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嗯。” 顧翰清抬起手讓方姨娘動作,他對男歡女愛之事并不熱衷,因此覺得家中有一妻一妾便已足夠,人生在世大有別的樂趣,這些床笫之歡,其實也不過如此。 方姨娘比周氏年輕幾歲,正是少婦懷春的年紀,她又不像周氏那樣cao持家務,整日里只坐坐針線,難免心里就有些深閨寂寞,今日見周氏不在,正房無人,她雖懼怕周氏威嚴,可想著顧翰清不能無人服侍,終究自己沒做錯什么,便撞著膽子過來了。 洗漱過后,方姨娘揉捏著顧翰清的肩膀,纖細的手指力道適中,讓顧翰清覺得很舒服。她昨兒聽顧明煙說起了周氏要被冊封正二品誥命的事情,心里很是羨慕,可同樣的人,她們是有云泥之別的。 每當這時候,方姨娘便會想起她那胎死腹中的兒子,想著她若是也有一個兒子,興許在這后宅之中就更體面一些。那孩子流掉的時候,她連哭都不敢哭一聲,只在顧翰清跟前咬著唇瓣小聲抽噎,顧翰清也覺得有些不舍,畢竟也是他的子嗣,便安慰她道:“孩子以后還會有的。” 可她終究是沒了一個兒子啊!對于一個后宅的女人,能生出一個兒子來,那是何等的重要! “老爺……” 方姨娘低低的喚了一聲,想說自己還想要個兒子,低頭去看時,卻見顧翰清已經(jīng)闔眸打起了盹兒。她清清楚楚的看見他梳理整齊的鬢邊,已經(jīng)長出了幾縷華發(fā)。 方姨娘終究是笑了,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還想這些……她輕輕的搖了搖顧翰清的肩膀,小聲道:“老爺困了就上床安歇吧,明兒還要上早朝呢。” 顧翰清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伸手抹了一把臉,昨兒和周氏折騰到下半夜,他只睡了一兩個時辰,確實是困了。 方姨娘服侍他睡下,替他蓋好了被子,吹熄了床頭的蠟燭,從正房中退了出去。 外頭掛著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俗語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大約就是這個道理。可注定當明月的是周氏,而她只是她周圍晦暗不明的小星星。 顧明煙見方姨娘去而復返,趿著鞋子從西次間里跑出來,瞧見方姨娘臉上神色淡淡的,只擰眉道:“姨娘你怎么回來了呢?”她倒是滿心希望方姨娘能留在正房的,周氏對她再好,總不是她的親娘,況且自從顧明妧來了之后,周氏對她似乎也沒有以前那樣好了。 她想起周老太太送給顧明妧的華勝,心里覺得委屈,低著頭坐在窗下的靠背椅上,咬著唇瓣道:“母親就不能爭氣些嗎?那蘭姨娘也是姨娘,怎么她就能騎到舅母的頭上去呢?連她生的兩個孩子,舅父都高看幾分!” 方姨娘被顧明煙的話氣得說不出話來,想著她脾氣越發(fā)驕縱,終究也是自己平日太過溺愛所致,只氣的哭罵道:“你要是覺得我沒用,趁早別認我這個姨娘,上頭總有你嫡母疼你!” 這句話正戳中了她的痛處,一想到如今周氏對她也不上心了,顧明煙也跟著哭了起來。 …… 周氏在安國公府忙了好幾日,直到蔣氏出閣的大女兒周怡清回了娘家,她總算是把手上的事情都交代了出去。 安國公府是蔣氏執(zhí)掌中匱,但其實這些年安國公向來對正房冷淡,反倒對姨娘蘭氏很是喜歡,所以周氏管家這幾日,總有蘭姨娘那邊的人過來問東問西。 周氏覺得怪沒意思的,但老太太年紀大了,她不想讓她老人家費心,因此就沒提起過。如今蔣氏的親閨女回來主持大局,她也就樂的可以回家松散幾日了。 榮哥兒這幾日一直跟著顧明珠,聽說她要回家了,在奶娘的懷里哭鼻子,伸著一雙小短手要讓顧明珠抱抱。顧明珠拿了一塊牛乳糖給他,小聲的哄他到:“榮哥兒乖,表姑回家給你找好玩的,下次帶來給榮哥兒玩怎樣?” 小孩子總是這樣容易被哄住,原本是一場分別,如今反倒變成了對下一次見面的期待了。 