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顧明妧原本還有些掙扎的身子瞬間松懈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將她擁在懷中的少年,不知何時,少年的下頜上也已經長出了青黑的胡渣,輪廓中已有了成年男子的剛毅果決。 她終于點了點頭。 馬車在城門口停了下來,盤查的城門領很快就到了,問顧明遠道:“車里坐得什么人?” “是我家少爺和少奶奶,出城探親去的。” 顧明妧聽見外面的詢問聲,緊張的身子都顫了起來,簾子忽然間被拉開,一道光線打進來,她嚇得差點兒驚呼起來,陳伯青卻是低下頭,封住了她的唇瓣。 “唔……” 顧明妧大驚,睜開眸子看著陳伯青,但車簾子卻很快就落下了,那城門領一臉□□道:“大白天的……玩起車震來了?走走走……” 顧明妧松了一口氣,陳伯青卻是愣了片刻,才把她的唇瓣松開,臉頰上還有一絲微紅,低頭道:“剛剛一時情急,所以冒犯了。” 顧明妧低頭不語,馬車又動了起來,她聽見前面開閘放行的聲音,靠在車廂上嘆氣。 “那輛馬車停下!” 忽然間一個熟悉又帶著陰郁的聲音從不遠處響了起來。顧明妧幾乎是瞬間睜開了眸子,伸手抓住陳伯青的衣襟道:“是太子李睿!” 但現在已經是新帝了。 李睿騎在馬上,不緊不慢的從馬車后面靠過來。他盤查過宮門守衛,知道有一輛泔水車曾在他登基大典的時候出宮。而現在這輛馬車的車輪上,卻正好沾著泔水汁。 “顧側妃還是跟朕回宮吧?”李睿的馬已經和馬車并駕齊驅,他就在窗口的位置,隔著一道簾子同顧明妧道:“朕如今已經登基,馬上封你做貴妃如何?” 他叫她顧側妃……可她明明是肅王李昇的王妃! 顧明妧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張了起來,她想掀開簾子,卻被陳伯青一把按住了手腕,朝她緩緩搖頭。 “怎么?還不肯下車嗎?那朕就想個法子請你下車。”李睿冷冷一笑,忽然道:“朕割了這車夫的雙足,讓他給你當墊腳石可好?” 顧明妧忽然覺得一陣惡心,胃里翻江倒海一樣的絞動了起來,捂著嘴忍不住干嘔起來。 李睿很滿意馬車內傳出來的聲音,笑容逐漸放大,開口道:“把這個車夫帶走。” “不要!”顧明妧再也忍耐不下去,一把拉開了簾子,看著李睿道:“我跟你回去,你放了他們。” …… 太醫過來給顧明妧請過了脈之后,就退了出去。她還在昏睡,眼梢的睫毛長而濃密,卻因睡得不安穩而微微的顫動著。 李睿伸手從她的臉頰上慢慢的撫摸著,瞇著眸子道:“朕都不知道為什么,一見到你這長臉,就會失去理智。”他忽然笑了起來,因為……從今天開始,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她了。 顧明妧陡然睜開眼睛,落入眸中的卻是李睿陰寒的眸色,她嚇得顫抖了起來,卻被那人拽住了手腕。 李睿低頭湊到顧明妧的眼前,幾乎要與她貼著鼻尖,這才緩緩道:“這天下都是朕的,你還想逃到哪兒去?從今以后,就乖乖的做朕的貴妃。” “二jiejie呢?”顧明妧問他。 “死了……”李睿松開顧明妧,不屑道:“朕已經派人把她的棺槨運出宮去,送往涼州,告訴他們……肅王妃暴斃了。” “你……你……”顧明妧瘋了一樣推開李睿,渾身顫抖,身體忍不住痙攣著。 李睿看著她,卻是淡淡道:“太醫說你胎脈不穩,你若是不想要這個孩子,朕也無所謂,將來……你還可以給朕生。” “你為什么要這樣!”顧明妧渾身脫力,“我寧愿去死!”她咬著牙,憎恨的看著李睿,可那人卻全無反應,只是冷笑著看著她:“你若是舍得帶著你腹中的孩子一起死,朕成全你。” 他是看穿了她舍不得!這是李昇的孩子!這是他第一個孩子! 無論如何她要把他生下來。 顧明妧心如死灰一樣的癱在床榻上,任由李睿的大掌從她的臉頰上一遍遍的撫摸著,他細細的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痕,聲音卻很柔和:“你不要難過,朕將來會疼這個孩子的,將他視如己出,朕會對你好,比皇叔對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第182章 整整三天三夜……李昇沒有邁出過書房一步。 鋪天蓋地的絕望籠罩著他,讓他不知道要怎樣來面對這已經崩塌的現實。 和十幾年前的母子分離被迫離京相比,這是讓他更陷入絕境的事情。 掌心的蝦須鐲已經捏的變形了,上面依稀還殘留著顧明妧的氣息。