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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從君記在線閱讀 - 第111節

第111節

    岳凌兮只當他在安慰自己,沉默片刻復又問道:“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有興致去湖上泛舟了?”

    “不是朕。”楚襄勾唇一笑,徐徐吐出三個字,“是寧王。”

    寧王?這個名字對她而言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今天終于要見到本尊了么?如此說來,端木箏也很有可能會去,這個猜想頓時讓岳凌兮忘記了著裝帶來的困擾,并且開始期待這次的游湖之行。

    不過……端木箏見到她不會大發雷霆吧?

    答案是肯定的。

    四人在渡頭會合之后,岳凌兮向夫婦二人逐一行過拜禮,剛直起身子就對上了端木箏的視線,其中夾雜著生氣、緊張、著急等多種情緒,只是介于楚襄和楚鈞還在場,不好宣泄出來罷了。

    也是,自己留了一封信人就不見了,她不生氣才有鬼。

    岳凌兮退到了楚襄身后,借以擋住迫人的目光,端木箏頓時覺得又氣又好笑,偏又不能當著楚襄和楚鈞的面說她,只好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怎么了,不舒服?”

    攬在她腰上的大掌緊了緊,她揚起臉,沖楚鈞溫婉一笑:“沒事,就是湖邊風有點大。”

    楚鈞隨即對楚襄說:“皇兄,我們上船吧。”

    楚襄欣然頷首,率先踏上了細長的棧橋,楚鈞夫婦緊隨其后,一陣涼風從湖心刮來,吹得櫻色長裙泛起了漣漪,兩人的身影愈發靠得緊了,走在最后的岳凌兮默然看著這一幕,不禁對楚鈞生出幾絲好感來。

    雖然他神情冷漠又不茍言笑,實在不是個好相處的主,但對端木箏的態度卻格外柔軟,會關心她舒不舒服,亦會替她擋風撫裙,連岳凌兮這個局外人看起來都覺體貼,也難怪端木箏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如此,她倒是可以暫時把心放下了。

    上船之后,兩個男人在船頭架起了釣竿,準備在這一望無垠的湖面上大展身手,岳凌兮在旁邊候著,不時給他們遞一遞魚餌和網子,倒也沒閑著,所幸天氣涼快,又有微風作伴,身上始終是清清爽爽的。

    不久,游船滑入一條狹窄的水道,長槳劃動之間大片粉翠攀上了船舷,滴著露水,晃開清波,晶瑩剔透到令人挪不開眼,有幾只水鳥在上面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待人聲漸近便都撲翅而起,飛入藕花深處。

    輕微的搖晃中,端木箏忽然從艙內探出半截身子,輕言細語地說:“陛下,您與王爺釣得興起,修儀站在這看著難免無聊,不如放她跟臣妾去采蓮吧?”

    楚襄淡淡一笑,抬眼看向岳凌兮:“想去玩嗎?”

    岳凌兮點頭:“想。”

    “那就去吧。”楚襄回過頭繼續專注在釣魚上,爾后又補充了一句,“采幾個玩一玩就行了,水邊蛭蟲多,莫要久待。”

    “嗯,我省的。”

    說完,岳凌兮沖他們福了福身就隨端木箏去了,楚鈞琢磨著剛才的話,又看了楚襄一眼,終是什么都沒說。

    到了船尾,端木箏剛摘下兩朵蓮蓬就迫不及待地支開了婢女和影衛,然后把東西往邊上一扔,變了臉色斥道:“兮兮,你真是太胡鬧了!”

    “jiejie,你別著急。”岳凌兮挽住她的手安撫道。

    “我怎能不著急?你一聲不吭就跟著他走了,有多危險知不知道?他是天子,心術難測手段高絕的天子,你又是這種身份,誰知道他把你弄進宮里想干什么!你真是——”

    端木箏心急如焚,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想到岳凌兮日日伴君如伴虎她便一刻都坐不住,只想把她盡快從宮里弄出來。然而岳凌兮始終神態自若,半點兒害怕都沒有,并輕聲敘述著事實:“他沒有強迫我,是我自愿的,jiejie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你自愿……”端木箏噎了噎,越發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兮兮,你又不是貪戀權貴之人,為何非要往那種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扎?御前女官不是那么好當的,不小心就會搭上性命,聽jiejie的話,趁早抽身好不好?”