蔣氏身子稍稍好了一些,知道周氏要走,也來壽安堂相送,看見榮哥兒這樣粘著顧明珠,便笑了起來:“我記得明珠小時候也這樣愛粘著她大表哥,如今大了,兩人反倒不大說話了。” 顧明珠聽了這話卻是稍稍有些面熱,她已是將笄的大姑娘了,自然不能和小時候一樣了。更何況后來周丞澤有了妻室,就越發(fā)要懂得避嫌了。 周氏和蔣氏姑嫂兩人又說了幾句體己話,也是時候要走了,顧明珠讓奶娘抱著榮哥兒出去玩,她站在廡廊下看了一眼,滿院子掛著白幡黑紗,有些死氣成成的。這兩日她也沒有再瞧見過周丞澤,聽說是去迎紀氏的娘家人了。紀氏一人死在了京城,家里人連吊喪都要耽誤好些時日,說起來實在是可憐的。 她在廊下發(fā)了一回呆,見周氏已經(jīng)從廳里出來,迎了上去同她一起往前院側門離去。 她們上了馬車,車夫打馬離去,就聽見不遠處門房上的人朗聲喊道:“世子爺回府了。”顧明珠籠在帕子里的手一緊,想著周氏就坐在對面,只低著頭不說話。 …… 周氏一早打發(fā)人說了今日要回家,老太太便在延壽堂等著她們。 顧明煙自那日被方姨娘罵了一頓,心情一直不大好,去學堂上學,又因為聽課不用心,被袁先生也教導了一番。她以前也是這樣上學的,只是那時候沒有一個這樣認真好學的顧明妧做對比,也就顯不出她十分不用功,這讓顧明煙又悄悄的給顧明妧記上了一筆。 然而顧明妧只當作不知道,反正同她這種蠻不講理的人是講不通道理的,等周氏回來,顧明煙這幅臭臉不收起來,還有她好果子吃呢! “餓了?”老太太見顧明妧像模像樣的坐在靠背椅上,捧著一杯熱茶啜了兩口,便笑著問她。 她這一陣子飯量不小,臉上長出了幾兩rou來,看著已經(jīng)不是剛進府時候清湯寡水的模樣了。 “沒有。” 顧明妧搖搖頭,想著一會兒就能看見周氏和顧明珠,心里居然還有些期待。明明對她來說,即便前世在一起生活過好些年,也從來沒有對她們過這樣的感覺。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但這種感覺卻是騙不了人的。 有時候所謂的親情,還真是奇妙。 “你母親和你大jiejie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們等她們回來一起吃飯。” 老太太掃了一眼廳里的眾人,秦氏前兩日偶感風寒,今日并沒有過來,她一不過來,邱靜竹就也不來了。這樣也好,老太太心想,親戚的情分是要顧全的,但終究也不能過分熱情了,她以前就是沒分清,幸好顧明妧那一通的胡話,把她給說明白了。 她這時候再看看顧明妧,小丫頭扎著樸素的雙丫髻,頭上別無冗飾,不過綁著兩根綠色絲帶,臉頰白凈的如剝了殼的雞蛋一樣,那雙眸子卻是顧盼神飛,輕抿唇瓣楚楚動人,要不了幾年,顧明妧必將成為顧家最出挑的女兒。 能生出一個這樣的女兒來,想必她的生母,也必定是一位絕世美人。 只可惜顧翰清對她的事情竟然連她這個母親都絕口不提,她也無從問起,好在這個孩子,終究是認祖歸宗了。 第22章 周氏和顧明珠很快就回來了。 顧明妧高高興興的迎到了延壽堂的門口,看見她們回來,她想湊上去喊一聲“母親”,被顧明煙和顧明玉擠在后面。 顧明玉還小,這幾日也在老太太這邊照看著,她陪著這個meimei玩翻繩、踢毽子,簡直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好在這樣做之后收效頗豐,顧明妧成了顧明玉現(xiàn)在的首選游戲伙伴。 周氏從奶娘手里接過了顧明玉,在她嫩生生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問道:“在家可聽祖母的話了?有沒有乖乖吃飯?”又玩笑道:“晚上可尿床了沒有?” 顧明玉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捂著眼睛不說話。她昨晚夢見自己上茅房了,結果又在床上畫了一張地圖,大半夜被人裹著被子送到顧明妧的房里,兩人擠了一晚上。 