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伴君如伴虎,皇帝天威難測,作為朝臣也確實辛苦。 “你這么說,老身就放心了,剩下的只能等他醒了慢慢問他了。” “老太君不用擔心,這是小病癥,顧大人一向康健,養幾日就好了。”杜太醫安慰她道。 老太太點點頭,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又道:“那就多謝杜太醫了,擬個方子,我也好派人抓藥去。” 丫鬟送了筆墨上來,外面又有婆子進來傳話,說太太和三姑娘從宮里回來了。 周氏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的往前走,顧明妧人矮些,只好跟在她后面快步急行,等到了正房門口,周氏這才算是放慢了腳步,臉上端出幾分當家太太的鎮靜沉穩,緩緩走進去。 “老爺怎么樣了?”她瞧見太醫正在寫方子,便走過去問方姨娘,方姨娘瞧見周氏回來,倒似有了主心骨一樣,把眼梢的淚壓了壓,小聲道:“太醫說沒什么大礙。” 周氏看了一眼,除卻顧明遠在族學里頭念書,家里其他的姑娘都在里間候著。因外頭有太醫,她們不好意思出來。周氏看了顧明妧一眼,同她道:“你進去吧。” 杜太醫已是寫好了方子,交給一旁的丫鬟,周氏便道:“趕緊送出去讓小廝抓了藥回來,直接送去廚房熬好了端過來。” 丫鬟應了一聲便出門去了,周氏這才同杜太醫福了福身子道:“有勞了。” 杜太醫也是安國公府常請的太醫,和周氏熟稔,只勸慰她道:“夫人不用太擔心,顧大人沒有大礙,不過他這病因到底從何而起,還要問他本人了。” 老太太把方才杜太醫同她說的話又跟周氏說了一遍。 周氏派人送了杜太醫出門,在黃花梨靠背椅上坐了下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 “剛才真是把我給急死了,走的太急,連招呼也不曾打,改日倒是還要進宮請罪了。”周氏揉了揉眉心,心想著到底什么事情讓顧翰清這樣著急,一會兒等他醒了,終究要問個清楚。 “宮里可還順利?”老太太只問她道。 “宮里倒是沒什么事情,不過就是同平常一樣,吃吃飯、說說話,也沒瞧見肅王親自過來,大約只是由淑妃過目。” “誰家愿意把閨女嫁去那里,一年到頭也回不了一趟京城,還真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換了我是不舍得的。”老太太這輩子沒有生閨女,因此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去感受了。 “那也不一定,肅王畢竟是藩王,他的妃子是正一品的王妃,舍一個閨女攀這樣一門過硬的親戚,只怕也有不少人愿意的。”只是肅王的地位擺在那里,庶出的姑娘怕是輪不上的,嫡出的姑娘家里又不舍得,只有那種原配嫡出的閨女,上頭死了生母的,說不定還有可能。但饒是這樣,也有愛賢名的繼母,豁不出臉來做這樣的事情,除非她不在乎。 “也是,我們不愿意,自有愿意的人家。” …… 顧翰清這一覺睡到了戌時,睜眼的時候天都黑了。又因他睡著,房里只點了一盞平角細紗的落地燈,光線委實黑暗,顧翰清猛得從床上支起身子,脫口而出:“太太和三姑娘回來了沒有?” 周氏正巧在偏廳用晚膳,她在房里陪了顧翰清好幾個時辰,見他睡得安穩,便被丫鬟勸著去吃點東西,這才坐下來,就聽見房里顧翰清的喊聲。周氏連忙就放下了碗筷,提著衣裙往房里去。 服侍在顧翰清身邊的是方姨娘,聽他這樣問,便急忙回道:“老爺別急,她們已經回來了。” 她這邊才說完,周氏已經到了房里,急忙上前扶著顧翰清,接過方姨娘遞來的姜黃色錦鯉錦鍛的大迎枕,靠在顧翰清的后背,柔聲道:“老爺這是怎么了?