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節
第四百六十章 孤苦伶仃 想要虛實同進,陰陽并舉,就必須有實物可供參照,有世態可供揣摩,有很多游方走腳的道人和僧侶,實則就是希望通過游走四方,見識人生百態,博覽江河山岳,開闊眼界,明窺陰陽,體察人生,感映天道。 但此處無比荒涼,連活物都不易見到,哪里有實物可供參照。 再者,此處死寂沉默,少有變化,又哪有世態可供揣摩。 好在只是少有變化,不是一成不變,日落月升是變化,斗轉星移是變化,連自身的喜怒亦是變化。 萬事開頭難,一旦摸到了門徑,每日都會有所進展,但這進展并非具體心得,而是對天書神髓的了解,天書暗藏乾坤變化,包羅陰陽道理,若是盡得九部天書并徹底參悟,不但能夠明辨虛實,左右真假,便是覆滅乾坤,改天換地,亦只在一念之間。 能力越大,心智也就越高,并非能力的增長引發了心智的提升,而是只有具備強大的心智和智慧,才可能衍生并擁有強大的能力,一個人所擁有的能力倘若超出了他心智所能駕馭的范圍,局面就會失控。 天書亦是這般,想要真正參透天書,就必須擁有足夠的心智,想要擁有覆滅乾坤的能力,就必須擁有超然物外的智慧。 超然物外是一種至高境界,是一種無我無眾生的虛無,在超然物外之下,是太上無情,太上無情也是一種超然的態度,只是境界較超然物外要低,便是太上無情的這種境界,人也會因為看的太過透徹,而失去喜怒哀樂,一個失去喜怒哀樂的人是很高尚也是很可怕的,因為在其心中只有對錯是非,不再有立場和好惡。 而超然物外比太上無情更加可怕,一旦進入超然物外的境界,也就不再是人,甚至不再是仙人,而是一種永恒不變的存在。 明白了這個道理,心中也就沒有了遺憾,此前一直因為不曾集齊九卷天書而遺憾,此時看來,當真不能盡參天書全部,不然在掌握了巨大能力的同時,也會徹底失去人性,那不是他想要的,至少不是眼下想要的。 水潭結冰之后,南風就不再往小壇里放沙粒了,因為到了冬天,水潭就會結冰,此前是以日計時,而今已經改為以年計時了。 在此之前南風一直以為沙漠里不會下雨,待得開春下雨,方才知道沙漠里也會下雨,只是較為罕見,而且雨量也不是很大。 雨后數日,水潭里出現了很小的漣漪,定睛細看,竟是很小的魚兒。 見此情形,南風好不歡喜,細想來源,可能是雨有帶有細小的魚子,也可能是此處原本就有魚子僵蟄,畢竟此處原本不是沙漠,而是一處城池。 驚喜接連出現,天氣轉暖之后,水潭邊竟然出現了青草,而且不止一棵,環水尋找,足有十幾棵。 青草只圍繞水潭生長,說明在別處也有草籽,只是因為缺水而不曾發芽,想到此處,別汲水往四周噴灑,果不其然,亦有青草生出。 稍微大些,便分出哪些是雜草,哪些是樹木,其中以荊棘為多,灌木較少,能夠長大的樹木更少。 每日除了灑水照料,多數時間都在看著草木和水潭里的游魚發愣,實則也不是發愣,而是思考。 思考亦分兩種,一是胡思亂想,二是深思熟慮,此處的荒蕪和安靜令他少有雜念,更多的時候都是有目的的觀察,窺小見大,尋找規律。 世間萬物有三種形態,沙土和草木是rou眼可見之物,較為穩定,少有變化。 而人呼吸的空氣以及修行所得靈氣,皆不為rou眼所見,較為虛無,多有變化。 還有一種形態介乎二者之間,最常見的就是水。 世間萬物的三種形態,與三界有共通之理,較為恒定的天界就如同沙土草木,而陰間鬼魅則與多有變化的空氣很是相似,在這兩者之間的水就是人間,人間之水遇冷凝冰,上補天界,遇熱為氣,下澤陰間。 實則三界之中,最為重要的就是人間,但眼下三界之中,地位最低的卻是人間,天界陰間便是無有奴役剝奪之心,卻有喧賓奪主之實,沒有人間,他們什么都不是。 