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顧明妧抬起頭來,眉眼中稍稍透出幾分失落,顧翰清還是沒正兒八經(jīng)的告訴自己,他將來究竟會不會送自己進(jìn)宮。可眼下顧明妧也沒有心思想這些,看見顧翰清一臉正色的表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找她有事情的。 “爹爹有什么事情,只管說吧。”她心里疑惑,但也不敢深想,等著他開口。 “是你母親的事情……”顧翰清頓了頓,怕顧明妧會錯意思,繼續(xù)道:“她大約不能在靜水庵長住了,讓我替她另外尋一個住處。” 柳氏不想在靜水庵住下去了嗎?顧明妧心中好奇,難道是因為那個男的?她又不肯進(jìn)顧家,又不肯跟著那個男人,著實奇怪。 “母親要去哪里?她是……想躲開那個男人嗎?”顧明妧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這話卻是讓顧翰清嚇了一跳,忍不住抬頭問道:“你見過蕭將軍?” 顧明妧低著眉心想了好片刻,她那日只瞧見了那男人的一側(cè)背影,并沒有看清他的容貌,這么說來,那個男人竟是前世被封為了精忠侯的蕭將軍嗎? “我沒有看清楚……”顧明妧低下頭,把那日在靜水庵遇到那人的事情同顧翰清說了說。 顧翰清從紅木靠背圈椅上站起來,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他在書房里來回踱了幾圈,忽然轉(zhuǎn)頭問顧明妧道:“妧妧,你母親為了你受了這么多年的苦,既然蕭將軍對她癡心一片……” 顧明妧看見了顧翰清眼底的水光,他走到顧明妧的面前,像是怕她不答應(yīng)一樣,揉了揉她的發(fā)頂,慢慢道:“當(dāng)年……你母親原本可以不要你的,我原本也是想尊重她的意思的……” 顧明妧心下一顫,抬起頭看著顧翰清,眸中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爹爹……”原來最最不應(yīng)該活在這世上的,只有她顧明妧自己而已。 “妧妧別哭……”看著女兒落淚,顧翰清心里也很是難受,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我們讓母親走吧……跟蕭將軍一起走……”顧明妧哭著,屈膝跪在顧翰清的面前,顫抖著嬌小的身子,哽咽道:“進(jìn)顧家的時候,爹爹不是就告訴我,我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嗎!我們讓她走吧……沒有我,她一定可以過的更好。” “你……真的肯讓你母親跟蕭將軍離去?”顧翰清看著跪在青石板上的顧明妧,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柳氏和蕭浩成從小青梅竹馬,若說沒有情誼那是不可能的,她身世可憐,遇上他也算柳暗花明,總不能這樣躲躲藏藏的過一輩子,這本不該是她柳如眉的一生! 顧明妧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點頭道:“爹爹肯,我也肯。” 顧翰清不禁澀笑,這丫頭片子,竟是怕自己不肯,再給自己下套子呢! …… 看著正房的燈火熄了下去,方姨娘才從窗口的大炕上坐了起來。 顧翰清沒有過來,顧明煙喜歡擠到她一個房里來睡,可今兒出門的時候,她又覺得方姨娘讓她丟人了,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一整天也沒怎么跟她說話。 “今天你回來的早,可看見了你爹爹?他身體還好嗎?有沒有瘦了?”方姨娘瞧見顧明煙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特意跑過去,替她梳理身后長長的頭發(fā)。 女孩子的長發(fā)又黑又亮的,摸在掌心柔滑柔滑的,顧明煙轉(zhuǎn)過頭看了方姨娘一眼,不屑道:“姨娘既然想父親了,那明兒早些起來,去太太房里服侍他起身就好。” 