妾身不是在嗎?” “三丫頭呢?”顧翰清驚魂未定。 “三丫頭在老太太那邊呢,見你沒醒,一直不肯走,天黑了才回去的。”周氏見顧翰清心里只有一個顧明妧,心里還怪有些不是滋味的,可想著那孩子也確實招人疼,她都這樣大一個大人了,難不成還為了這個跟顧翰清吃味?況且他這一醒過來就記掛著這件事情,說不定還有什么隱情。 “三丫頭沒事就好。”顧翰清這胸口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下去,稍稍吐出一口氣來。 周氏見他這樣,心下反倒覺得好笑,又安慰道:“老爺也太cao心了,三丫頭才十三,難道你怕淑妃點她去做肅王妃嗎?” 周氏想了想,心里便覺得有些奇怪,顧翰清先前分明是說要送顧明妧進宮的,若是顧明妧嫁給了肅王當王妃,怎么也好過進宮給年過半百的老皇帝當妃子,他卻這樣緊張是為了什么? 周氏起先是不起疑的,可這會兒卻由不得她不疑心起來,只是靜靜的看著顧翰清道:“老爺以前不是還說要把三丫頭送去宮里嗎?瞧如今這架勢,可是舍不得了?” 第75章 顧翰清手里正端著周氏送過來的一盞芙蓉花瓣小茶盅,聞言只稍稍的怔了怔,冷不防就嗆了起來,漲得臉頰通紅。 周氏連忙將那茶盅接了過來,捏著帕子替他順了順背,將茶盅遞給了方姨娘道:“你先下去吧,這里有我。” 方姨娘點頭退下,稍稍看了顧翰清一眼,心里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可她不過是一個妾氏,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便轉身離去了。 周氏看著顧翰清止住了咳嗽,端端正正的坐在他床前的一個繡墩上,正色看著他道:“老爺就別在我跟前藏著掖著了,二十幾年的夫妻了……” 顧翰清看著周氏這模樣,昏暗的燈光照得她臉頰尤其柔和,雖然有了些年紀,身子也不似少女一樣纖細窈窕,但正是這徐娘半老的風韻,越發讓他心動了幾分。 “夫人。”顧翰清伸出手,將周氏那雙為了顧家cao勞了這么多年的手籠在了掌心了,淡淡道:“當年我是怎么有的三丫頭,這些事情我也不想在夫人跟前多說,只想告訴夫人一聲,我這顆心從來都是夫人你一個人的。” “老爺……”周氏也不知道為什么,聽了這話心里一下子酸的很,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起來,半頷首看著顧翰清,仿佛看見了新婚之夜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要替她掙回誥命的樣子。 顧翰清拍了拍周氏的手背,繼續道:“可既然有了三丫頭,她是我的親骨rou,我自然不能虧待她,這是為人父母的本分,你說是不是?” 周氏點點頭,那個孩子她也是喜歡的,她也不忍心把她送去宮里。若是年歲相當的皇帝也就罷了,可如今這皇帝當她爹都還顯大呢。 “我知道你不是小氣量的人,但我領了這樣一個閨女回來,你心里必定是不樂意的,我也是一時沒有辦法……”顧翰清皺了皺眉心,覺得也是時候同周氏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老爺不用說了,妾身都知道了。”周氏眼眶微紅,從顧翰清的掌中抽出一只手來,捏著帕子壓了壓眼角道:“我也心疼那孩子,也舍不得她進宮去,既然你說她的生母已經走了,那從今往后,她就是我的親閨女了。” “夫人啊!”顧翰清一時覺得胸口氣血澎湃,他從來都是信奉宰相肚里能撐船的,可如今卻覺得,周氏的胸襟更比自己寬厚幾分,“我顧某何德何能,有妻若此,夫復何求!” 