老太太院子里還曬著她尿濕的棉被呢! 說的大家都笑了起來,顧明煙便在周氏跟前賣乖討巧道:“母親可是有千里眼順風耳,連四meimei昨晚尿床的事情都知道?” 顧明玉雖然是小孩子,但終究也怕羞的,別人都不應,唯有顧明煙說,她心里當然不高興,哼了一聲,轉身抱住周氏不松手。 周氏就看見了被人擠在后頭的顧明妧,臉上帶著笑,分明是一臉期待的樣子,卻只站在后面,墊著腳跟伸著脖子往這邊看過來。 周氏便沒搭理顧明煙,抱著顧明玉從人群中走出去,問顧明妧道:“三丫頭最近上學可用功?你兩個jiejie都已經(jīng)進學好些年了,你也要跟上。” 周氏喜歡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德言容功樣樣都要出挑,顧家女學堂的名字還是她取的,顧翰清親自蘸飽了墨水,題了“言功堂”三個字。 顧明妧點點頭,別的吹不了牛,但她的功課一向是顧家姐妹幾人中最好的,前世若不是在這上頭太出挑了,顧翰清也不會對她別具青眼。不過她現(xiàn)在懂得藏拙了,反正學過一回的東西再學一次,也不用花太多心思,總之能得過且過便好。 周氏眼中便多了一絲贊許,再看顧明煙,便覺得她性子驕縱浮躁,遠沒有顧明妧這樣嫻靜安靜。 周氏回延壽堂同老太太打了個照面,便先回正房換衣服去了。安國公府畢竟在辦喪事,她從那兒回來,總要先換一身衣裳的。 幾個丫鬟婆子都迎了過來,劉mama陪著周氏進了房,將房里的丫鬟都支了出去,才走到周氏的跟前道:“這幾日太太不在家,都是方姨娘過來服侍的老爺。” 周氏只點點頭,她抬方氏做姨娘,就料到有這樣的日子,倒也不甚在意,便問道:“老爺讓她在正房留宿了?” “倒是沒有留宿,老爺一睡下就走了,第二天一早又過來的。” 周氏聽了心里難免有些欣慰,還以為這幾日她不在家,顧翰清必定是睡在方姨娘的房里,沒想到居然還守著正房,真是讓周氏有些喜出望外。 “老爺也真是的,怎么就一點不懂這些,倒應該把她留下才是。”周氏心里高興,人前卻還是要表現(xiàn)的大方些的。 劉mama便笑著道:“老爺又不是糊涂人,若是真想讓她服侍,必定是直接往她房里去的。” 周氏便不再說什么了,方姨娘是她從娘家?guī)н^來的人,知根知底,人也老實,肯定是比外頭買來的可靠很多。況且她容貌姣好,就算拿出去與顧翰清那些同僚的妾氏相比,也是不差什么的。 …… 她這里重新梳妝打扮之后,老太太那邊就派人來請她們去延壽堂用午膳。 顧明珠穿著一身淺鵝黃的對襟褙子,看上去比平日里素凈了很多。顧家是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的,因此姑娘們上了席面,大家都安安靜靜的吃飯。等飯吃了差不多之后,老太太讓丫鬟們上前收拾,眾人就坐到廳里頭說話去。 這期間老太太抽了個空閑也去安國公府吊唁了一回,只是周氏忙碌,婆媳倆并沒有什么說話的間隙。老太太這時候才有機會好好的問周氏道:“你如今回來了,你娘家的事情可有交代清楚了?” “都已經(jīng)辦妥當了。”周氏臉上雖有些疲累之色,看著精神卻也還好,只是揉了揉太陽xue道:“就是晚上睡不好,水陸道場翻天的鬧騰,回來好好睡幾天也就補回來了。” “只怕沒你幾天好日子休息了,”老太太想起太后娘娘要招周氏進宮的事情,擰眉道:“老爺說等過兩日就要你進去的,不然到了下個月,宮里又要忙著給太后娘娘預備重陽節(jié)的宴會,到時候你這事情怕是要押后了。” “正是這樣呢!所以我急著就先回來了。”周氏捧著手中的青花瓷蓋碗茶,輕輕的撇去上頭的浮沫抿了一口,抬起頭將視線落在了顧明妧的身上。 小丫頭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正低頭跟顧明珠說著什么,臉上的神色雖是淡淡的,可一顰一笑之中卻已經(jīng)有了幾分風流韻致。 