按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這些都是姨娘們分內(nèi)的事情,但周氏在服侍顧翰清上頭,向來是喜歡親歷親為的,因此除了顧翰清過來方姨娘房里的時候,平常并不需要她在跟前站規(guī)矩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不喜歡這樣,等過兩日你父親把朝廷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大約就會過來了。” 方姨娘不緊不慢的幫顧明煙梳頭,只緩緩道,那人卻一下子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略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姨娘就是這樣,什么都不爭不搶,難道爹爹的寵愛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我若是也不爭不搶,誰還能記得我這個庶出的女兒?早被三meimei比過去了!” “你現(xiàn)在倒是爭了搶了,可還不是讓三丫頭比下去了?” 方姨娘聽了這話心里不受用,只丟下了篦子,同她道:“你以為這些都是你爭來搶來的嗎?太太對你好那是福分,對你不好那也怨不得她,什么都能搶,但你這庶出的身份,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 顧明煙瞧見方姨娘生氣了,心下也有些過意不去,走到她邊上拉著她的袖子,小聲道:“姨娘別生氣,我是今兒去了外祖母家,看見了慧表姐,一樣的庶女……”可她偏偏比不上人家。 方姨娘終究是沒再跟顧明煙置氣,只是心中還有些憋悶,見時辰不早了,便索性打發(fā)她睡下了。 …… 因是在年節(jié)里頭,周氏早就預(yù)備了送去各家的年禮。如今顧翰清又回來了,帶了不少邊關(guān)哪里的稀奇玩意兒,正巧一道送出去。 顧翰清一大早便去了宮里,這幾日原是不上朝的,朝廷要歇息到正月十五,六部衙門也都上了封條,他不過就是先去宮里將此行的大體事務(wù)向皇帝簡述一番,等回府寫好了折子,六部衙門理事之后,還要細(xì)細(xì)上呈稟報。 管事婆子們奉周氏的吩咐去幾個與顧翰清交好的同僚家中送年禮,大家回來之后,便將這一路上打聽到的有趣事情說給周氏和老太太聽。 顧明妧也在廳里坐著,她們尋常大人閑聊是不避諱著她們的,不過就是有興趣的時候聽一聽,大多數(shù)時候是不忘心里去的。 “太太可知道淑妃娘娘的一個娘家姐妹?嫁給永昌侯世子的,一年前守了寡,因年紀(jì)輕守不住,便想著要改嫁,永昌侯府又不敢得罪淑妃,睜一眼閉眼,如今倒是讓她瞧上了一個人,說要讓淑妃替她保大媒呢!” 老mama們一聽見這些八卦事情,便挪不動腿腳,足足跟永昌侯府的下人議論了好一陣子,才把這事情給弄清楚了。 “永昌侯也是沒落了,世子爺一去,他家的二少爺也不成材。”老太太和永昌侯夫人是舊識,聽了便有些嘆息,想當(dāng)年那淑妃的meimei嫁給永昌侯府的時候,那可是高嫁了,如今竟還想著改嫁? “她看上了哪個?一個二嫁的寡婦罷了,還能挑人家不成?”老太太話語中多少有些鄙夷。 秦氏忽然就笑了起來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看上了圣上新封的精忠侯了!” 顧明妧一驚,隱在布料下的針頭便扎進(jìn)了她的指尖。 “哎喲!”她呼了一聲疼,那邊周氏倒是聽見了,跑過來看了她一眼,笑道:“做針線的時候要細(xì)心,不能三心二意的,又這么不留心。” 顧明妧低著頭不說,那邊秦氏仍舊說的眉飛色舞的:“說起來真真是要笑掉大牙了,人家蕭將軍守衛(wèi)邊關(guān)十幾年,好容易打了勝仗衣錦還鄉(xiāng)、封侯拜相的,確實也到了娶一門媳婦的時候,可他難道是瞎了眼了,竟會看上一個寡婦嗎?寡婦也就罷了,還有拖著一個十來歲的閨女,倒是一下子當(dāng)上便宜爹了。” 顧明妧聽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柳氏的條件似乎還沒比那永昌侯世子夫人好多少…… “圣上新封的精忠侯?那是誰?” 老太太對這些事情不甚清楚,隨口問了一句,周氏便笑道:“是一個姓蕭的將軍,她父親曾是我太爺爺麾下的一個武衛(wèi)將軍,幾十年前就戰(zhàn)死了。” “哦……”老太太點了點頭,“聽你們這么說,那他年紀(jì)也該不小了,怎么還未娶親嗎?” 