周氏被他贊的有些羞澀,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輕撫了一下臉頰道:“老爺睡了一下午,可是餓了,我吩咐廚房做一些好克化的東西來,讓老爺墊墊肚子。” …… 顧明妧是第二天早上瞧見顧翰清的。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精神奕奕的樣子,如今靠在床上,他本就是白皙膚色,病了之后便覺得面色有些發黃,倒像是真的虛弱了好些。 其實顧翰清昨天晚上就想把她喊過來的,只是時候太晚了,怕她是已經睡下了,所以才等到今日一早。 幾個孩子相繼過來給顧翰清請安,他cao勞了這么多年,也是難得有這個閑暇,在房里安安心心的養著。都見過了之后,顧翰清便讓其他孩子都出去了,獨獨留了顧明妧一個人在房里。 他這里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她,她的手帕是怎么落到了肅王的手里的?她又到底和那個人說了什么,怎么就是私定了終身?在他看來,這些話肯定都是肅王李昇一個人在信口開河,可他有東西在手里,簡直就是抓住了一個莫大的把柄。 顧翰清想來想去,事情必定是出在了九月九日重陽節那一天。 “爹爹,你好些了嗎?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呢?” 顧明妧也覺得顧翰清病得蹊蹺,按前世的情況看來,他是不該有這一場病的。但現在好多事情都已經亂了,顧明妧也忍不住擔憂起來。 “我好些了,妧妧過來。”顧翰清招手讓她坐到自己的床沿上。 顧明妧便坐了下來,抬起頭看著顧翰清,她的一雙杏眼生得十分好看,幽黑的眸子里會閃光一樣,讓人瞧著楚楚動人。 顧翰清便問她:“當日在靜水庵的后山,你說你們是丟了隨身帶著的首飾下去,才叫人發現的對嗎?” 顧明妧心里有些奇怪,事情都過去了好幾個月,怎么顧翰清又問了起來,但她既然問了,她也不好不說,便點了點頭道:“是的,爹爹。” “那你除了首飾,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東西丟了?”顧翰清接著問道。 顧明妧卻是一驚,別的東西……難道是……那塊帕子?她心里疑惑,可又想著那樣私密的東西,就算李昇得了,又怎么可能隨意在人前拿出來呢?況且,她也不確定他有沒有撿到那塊帕子,誰知道那帕子會飄到哪兒去,也未必就真的被他給撿到了。 但顧翰清既然問起,她又不好不答。 “首飾丟完了之后,女兒便咬破了手指,在一方帕子上寫了‘救命’兩個字,然后扔了出去。”顧明妧看著顧翰清這變幻莫測的表情,急忙問道:“爹爹怎么了?是不是找到了那塊帕子?” 若是真的找到了那塊手帕,倒是要想個辦法拿回來的好,畢竟是姑娘家私底下用的東西。 顧翰清這時候卻已經聽得明明白白的,按他昨夜的分析,大約是肅王去看望舒太妃的路上巧遇公主府的人綁架顧家姐妹,所以出手相救。而彼時大魏還在同韃靼交戰,他是陣前擅離職守,因此并沒有留下姓名。 而他也并不知道那日所救的三人是顧家的姐妹,因此才會當著自己的面,拿著顧明妧的手帕在皇帝的跟前一通胡說八道,目的只是為了推脫這一次賜婚而已。 什么早已經看中了哪家的閨女,早已經私定終身,那都是肅王在瞎掰的! 簡直太可恨了! 顧翰清氣的氣血翻涌,恨不得現在就去找了肅王拼命!竟拿他的寶貝女兒當擋箭牌,在皇帝跟前說的這般頭頭是道! “爹爹……你怎么了?” 顧明妧瞧著顧翰清表情憤怒,心里實在覺得疑惑,還有那帕子,到底在哪兒?看顧翰清的表情,必定是知道了那帕子的下落的,那還得想辦法拿回來才是。 “沒……沒事……” “那帕子呢?” “帕子……”顧翰清擰眉想了想,帕子倒是看見了在肅王的手上的,可他若是親自去要回來,豈不是暴露了顧明妧的身份?