    “我只是想報答他。”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更讓端木箏提不上氣來。

    “他是一國之君,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世上哪還有他欠缺的東西?你能報答他什么?無非是忙時助他理政閑時陪他玩耍,這種事情任何一個在朝女官都可以做,又何須你這個不懂楚語沒有背景的人來做?”

    岳凌兮僵了僵,心頭驀然傳來鈍痛。

    是啊,她如此卑微,又能報答他什么呢?

    端木箏也意識到這話太過現實太傷人了,正想著怎么圓回來,余光里忽然升起大片陰影,她轉過頭去,還未看清楚是什么東西,只聽砰的一聲,船身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兩人霎時失去平衡朝不同的方向倒去!

    “jiejie!”

    暈頭轉向的岳凌兮急喊了一聲,依稀瞧見端木箏摔進了角落里,安全無虞,隨后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撞到了欄桿上,劇痛傳來的同時,掀起半人高的水浪如數灑在了衣裙上,然后就再也沒有動靜。

    花塢里視野太窄,有船撞上來了。

    影衛以最快的速度泊好了船,然后把甲板圍了個嚴實,船頭的楚襄和楚鈞也已趕到船尾,瞧見愛妻從凌亂的雜物中爬起來,袖上還染了血,楚鈞頓時變了臉色,一個箭步跨過去將她攬進懷中,她卻掙扎著轉了個方向。

    “我沒事,快去看看兮兮……”

    楚鈞一邊扣著她一邊轉過頭去,那抹頎長的身影已經到了岳凌兮邊上,無須旁人cao心,于是他收回了視線,開始尋找這場變故的罪魁禍首。

    對面船上的人很快就露面了,不過是幾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衣衫不整,面帶怒色,正準備朝這邊痛罵一番,對上楚鈞那張布滿寒霜的俊臉,嚇得立刻跪倒在地。

    “參見王爺!我等一時不察進錯了水路,這才不小心撞了上來,還請王爺恕罪!”

    說話這人楚鈞認識,是大理寺卿許昌之的兒子許光耀,京中有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賭無一不精,人品爛到家,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個犄角旮旯跟他撞上,當真是晦氣!

    聽著身側略微發沉的呼吸聲,楚鈞不禁怒從中來,當即就準備讓影衛把許光耀拿下,誰知對面的船艙中突然跑出幾個衣容艷麗的女子,邊跑邊驚慌地喊道:“公子,不好了!艙底進水了!”

    許光耀心知是剛才那一撞造成的,不由得暗自咒罵了幾句,面上卻不敢表露出分毫,只悄悄觀察著楚鈞的神色,盼他能放自己一馬,偏在這時,端木箏指著他身后那群鶯鶯燕燕憤怒地說道:“王爺,您快看!”

    楚鈞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些女子都打扮得較為暴露,風塵味甚濃,顯然并非什么良家子,再仔細一看,她們身上都有一塊相似的刺青,雖然印在不同的部位上,可楚鈞還是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東西。

    她們都是官妓。

    這已經是比較好聽的稱呼了,事實上,犯事官員的家眷早就不會被充入官府為奴為妓了,所以她們是擁有自由的,只不過一朝跌落云端忍受不了貧窮,所以自愿淪落風塵換取錦衣玉食的生活。

    更令人不齒的是,因為朝廷已經廢除黥刑,所以她們為了證明自己曾是官家小姐就刻意找人刺上這種印記,好招來更多的貴客,獲取更多的錢財,而她們確實也比普通妓、女更擅長琴棋書畫,格調更高,所以頗受客人喜歡。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么好風氣,在楚襄的嚴治之下朝廷官員都不敢涉足其中,而這個許光耀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臨湖狎妓!

    楚鈞怒極,冷聲命令道:“將他拿下!”