那幾個婆子便笑了起來道:“聽說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卻是從未娶親的,說是圣上賜宴的時候,被永昌侯世子夫人看見了,便記在了心里,聽說長相高大俊朗,雖是武將,卻并不是五大三粗的模樣,如今永昌侯世子夫人已經(jīng)搬回了錦衣侯家了,說是要說服了淑妃娘娘賜婚呢!” 老太太聽了直搖頭,擰著眉心道:“三十好幾都不娶親,該不會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幾個婆子被這句話逗得哈哈笑了起來,就連顧明妧都有些忍不住了。老太太瞧見小姑娘憋著笑的模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又想著她是小姑娘家家的,哪里能明白這話中的深意,只清了清嗓子道:“三丫頭,你去里間玩會兒去。” 顧明妧便裝作一臉坦然,乖乖的點了點頭,捧著自己的小針線簍子,往里間去了。 看樣子是沒聽懂了?沒聽懂就好!老太太心里還嘀咕了兩句。 第64章 顧翰清在外頭忙了一整天,回來已是夜深,也不知道得沒得空去靜水庵一趟。 顧明妧原先是不著急的,可今兒晌午在老太太那邊聽了那些管家婆子的議論之后,倒覺得那蕭將軍成了個香餑餑,也生出了幾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來。 平心而論,她如今能長成這副好皮囊,那都是柳氏和顧翰清兩人的功勞。顧明妧臉型輪廓像顧翰清多一點,但眉眼卻是和柳氏一般無二的。 柳氏如今雖然已經(jīng)三十出頭,可她保養(yǎng)得宜,瞧上去不過才二十五六的樣子。若是能和蕭將軍從此雙宿雙飛,她的下半輩子也有所倚靠,她畢竟還這樣年輕,不該這般躲躲藏藏的過一輩子。 昨兒晚上顧翰清始終沒有說起他和柳氏是怎么有的她,只說柳氏是他恩師之女,因獲罪身陷教坊司,是顧翰清想辦法把她救出來的。大魏每年落馬的官員就有不少,十幾年前的官司,顧明妧縱然有心去查實,怕也查不出什么來。 這些事情顧明妧前世都不知道,若是她前世知道了,興許也就不會一心執(zhí)著于讓柳氏進(jìn)顧家了。畢竟以柳氏罪臣之女的身份,是不能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 她前世過的糊里糊涂的,偏又有自己執(zhí)拗的想法,到死了還是一個糊涂鬼。好在蒼天見憐,竟讓她還有一次重來的機(jī)會。 顧明妧嘆了一口氣,看見梳妝臺上銅鏡里頭一張嬌美秀氣的臉頰,仍然有幾分稚氣。新年剛剛過去,她如今已是十三了。 “姑娘快睡吧,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春雨正在為她鋪床,老太太房里的燈都熄了,是時候要睡了。 顧明妧點點頭,拿了一塊緞子蓋住了銅鏡,站起來的時候,忽然覺得小腹墜墜的疼了起來。她這幾個月過的太過愜意了,竟然忘了女孩子還要有這樣一件事情。 “春雨……”顧明妧紅著臉頰喚人過來,前世似乎比這一世遲了幾個月來的月信,顧明妧隱約記得已是快到夏天的時候,沒想到這身子竟然也比前世長得更快了。 “我大概是來月信了,肚子有些疼。”她才開口,果真就感到一股熱流順著大腿滑落下來,驚得她反射性的捂住了肚子。 春雨聞言,急忙跑了過來,見顧明妧這一臉菜色的模樣,忙喊了丫鬟進(jìn)來道:“你快去廚房,讓婆子熬一碗生姜紅糖過來,順便打一桶熱水過來,要快。” 春雨因之前服侍了顧明妧幾個月,知道她尚且沒有月信,因此只當(dāng)她第一次遇上這事情,便扶著她坐下,小聲勸慰道:“姑娘別怕,女孩子大了都要這樣的,這說明姑娘如今是大姑娘了。” 顧明妧乖乖坐在邊上聽她安慰,手捧著小肚子,忍著脹脹的疼痛,好在沒過多久,姜湯和熱水都來了。 可她終究還是被這疼磨得有些受不住,一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等睡著的時候,都已經(jīng)是下半夜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顧明妧醒過來的時候,早已經(jīng)天光大亮了,難得春雨竟沒有喊她,顧明妧心下一驚,挽起帳子看見屋子角落里的更漏都已是辰時初刻了。 