佛家追求頓悟,實則真正的開悟,是不可能在瞬間完成的,如同抽絲剝繭,又似堆土成山,是個極為辛苦,非常漫長的過程。 沒有足夠的付出,就不可能有相應的回報,妄圖頓悟如同商賈謀利,追求以小博大,不勞而獲,殊不知此舉違背陰陽,不合天道,自誤誤人,自欺欺人。 雜草春天發芽,夏天生長,秋天結籽,冬天消亡,次年再生,越發繁茂。 那水潭里的魚兒也長大不少,不止有魚,還出現了小蝦。 到得第二年夏天,出現了昆蟲,秋冬時節,竟然來了一只鼴鼠,那只鼴鼠想必是長途跋涉至此,筋疲力盡,饑渴交加,來到之后大量飲水,肚皮撐的滾圓,躺在水潭邊動彈不得。 南風一直自水潭邊看著那鼴鼠,直待它緩過神來,自一株灌木下打洞安家方才放下心來,此后,每天都會來看它一看,與它說說話。 起初,鼴鼠聽到聲音還會驚慌逃走,待得熟了,便不跑了,也敢壯著膽子靠近,吃他啄來的蟲子。 樹木逐漸長大,引來了鳥兒,偶爾也會有野駱駝前來喝水,但它們不在這里久留,只是路過這里。 有了生機,也就有了寄托,每日除了推研天書,就是來上面走一走,與鼴鼠說說話,說話是需要浪費靈氣的,但南風卻不曾吝嗇那些許靈氣,原因也簡單,由于常年不曾開口,他幾乎都忘了怎么說話。 獨處有獨處的弊端,獨處也有獨處的好處,此時他已經摸到天書脈絡,天書最大的神異之處在于化虛為實,化實為虛。世間萬物皆由氣息組成,萬物皆可化為氣息,氣息亦可化為萬物,若得大成,萬物皆可化為靈氣為己用,亦可以自身靈氣化生萬物。這一境界已經遠超大羅金仙的指點乾坤,并肩三清祖師的凝化宇宙,締造天地。 而今要做的就是尋找化虛為實,化實為虛的具體法門,吐納練氣,吸納外界靈氣為己用,轉而以自身靈氣反過來影響外物,只是下品。 香火可以轉變為包括靈氣在內的所有事物,但它也只是中品,而上品是直接將由氣組成的一切外物化為靈氣,為己所用。 將實物化為靈氣亦有三階,吸納天地靈氣為初階,難度較小,因為外界氣息原本就是氣態,改變的難度較小,與吐納練氣有些相似,但直接吸納的速度卻比吐納練氣要快的多。 除了游離在天地之間的現有靈氣,靈氣還大量存在于江河湖泊的水里,與氣態靈氣相比,水里儲納的靈氣更多,但改變其形態,吸納利用的難度也更大。 蘊含靈氣最多的是那些具有固定形態的實物,越是堅硬的實物,組成其形體的靈氣就越多,一塊頑石徹底化解之后所產生的靈氣,可能遠遠超出一處水潭所有清水化解靈氣的總量,可能比百里方圓所有氣態靈氣的儲量還要多。 但是,越是穩定的實物,化解為靈氣的難度就越大,若是天地之間所有事物由十成靈氣組成,山川實物就占了七成之多,有兩成化為了江河湖海,而以空氣形態存在的靈氣所占份額怕是連一成都不到。 而今他所處的階段只是初階,尚做不到化實為虛,仍自化虛為虛之間徘徊,雖然已經找到門徑,卻始終不曾登堂入室。 想要改變什么,前提必須對其非常的了解,確切的說他此時仍然處在了解的階段,尚未進入改變的地步。 天氣越來越冷,水潭再度結冰,這已經是水潭第四次結冰了。 當年他來到黃沙嶺是個初冬,水潭形成不久就封凍了一次,而后每年結冰一次,屈指算來,他來這里已經整整三年了。 在這三年之中,沒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也沒有仙家天官來過,這里是一片凈土,也是一處監牢,身在此處,雖得清凈,卻無有自由。 希望總會在等待中慢慢變淡,有時他甚至會忍不住懷疑胖子和王叔等人是不是已經遇害了,若是胖子和王叔其中一個出現了意外,那就徹底完了,他在此處的等待就變的毫無意義,等到最后也是一場空,便是參透了天書,沒有了本體rou身,也就失去了還陽回歸的意義。 