    影衛紛紛出動,頃刻間就制住了許光耀等人,挨個抵在欄桿上等候發落。許光耀見楚鈞是鐵了心要辦他,也不再做小伏低,竟指著楚鈞身后吼道:“你也一樣豢養官妓,憑什么抓我!”

    剛被楚襄扶起來的岳凌兮猛然僵住,低頭看去,那朵粉彩蓮花早已被水沖刷干凈,露出了丑陋的刺青。

    她竟成了他人眼中的官妓……

    肩背還在持續疼痛,這句話更是如同一把刀插、進了心口,讓她瞬間白了臉,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忽然間天旋地轉,身子騰空,她被人穩穩地抱在了懷里,寬厚的胸膛擋住所有不堪的視線,將她護若珍寶。

    那邊的許光耀仍在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你若敢抓我,我定讓我爹去圣上面前參你一本!”

    楚鈞尚未說話,楚襄已轉過身走到了欄桿旁,那張冷峻而幽深的圣顏出現在眾人眼底的一剎那,所有動靜戛然而止。

    “人是朕的,你盡管讓許昌之上宗正寺參朕一本!”

    軍心所向大抵是如此。

    在如此龐大的陣勢下,岳凌兮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好在她隱沒于人高馬大的騎兵隊伍中,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在穿過狹長甬道的一剎那她抬頭望了望暗色無邊的天幕,再難掩藏內心的波瀾。

    楚國,她終于回來了。

    八歲那年離開的故國到如今幾乎變得全然陌生,風格迥異的建筑,格外熱情的百姓,一切都讓她心潮起伏,還有燕州大營里的女醫官,說得一口極好聽的吳儂軟語,她隱約記得那腔調卻再也說不出口。

    十年了,該忘的不該忘的都擋不住時間的侵襲,她是楚國人,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岳凌兮按捺住內心的嘆息,掀被起身梳洗。

    昨夜進城之后她就被影衛領來這個小帳篷了,沒去難民營的原因大概是楚軍昨日攻下了蒙城,難民大幅度增加以致營中滿員,沒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來這之前,楚襄沒有再與她有過任何交流,他被眾人簇擁著去了中軍主帳,那邊是軍營重地,守備森嚴,不許任何無關之人進入,她站在高處遠遠地望了幾眼,看見兩名身形挺拔的男子在門口相迎,一個似乎身上有傷,楚襄親手扶了他一把,隨后三人就進帳了。

    那句未說出口的謝謝就一直存到了現在。

    岳凌兮放下布巾,冰涼的洗臉水讓她清醒不少,她想了想,決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新到一個地方把周圍環境都觀察透徹已經是她多年來的習慣了。

    走出帳篷,眼前豁然開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輝映,下有青山伴著關隘城墻連綿起伏不知盡頭,營砦林立其中,色調冰冷,肅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設有校場,一片烏壓壓的全是玄甲軍在cao戈演練,場面十分壯觀。

    她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傷兵,應該是在醫療隊這邊,想來昨夜剛到營帳便有女醫官來給她看腿傷,中間缺了一味藥,回去拿來不過半刻的工夫,原來是就近安置。

    岳凌兮默然回想著,身后冷不防傳來了孩童稚嫩的聲音。

    “言修哥哥,你不會又讓醫官jiejie給我熬那又苦又嗆的湯藥喝吧?我真的沒受傷,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孩癟著嘴,步子邁得極小,像個小尾巴似地拖在夜言修身后,顯然對看病喝藥這件事極為抗拒,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了他一陣,見他實在不愿去,索性停下了步伐。

    第146章 良宵

    金爐香盡,更漏聲殘,剪剪微風攜寒香入戶,與半開芙蓉及一彎幽月共同織成這靜謐的春夜,宮闕深處,一抹薄影印上芙蓉畫屏,隱約可見錦被翻浪,鴛鴦成雙,還有嬌吟聲時斷時續地涌入耳簾。