她心下一著急,正要喊人,卻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傳過來,只聽周氏同丫鬟道:“你這幾天好好服侍三姑娘,老太太也說了,早上不用她早起請安,讓她賴幾日床罷了。” 周氏對待幾個女兒都是寵溺的,說話聲音也都軟軟的,春雨只一一答應(yīng)了,挽了簾子讓她們進(jìn)去,就瞧見顧明妧窩在被窩里,一雙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著,已是睡醒了。 “姑娘醒了你們也不進(jìn)來服侍。”春雨往外頭喊了一聲,兩個小丫鬟急忙跑了進(jìn)來。 顧明妧見周氏和顧明珠都來了,從被窩里坐起來。她是第一回 來這個,被折磨的臉色蒼白,雖然剛剛睡醒,但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她前世就受盡了這癸水的痛楚,也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可那時候周氏卻沒這樣關(guān)心過她,老太太也不過就是幫她請醫(yī)延藥的,一切終究都要自己默默的抗。 可如今看著周氏慈愛的神色,顧明妧忽然覺得,其實好像也沒有多疼,畢竟每個女孩子都是要經(jīng)歷這件事情的。 “躺著吧!”周氏坐到她的床沿上,幫她把被子掖了掖好,笑著道:“可是嚇壞了?沒什么的……” 周氏還記得顧明珠初來癸水的時候,雖然早已經(jīng)同她說起過了,但還是嚇得沒主意,忍不住都哭了起來。 顧明妧搖搖頭,臉上笑得還有一絲不好意思,嘟著嘴道:“已經(jīng)好很多了,多謝母親關(guān)心。” 她覺得周氏似乎連看她的眼神都變了一樣,以前只當(dāng)她是一個小姑娘,如今卻如春雨說的,像是在看一個大姑娘了。 周氏心中也有感嘆,姑娘家長的太快了,想在家中多留她們幾年都留不住,這兩日顧翰清才回來,她還沒來得及同他說起顧明珠的事情,可等過兩天他忙開了,顧明珠的親事卻總要定下來的。 …… 顧翰清這一日卻是去了靜水庵。 邊關(guān)打了勝仗,肅王和蕭浩成兩人如今都在京城,蕭浩成又得了皇帝親封的精忠侯,正是風(fēng)光得意的時候,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爭相宴請,年頭這幾日正是忙得不可開交。 蕭家在京城的宅院早已經(jīng)荒廢,皇帝封賞之后,又欽賜了精忠侯府,說來也是巧合,就在淑妃娘娘的娘家錦衣侯府的隔壁。 顧翰清從柳如眉的禪院中走出來,后山的枯樹上還留著一片殘雪,斜陽若影,天色已經(jīng)微微暗下來。 柳如眉終究沒有答應(yīng)同蕭浩成離去,仍想找個地方獨自終老。 顧翰清嘆了一口氣,順著小徑下山,他其實心中明白柳如眉的想法,若是沒有顧明妧,這一切都有回環(huán)的余地,可既然已同他人生子,便沒有侍二夫的道理,她是那樣尊貴世家的女子,更把那些禮教信條看得尤為重要。 但無論如何,她終究不曾后悔過生下了顧明妧。 “顧大人!” 顧翰清正看著天際的夕陽嘆息,忽然有一個人影從身邊的樹林中冒出來,擋在他的跟前。 蕭浩成身高八尺,足比顧翰清高了半個頭,他那肅冷的眉眼盯著顧翰清,讓人覺得陰鷙冷冽。 “蕭侯爺怎么會在此?實在是巧合……”顧翰清雖知道他必是故意侯在此地,神色卻依舊淡定自如。 “不巧,我是特意在此等著顧大人的。”蕭浩成盯著顧翰清,神色云淡風(fēng)輕,他早該料到,當(dāng)年柳如眉被押解至應(yīng)天府,能在當(dāng)?shù)刂皇终谔欤瑢⒘缑纪堤鞊Q日救出來的,必定只有當(dāng)時的應(yīng)天府府尹顧翰清了。 “不知侯爺在此等候下官,有何指教。”翰清早已猜出一二,只是他與柳如眉之間的瓜葛,也不知道這蕭浩成知道了多少。 “指教不敢當(dāng),只想請顧大人放一個人。” 顧翰清忽然就笑了起來,轉(zhuǎn)頭往柳如眉的禪房看了一眼,淡淡道:“人就在那里,蕭侯爺怎么不自己帶她走?” “我……”蕭浩成被說到痛處,一時有些語塞,顧翰清眉眼中透出幾分無奈來,負(fù)手順階而下,轉(zhuǎn)身看了一眼仍在原地駐足而望的蕭浩成,嘆道:“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讓她回心轉(zhuǎn)意,終究有一個人,是能勸得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