相較于胖子等人,諸葛嬋娟和元安寧自他腦海里出現的更多,而元安寧又比諸葛嬋娟出現的多,這倒不是孰輕孰重,而是諸葛嬋娟不會再有任何變故,但元安寧的變數很大,他留給元安寧的天書多,李朝宗等人可能會沖她下手,此其一。其二,元安寧失去了靈氣修為,只剩下暗器自保,很難保證自己的安全。其三,元安寧還有個弟弟,便是無心復國,時刻也會面臨著朝廷的追捕和緝拿,要知道龍云子當年拿了她,她的身份就已經暴露了。 之所以時常想起元安寧,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此前元安寧曾經陪他自孤島上渡過了一年多的歲月,那時他雖然瞎了,卻有元安寧陪著,若是沒有元安寧的照顧和開解,他怕是很難自那島上活下來。 而今的情形與當年孤島上的情形很是相似,只是沒了元安寧的陪伴,唯一陪他的只有那只鼴鼠,但人家也只是偶爾鉆出洞口,吃了他給的昆蟲也就回去了。 孤獨真的能逼瘋一個人,便是強行按捺保持心境平和,南風仍然察覺到自己情緒有失控的征兆,數次險些在煩躁之下將辛苦營造出的綠洲盡數毀去。 此處雖然很像監牢,卻并不是監牢,翌年秋天的一天夜里,上面傳來了駝鈴聲。 在黃沙嶺,駝鈴聲屬于異響,聽得鈴聲,南風心中一凜,急忙來到地面,舉目望去,只見東面不遠處出現了一支駝隊,駝隊由十幾只駱駝組成,其中三只駱駝上馱著人。 這一刻南風哭的心都有了,快四年了,終于有人來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世事巨變 這些人無疑是走腳謀利的商賈,駱駝上都馱著沉重的麻袋貨物,駝背上的三人滿面風塵,憔悴不堪,隨著駱駝的行走,自駝背上起伏搖擺,仿佛隨時都會摔落下來。 駝隊此時離綠洲不過三里遠近,由于天色黑暗,便不曾發現綠洲,直到駱駝將他們帶到綠洲百丈內,方才看到了綠洲和水潭,尖叫著自駝背上跳了下來,瘋了一般的沖向水潭。 沙漠里走腳販運,總有綠洲可以落腳補水,三人這等模樣,不問可知是迷失了方向,錯過了補充飲水的綠洲,若是再尋不到飲水,怕是就要渴死了。 這三人其中一人是商賈模樣,另外兩人是腳夫打扮,其中一個腳夫率先沖到水潭邊,俯身掬水,喝了一口,轉而沖另外二人高聲喊道,“是清水,可以喝。” 那二人聽得此人叫喊,加速來到,俯身下去,牛飲狂灌。 那些駱駝隨后趕到,跪倒潭邊,低頭喝水。 三人解了渴,保了命,躺在潭邊的沙地上,連道天可憐見,命不該絕。 南風一直在暗中觀察,直到三人收集柴草點上了篝火,方才現身出來。 兩個腳夫都是五十歲光景,其中一個借著火光發現了南風,驚叫一聲,連連后退。 另外二人循著他的視線看到了南風,亦是大驚失色,原因很簡單,此處不應該有人,而且看南風的衣著,也不似漠北人氏。 “不必慌張,我不是惡人。”南風急忙開口,好不容易遇到幾個人,可不能給他們嚇瘋了。 便是這般說,三人還是非常驚恐,常年自沙漠里走腳謀生,免不得撞見鬼魅妖邪,南風雖有形體,但是在火光的映射下卻不見影子,沒有影子,豈不是鬼。 就在南風思慮該如何安撫三人之際,其中一人手指南風大聲說道,“我認得你。” 南風聞聲歪頭,說話的是其中一個腳夫,此人相貌平平,風霜滿臉,上下端詳,并不認識。 “你是小瘸子的兄長。”腳夫喊道。 南風聞言好生意外,不過轉念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兒,此人口中的小瘸子指的無疑是摔斷腿的莫離,此前莫離在長安城西的四方客棧做工,他曾經去四方客棧找過莫離,而那四方客棧正是走腳西域商賈的聚集地。 “英雄,您的結義兄弟自客棧養馬時,我與他頗有交情。”腳夫試圖攀交。 “有沒有交情都不打緊,我說過,我不是壞人。”南風隨口說道。 那腳夫嘴上應著,心里卻是不信,他之所以對南風印象如此之深,是因為早年莫離自那里養馬做工,店主克扣了他的工錢,在莫離染病之后還將他給攆走了。