    良久,聲息漸漸沉淀下來,一切歸于平靜。

    岳凌兮趴在楚襄胸口細細地喘著氣,明眸半闔,雙頰飄粉,就像是一朵剛從枝頭摘下來還沾著露水的桃花,芳香馥郁,誘人至極,楚襄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右手覆上雪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片香汗淋漓的肌膚,內心已然饜足。

    大半年沒有親熱,如此纏綿不休至深夜,倒像是回到了初識之時。

    或許是心有靈犀,平復呼吸之后,岳凌兮挽著他的頸子輕輕軟軟地說:“我們好像很久不曾這樣了。”

    “唔。”楚襄勾著嘴角應了一聲,并未多言。

    前線戰事已經到了最后的重要關頭,朝廷上下各路臣工都擰成了一根緊繃的絲弦,不敢松懈須臾,楚襄自也一樣,還特地下了諭令,只要收到北境發來的奏報,無須通傳,一律直入宮門呈達天聽,這么一來就免不了要挑燈夜戰,岳凌兮早晨醒來,身旁經常是人去被空,已經涼透。

    然而帝王也有家事,他日理萬機,侍奉長輩和處理內務的重擔就落到了她身上,除此之外,那兩個嗷嗷待哺的小rou球幾乎占據了她所有的時間,從吃飯到洗澡再到哄著睡覺,她都盡量親力親為,一天下來也是累到不行。

    像這樣沒有瑣事纏身,孩子亦早早入睡,已經是很久之前的光景了。

    不過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以紀桐為首的一幫jian臣惡賊終于伏法,無論他有多忙都會陪她一起度過。

    岳凌兮雖然久居深宮,這等大事又豈會不知?書凝先前就旁敲側擊地問過她想不想去觀刑,她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否決了,書凝擔心她放不開,悄悄跑去影衛那里詢問現場的情況,誰知剛好撞到流胤,半晌相顧無言,他倒猜出了她的來意,一五一十地說了,她回來之后便如數轉達給了岳凌兮,豈料一聽之下她居然驚得站了起來。

    他又瞞了她好多事。

    陳秋實手里的那封信一直沒有找到,大理寺的官員前來覲見,問過他要不要適當地偽造一封,方便給紀桐定罪,雖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他那般驕傲的人怎會甘于做這種事?當即就果斷地拒絕了,轉頭又喂了她一顆定心丸,說是自有妙策。

    現在她知道了,妙策就是不顧一切地殺了紀桐。

    實在是太胡來了。

    眼下外面是什么情況也不知道,若都是罵她狐媚惑主就罷了,就怕連累他被扣上了昏君的帽子,一想到這岳凌兮便急得抓心撓肝,撐起身子盯著楚襄,卻又不知說什么好。

    楚襄頗為享受這個姿勢,抬手握住她的柔軟,一邊擠捏一邊悠悠問道:“怎么了?”

    岳凌兮氣也不是羞也不是,□□的嬌軀在月光下散發著迷人的色澤,細膩如霜,光滑似錦,半晌過后,她又重新趴回他胸前,悶聲道:“這樣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一個虛名換一條命,是我賺了。”

    楚襄嘴角勾起一道上揚的弧線,無羈無束,滿含快意,倒真像是做了筆劃算的買賣,岳凌兮默默地聽著,眼底不知不覺潰涌成潮,在他肩頭積成一片小水洼,他嘆了口氣,這才正經起來同她講話。

    “兮兮,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不必太過掛懷,那些拿紅顏禍水做文章的人多半不明白,如果一個皇帝連枕邊人都守護不好,又怎么守護黎民百姓和萬里疆土?”

    岳凌兮如何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太過珍惜他的羽翼,不想讓他被苛責罷了,是以淚止住了,心里卻還過不去這個坎,楚襄見狀,笑著拭去了她臉上的水痕。

    “你要相信你夫君。”

    他在堂上說的那些話并不是出口即逝,自有撼動人心的力量,而大多數百姓也不是懵懂之輩,不會因為沒有物證就質疑對他的判決,事實上,許多人都因此熱血沸騰,對這樣一個有血有rou的皇帝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