反正顧明妧養在閨閣,肅王又馬上就要回封地去,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回來,到時候早早的給顧明妧物色一門親事,嫁了出去,也就安心了。 “帕子……大概是丟了吧……”顧翰清見顧明妧這樣看著自己,還稍稍有些心虛,只笑著道:“以后這件事情,就不要在提起了。” 顧明妧一臉懵圈的點了點頭,她怎么會隨便提起這件事情呢?若不是顧翰清問起,她都已經快把這件事情忘了,現在又叫她不要提起,豈不是自相矛盾的很。 …… 李昇牽著驚鴻寶馬,漫無目的的走在靜水庵門口的山道上。 京城曾經是他的故鄉,但是這么多年的分別之后,他已經很難在這里找到屬于他的一片天地了。即便是曾經熟悉的皇宮,他也只能作為客人,被偶爾帶進去稍坐片刻。 不過對于他來說,昨日的皇宮之行,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的,至少知道那聰穎嬌美的姑娘不是齊家人,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莫大的好消息。 其實她是哪家的姑娘,好像和自己也沒有什么關系?他也從來沒有往深處去想,她正是聘聘婷婷十三余的豆蔻年華,可他已經二十有五,錯過了適婚的年紀。他這些年心中所想都只為了讓舒太妃跟著自己回封地,至于其他事情,甚至從未考慮過。 他并沒有覺得很可惜,但若她此時正是適婚的年紀,他說不定真的會請求皇帝賜婚。 “你怎么回事?一整天拉著個臉?”舒太妃瞧見李昇這沉默冷肅的模樣,心里覺得有些擔心,“你向皇上提起我回封地的事情了?他又駁回了你嗎?”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件事情最能牽動她兒子的心了。 李昇搖了搖頭,他平日里在軍中的時候是嚴厲的,也唯有在舒太妃面前才顯的溫和跳脫一些,可今天卻是提不起精神。 “沒有,思前想后,兒子還是沒提起那件事情。”他不是不想提,實在是沒找到機會,但回府之后慢慢的想了想,又覺得這事情確實不應cao之過急,至少舒太妃住在這靜水庵中,他可以隨意探視,是很安全的。 “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不過了。”舒太妃看著他道:“我在這里過的很好,你派來保護我的那些人,也很盡心。” “母親……”李昇心中隱隱有些酸澀,見舒太妃仍舊是沒有想跟著他走的心思,便嘆了一口氣道:“我打算下個月就回封地,等今年母親生辰,再回來看你。” “回去吧。”舒太妃看著李昇,神色柔和,嘴角勾起笑意道:“你若再回來的時候,能多帶一個人,我必是更欣慰的。” 她被困在這靜水庵出不去,兒子的終身大事也沒有辦法插手,都這把年紀了,還沒有正經的婚配,實在有些無奈。 李昇卻是有些不好意思,擰眉道:“皇兄原本想為我賜婚,被我給回絕了。” 第76章 舒太妃的神色卻是慢慢變冷了下來,捧著粗制茶盞的手僵了僵,眉眼中更是多了一份不屑與譏笑。 “他從來都是一個心有成算的人,從來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這次想要為你賜婚,也不知道是安得什么心思。” 畢竟是曾經的枕邊人,也有過山盟海誓的愛情,對他的為人,舒太妃是在了解不過的了。如不是這樣,當年也不會叫那人把她哄騙去了宮里,從此便恩斷義絕。 那些事情雖然過去了多年,但只要一想起來那一夜,她總是會噩夢連連,可如今她卻已經連想也不愿意再想了。 她又淡淡的嘆了一口氣,心里卻是有些擔憂的,只抬起頭問李昇道:“你就這樣回絕了他,他可動氣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