她要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rou,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周氏想到這里難免嘆了一口氣,太后娘娘想見顧明妧,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難道就是因為新奇顧翰清有了一個外室所出的閨女?這實在讓人很是說不通……于情于理,讓她一個嫡母專門帶著一個外室女進宮召見,總有些不合情理。 好在顧翰清明白她的處境,還說了那樣安撫她的話。 “三丫頭這幾日不用去學堂了,跟在我身邊學些規(guī)矩,到了那日我?guī)е阋黄疬M宮。”宮里的規(guī)矩,袁先生自是教不了的,少不得周氏親自出馬。 “是,母親。” 顧明妧站起來福了福身子,她在規(guī)矩上頭向來學得很好,前世為了送她進宮,顧翰清特意請了一個從宮里出來的老嬤嬤教她規(guī)矩,因此一言一行都挑不出刺來。不過此時她尚且年幼,所以按說這些規(guī)矩都是不會的,便只能跟著周氏再學一遍。 “母親要帶我們一起進宮嗎?” 顧明煙聽了這話卻是眼珠子一亮,她長這么大,還沒進過宮呢!上回賢妃娘娘生辰,特意請了周氏進宮,只可惜她偏又病了沒去成,心里一直覺得很遺憾。 聽說宮里是個金堂玉闕、富麗堂皇的地方,宮里住著的女子,也是普天下最高貴美麗的女子。 “你母親是要帶你三meimei進宮,不是帶你們一起進宮,太后娘娘想見見你三meimei。” 老太太看著顧明煙這興奮勁兒,倒是沒覺得生氣,這樣的事情,對于姑娘家來說肯定都是新奇的,想著也要跟進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 顧明煙卻很快拉下了臉來,脫口而出道:“她有什么好看的,不過就是個外室女而已。” 這讓周氏和老太太兩人俱是一陣尷尬,不約而同看了一眼坐在顧明煙正對面的顧明妧。 她們尷尬,那這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必定是更尷尬的。 然而顧明妧卻似全然沒有聽見顧明煙說的話一樣,只是安靜的低著頭,一排濃密的睫羽微微閃動著,仿佛將自己置身事外。 可越是這樣乖巧懂事,在長輩們眼中瞧著,就越是一副讓人心疼的模樣。 周氏鮮少在老太太跟前發(fā)作,這一回卻也是忍不住了。 “煙丫頭!你這說的什么話?還不快跟你三meimei道歉!” “我……” 顧明煙頓時就委屈了起來,顧明妧心里卻有些好笑,她剛還想著,顧明煙要是不收收性子,只怕會被周氏數(shù)落,這不周氏才回來幾個時辰,她果然是撞了上去。 顧明妧倒是不氣顧明煙這樣說她,畢竟她說的是事實,這是她用前世一生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不管你將來如何優(yōu)秀,一個人的出生就像是一個烙印,會跟隨你一生一世。有些人迫于你將來的權勢,嘴上不敢再說什么,然而你也沒有辦法不讓他們心里不這么想。 “母親不用生氣,這也沒什么,二jiejie不過實話實說。” 顧明妧站起來,朝著周氏福身,又轉過頭來對顧明煙道:“但二jiejie這些話,將來還是少說的好,不然別人不會說二jiejie不對,只會說是母親教導不嚴,縱容著顧家的女兒在外頭胡言亂語。” “你……”顧明煙又氣又惱,可顧明妧這一席話,真真是句句在理,讓她挑不出一個錯處來,又迎合了周氏,又狠狠打了自己的臉。她一時間只覺得素手無策,委屈的不知所以。 周氏自然是被顧明妧的這一番話給熨帖到了,到底消了氣,也不去苛責顧明煙,倒是老太太開口道:“煙丫頭這幾日也別去上學了,我這里正預備九月九日去靜水庵上香的經(jīng)書呢,你來幫我抄幾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