如果你能習慣的話,相信我,它會比你原先的手臂更好用。速度、力量、持久性,這是個非常偉大的發明。” 連勝聽他說得很玄,笑道:“那我是不是因禍得福了?” 醫生也笑:“誰知道呢?如果你能走到終點它就是,如果你不能它就不是。對多數人來說,應該不是。” 連勝:“如果它是一條切實存在的路,我從來不害怕我走不到終點。就是希望它能和你說得一樣好。” 醫生站起來說:“你好好休息。我們會隨時過來檢查。請繼續保持不要動,任何動作都不要有。手臂的地方不能撓癢,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喊護士。” 連勝看著天花板,平靜道:“我知道了,謝謝。”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說道:“你母親是一個很偉大的人,我很尊敬她。即便她心底更希望你能就此失去手臂,然后退役回家,卻還是戰勝了自己的私心,用著各種方法,希望你能繼續在這里實現自己的夙愿。我想,人都是很矛盾的,尤其是父母心。不希望看見你受傷的樣子,又不希望看見你絕望的樣子。可是在對賭的時候,她永遠是輸的。她已經是一個很孤獨的人,希望你在做英雄的時候,也能偶爾為了她自私一點。可敬的軍人。” 連勝沉默片刻道:“謝謝。” 醫生拉開房門出來,門外的幾人抬頭,順勢朝著門縫往里看去。 醫生側了下身,好笑地關上門。 這邊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大,怎么可能聽得見。 趙卓犖小聲:“她……” 醫生說:“換了義肢,正在恢復,你們暫時不要去打擾她,以防她有情緒波動。” 那猜測終于落實,就感覺不只是削掉了連勝的手臂,從他們的肩膀處也有一股痛覺在蔓延。 季班問:“那她還能駕駛機甲嗎?” 醫生笑道:“可能性其實不是非常大,但有希望總是比沒希望好的。起碼她可以有一個努力的目標,而不是只能迷惘不是嗎?” 他點了下頭,率先離開。 飛行艦到達聯盟二十九區的時候,連勝率先被推進醫院。 先期幾天,跟外界隔離,杜絕任何的傳染。包括林冽女士。 而在初期恢復中,連勝真的能保持一動不動。 科研院請來的那位醫生,全程跟著她,以監測她的情況。他也是很驚訝的。他已經做好了采取強制措施的準備,結果連勝壓根不需要。可是想想幾天保持不動的要求,他自己都懷疑自己在做什么非人道的實驗。 強大的精神力,自控力,還是她堅定的意志。 雖然手臂已經被截取了,但她真的在努力彌補,并相信著未來。 三天后,連勝終于可以坐起來并移動了,但還不允許做大幅的運動。 醫生給她帶來了一些工具,讓她開始手臂的復健。 然而那手臂并不像醫生說的那么神奇,連勝甚至不能控制好,抬起來以后,卻連一把勺子都握不好。整條手臂都在不停地顫抖。 如果只是這樣也還好,可是連勝只要想去使用左臂,整個背部,還有左側肩膀連接處,都有針扎般的刺痛,酸麻跟無力交替的侵襲。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大汗淋漓了。 “這是一個慢慢適應的過程,不要急。按照我設計的日程來。”醫生安撫她說,“你會接受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