結果南風在尋到莫離之后,帶著莫離回到客棧,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四方客棧給點了,直到那店主磕頭求饒,放才準許眾人汲水救火。 都說人離鄉賤,這話不假,走南闖北的人為的是謀財生活,也不在乎臉皮顏面,那貨主見狀,上前作揖說話,“英雄,前日沙漠里起了大風,我們迷失了方向,這才誤入寶方,我們隨身還帶有一些盤纏,愿意交納出來,以作賠償,香燭酒水我們也帶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南風笑問。 “您,您,您沒有影子。”貨主好生惶恐。 南風聞言恍然大悟,“我倒忘了這茬兒,放心好了,我不是鬼魅陰魂,而是這黃沙嶺的土地。” 三人聞言恍然大悟,恍然大悟的同時也如釋重負,世人都怕鬼和惡人,神仙和好人他們是不怕的。 “把酒水取出來,我與你們說說話,待你們休息好了,隨時可以走。”南風說道。 聽他這般說,三人立刻開始忙碌搬拿,酒水一共有十幾壇,都是沒開封的,他們帶的都是烈酒,是不能用來飲用解渴的。 這些酒南風全留下了,也沒與他們喝,不過也沒白要他們的酒水,這處城池的地下有很多地窖,有處地窖里還留有馬蹄金,取了兩錠出來,與那貨主做了酒資。 那貨主本不敢要,直待南風瞪眼,方才連聲道謝,謙卑的取了一錠,只道就是這般,也取的多了。 南風將另外一錠也扔給了他,轉而席地而坐,言歸正傳。 自此處與世隔絕了四年,除了眾人的安危和下落,他最想知道的就是當今時事。 這貨主名叫張德利,乃西魏人氏,便先說西魏,這幾年西魏發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繼位,說是老皇帝,其實也不算老,也就四十來歲,而新皇帝不過二十來歲。 這幾年東魏的變化也很大,東魏已經沒有了,確切的說是被高家篡權了,當年高歡率兵攻打玉璧,久攻不下,回去之后自己就氣死了,其子高洋掌權,兩年前高洋將東魏皇帝給廢了,自立為帝,現在東魏已經改國號為齊。 與兩魏相比,梁國的變化就更大了,簡直是翻天覆地,經常出家的那個不著調的老皇帝并沒有因為在南朝建造了四百八十座寺廟而得到佛祖的庇護,最終被侯景抓起來給活活餓死了。 老皇帝一死,侯景先后立了兩個傀儡皇帝,后來看他們都不順眼,還是感覺自己當皇帝比較爽利,于是就自己當,還改了國號為漢,但這家伙終究是個外來戶,根基不穩,當了沒幾天就被各路諸侯給剿滅了,而今梁國的皇帝名叫蕭繹,是老皇帝的第七個兒子。 張德利主動講說的只有這些,南風想要知道具體情形,就只能詳細追問。 張德利沒想到南風會關心西魏皇帝的后宮都落得個什么下場,但此事他并不知情,市井之間也無有流言,只得實話實說,只道不知其詳。 南風問這個,自然是想知道楚懷柔的情況,而今老皇帝死了,楚懷柔想必不會繼續留在宮中,若是在此之前李朝宗等人沒有沖她發難的話,她此時應該已經離開了長安。 不過與擔心楚懷柔相比,他反倒更擔心長樂,他當年離開的時候,曾經叮囑過胖子,告知眾人不要往長安去,若是換作平常時候也就罷了,但長樂若是知道老皇帝死了,一定會去長安保護楚懷柔,只要去往長安,李朝宗就可能沖他發難。 “潁川的王思政現在境遇如何?”南風問道。 “三年前潁川為東魏所破,王將軍自殺不成,又受到東魏禮遇,已經投了東魏了。”張德利說道。 南風緩緩點頭,王思政原本就是東魏將領,是跟著元安寧的父親離開東魏的,此人很是忠義,東魏拿了他之后以禮相待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