可如今物在人卻已經不在了。 他是統治一方的藩王又有什么用?還不是沒能護住自己的女人! 李昇一拳打在身后的書架上,擺在上面的重物砸落,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把侯在門外的長喜嚇了一跳。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但來人被長喜擋在了門外。 “王爺有令,不準任何人進去。”這幾日送來的三餐還擺在門外,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再這樣下去,便是鐵人也要熬壞了。 “不是奴才要打擾到王爺,是荀先生要讓奴才來給王爺傳話……”那人嚇得臉都白了,荀先生讓他來傳這個消息,分明是不想他有活路了,他遲疑了片刻,但還是開口道:“朝廷……朝廷……派人把王妃的靈柩送了回來!” 如驚雷在耳邊炸開,李昇手中的鐲子滾到了地上,他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過了片刻,書房的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了。李昇身上仍穿著幾日前的甲胄,腰間佩著長劍,冷峻的眉峰中帶著重重殺氣,從房里奪門而出。 暮色深沉、黑夜中的燈火寂滅森冷,李昇面色如冰,每跨出的一步卻堅實有力,他順著肅王府的中軸線廣場一路虎步龍行,最后進入眾府臣議事的存心殿。 殿中燈火通明,荀有道和眾臣工正在做最后的部署,他們已經打算天亮之后面見李昇,請出先帝遺詔,清君側、除jian佞,發兵東進! 哐當…… 忽然間傳來的沉悶巨響讓眾人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他們看見肅王李昇解下了腰間的佩劍,重重的摔在議事桌上。 大殿一下子安靜的出奇,連喘息聲都便的隱忍,眾人看著面色陰冷的李昇,仿佛等待著他一聲令下。 “荀先生,本王問你,涼州如今有幾萬人馬?” 李昇抬起頭看著荀有道,眉眼中透出鮮有的陰鷙冷厲的光芒,“大同總兵曹鉞是本王的摯友,你可寫信問他想不想搏一個更好的前程。”他視線平視前方,言語中透著幾分狠戾陰鷙又帶著熊熊的王者火焰,繼續道:“精忠侯鎮守武陽,手下有十萬兵馬,你只問他……借還是不借!” 李昇雙眸血紅,握緊的拳頭撐在桌案上,抬起頭,目光如利劍一樣掃過眾臣工,一字一句道:“天對本王不義,本王自要逆天而行!” 荀有道忽然跪了下來,捧出隨身攜帶的先帝遺詔,呈到李昇的面前道:“王爺,這不是逆天而行,這是順應天意!” 大魏靖和元年,肅王李昇請出先帝遺詔,下令重審當年先太子并柳家一族謀逆案,于六月二十八日在涼州起誓,戰火飛快延綿大魏西路,至七月中旬,山西總兵曹鉞投誠、武陽守軍精忠侯蕭浩成歸順,大軍一路東進,攻下甘肅、陜西、山西,直逼京師。 …… 后排的院子里傳來一陣哭聲。 周氏將懷中睡得有些不安穩的顧明慎送到奶娘的懷中,她從正房出去,順著抄手游廊走到屋子后面,看見方姨娘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燒紙。 七月的天氣很是悶熱,今日又是要雨不雨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那黃色的紙錢被風吹的飛起來,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圍墻內飄蕩著,看上去寂寥冷清。 她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顧明煙死了,太子李睿拿她和顧明妧換了身份,送去了涼州。 肅王雖然已經為她安葬,只可憐她這樣年紀輕輕的,就香消玉殞了。 “姨娘,太太來了。”站在方姨娘身后的丫鬟小聲提醒道,她們在院子里做私祭是不對的,周氏若是追究起來,她們做下人的也要被罰。 方姨娘有些慌亂的轉過頭來,看見周氏站在自己身后,臉頰上已經有了淚痕。 “太太,您是白疼二丫頭了,沒想到她的命這樣薄。”方姨娘哭得泣不成聲,想著當日顧明煙進宮,她還以為她是享福去的,便覺得自己當真是一個傻子! 要是當初顧明煙肯聽從周氏的安排,嫁去沈家,那該多好啊! “你不要太傷心了,二丫頭雖然去了,但是……老爺和我不會不管你的。”周氏心里實在動容,她是看著顧明煙從小長大的,從一開始的喜歡,到后面慢慢被她磨去了耐心,再到最后的聽之任之……以至于造成如今無法收拾的境地。 太子哪里是什么好相與的人,是顧明煙太傻了!飛蛾撲火一樣的沖上去,最后連自己的小命都搭在了上頭。 方姨娘已經止住了哭,慢慢擦了擦眼淚,她看見周氏這樣傷心,反倒想勸慰她一句,這時候卻是有人從后面走過來回話道:“太太,老爺讓您去一趟書房。” 周氏急忙擦干了眼淚,囑咐方姨娘先回房休息,她帶著下人往書房去。 這幾日府上往來的人忽然多了起來,她一路從抄手游廊上過來,就瞧見幾個穿著箭袖布褂的男子從書房里離去。 周氏看見顧翰清坐在書案前,看著窗臺上那一株又結了果的金橘樹,他看見周氏進來,朝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商量。” 他看上去神色肅然,周氏心里沒來由就咯噔了一下,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剛才走的人是誰?”周氏抬起頭問他。 “那兩個是肅王府的死士。”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么好瞞著周氏了,只開口道:“荀先生幾日前曾給我寫過一封信,說義軍的軍餉還差一些。” 周氏聞言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要是她沒猜錯的話,就在半個月前,顧翰清收繳了兩淮的鹽稅,共計五百萬兩…… “老爺!”周氏尖叫一聲。 “沒錯,銀子我都已經讓人送去涼州了。”他淡淡的看著周氏,將她拉入懷中,摟著她道:“你跟著我這輩子,沒想到什么大富貴也就算了,到了現在這把年紀,還要擔驚受怕,是我顧翰清對不起你。” 周氏頓時就落下淚來,急忙用帕子壓了壓眼角,抬起頭問他道:“那老爺叫我來是……” “這件事情朝廷還不知道,我若是跟著你們一起走,朝廷必定有所警覺,所以……我派人先把你們送走。”他頓了頓,繼續道:“但現在山西那邊還在打仗,所以你們要先去蜀州,從那里再繞道回山西。” “那老爺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周氏的心都揪起來了。 “我暫時不走,等你們脫身了,王爺自會派人來搭救我,若是一起走,那咱們一家人都跑不掉。” “老爺……”周氏抱住顧翰清,靠在他的懷中慟哭了起來,過了片刻她才停下了哭聲,忽然抬起頭來,看著顧翰清道:“讓方姨娘帶著孩子們走吧,我和老爺留下,這樣朝廷才更不會懷疑你。” 周氏說著,只趴在顧翰清的胸口,抓住了他的衣襟道:“妾身這一輩子,都要守在老爺的身邊,一步也不離開。” …… 儲秀宮外的梧桐葉已經落了滿地,顧明妧站在廡廊下了,撫摸著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十五從身后為她披上了一件大氅,小聲道:“王妃,外面天冷,你還是進去吧。” 盛夏已過,秋日也快到了盡頭,顧明妧看著昏暗的天空,轉身問十五道:“王爺的大軍打到哪里了?” “聽說已經快到京師了。”但這里是天子龍脈所在之地,有十二衛守護,李昇手里只有二十萬兵馬,哪里能敵過號稱八十萬精明的京城禁軍呢! 顧明妧嘆了一口氣,轉身進門,卻聽見不遠處宮門外的報唱聲:“皇上駕到……” 李睿已經有幾天沒過來了,他倒是沒對自己用強,甚至還花盡了心思想哄自己開心,但顧明妧哪里能開心起來,她想要的只是離開這里。 “你怎么站在風口里?”李睿從院中走進來,看見顧明妧臉色蒼白,太醫說她身子虛弱,要不是怕她的身體承受不住,他如何會讓她留下腹中的孽種呢? 顧明妧朝著李睿福了福身子,那人牽起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她柔若無骨的手腕,忽然道:“朕還記得以前送過一個手鐲給你,后來你好像把她送人了?”他說著,又從袖中拿出一個赤金九轉玲瓏手鐲,笑著道:“這個比以前那個更好看。” 手鐲很快就套在了顧明妧的手腕上,然而卻顯得異常寬大,他明明記得他是按照從前的尺寸吩咐銀作局的人做的,怎么差別那么大? 李睿抬起頭,看著顧明妧毫無血色的臉頰和瘦削的肩膀,忽然間暴怒了起來,擒住了她的下頜道:“朕的忍耐是有限的!” 顧明妧闔上眸子,纖細的頸子拉出一道柔美的弧線,薄如蟬翼一般白皙的肌膚下,有著隱隱跳動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