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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從君記在線閱讀 - 第70節

第70節

    楚襄看著飽受疼痛折磨的岳凌兮,眸色黑得發沉,半晌才吐出一句話:“找地方落腳,過幾天再離開。”

    流胤一驚,直言道:“陛下,此地甚是危險,實在不宜久留啊!”

    楚襄如何不知多待一秒便多一分危險的道理,可岳凌兮病得這么重,委實經不起車馬顛簸了,所以他想多停留幾天,等她的病情有所好轉再考慮離開的事。

    主意既定,他再次對流胤下達了命令,語氣不容置喙。

    “不必多言,朕心意已決,速速去安排罷。”

    第92章 清醒

    岳凌兮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的楚國和西夷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一面是楊柳岸邊長流水,一面是萬丈冰原北風嘯,看似只有一線之隔,卻有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中間。迷眼的風雪中,那道挺拔的俊影毫不遲疑地向她走來,埋伏在四面八方的機關瞬間冒出頭來,冷光大放,眼看著他就要被萬箭穿心。

    “陛下!”

    夢魘似氣泡乍破,令岳凌兮猛然驚醒,眸中那一絲驚慌尚未退去,書凝已經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了床前。

    “修儀,您醒了?”

    岳凌兮細細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可一切都非常真實,殘留的異樣感覺卻沒有淡去,心臟還是突突地跳,像是有把重錘在里面敲,她想伸手按住,卻被反應迅速的書凝阻止了。

    “您別動,小心傷口。”

    岳凌兮靜默片刻,神智逐漸恢復清明,一開口,聲音卻是嘶啞無比:“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一夜了。”書凝撩起半邊紗帳,掛在床頭的魚嘴銅鉤上,露出一角敞亮的窗格,“昨晚您燒得那么厲害,奴婢都快急死了,幸好吃了藥溫度就降下來了,真是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聽到這話,岳凌兮頓時眸光一凝。

    “你找門口的人要的藥?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書凝愣了愣,隨后便意識到她擔心的是什么,臉上頓時閃過一絲細微的不自在,但很快又變成了爽朗的笑容。

    “當然不是,這是陸太醫的藥,那些蠻子的做出來的可沒有這么管用。”

    她走的時候只帶了陸明蕊研制的毒。藥和迷藥,都不是治傷的,這又是哪里變出來的?

    岳凌兮有些疑惑,正準備向書凝問明白,她卻率先出聲了:“您昏睡了這么久,再不吃東西胃可要餓壞了,奴婢在灶臺上熬了點松菇rou糜粥,清淡爽口,對傷口愈合也有幫助,您嘗一點兒可好?”

    雖說岳凌兮剛剛退燒沒什么胃口,可是等會兒還要喝藥,不墊點東西恐怕不好,于是她就點頭同意了。書凝見她如此配合,高興之情溢于言表,扭頭就去張羅了,腳步輕快得幾乎快要飛起來,留她一個人在房里困惑不已。

    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盡管書凝性子開朗,這一路都在苦中作樂,可她如今纏綿病榻,逃離之日遙遙無期,還有一把奪命的大刀懸在頭頂,書凝又怎會如此輕松?

    聯想到之前的藥,整件事就變得更加古怪了,只是岳凌兮大病初醒,腦子里如同灌了漿糊,越想越覺得暈暈沉沉,扯不清楚,她索性靜下心來,準備等書凝回來之后再問個明白。

    不久,天邊最后一縷輝光也沉入了暮靄之中,廊下尚余幾盞殘燈,被呼嘯而來的夜風吹得忽明忽滅,搖搖欲墜。

    昨晚沒下成的暴雨只怕要在今晚降臨了。

    宅子外頭的一隊守衛剛才還進來檢查過,書凝平時都要冷嘲熱諷一番,今天卻沒搭理他們,直接端著清粥小菜進房間了,興許是那股香味太誘人,以致守衛肚子里的饞蟲都開始鬧騰了,例行檢查也就不了了之。

    岳凌兮本來還怕書凝與他們起沖突,眼瞧著人安安靜靜地進來了,心也踏實了。

    窗外忽然電閃雷鳴,將暗沉的天幕劈開一道細小的裂口,不消片刻,傾盆大雨來襲,瓦檐被黃豆大小的雨點子敲得叮咚亂響,一片嘈雜聲中,書凝扶著岳凌兮緩緩地坐了起來。

    燒雖然退了,手臂上的傷口卻還沒有愈合,岳凌兮連支撐自己的身體都費勁,更遑論進食,所以只能讓書凝喂她,可剛剛喝完半杯水書凝又不知從哪端來一碗藥,說是先放在這里涼一會兒,岳凌兮看著那碗粘稠發黑的藥汁,再難掩蓋心中的疑問。

    “這藥……是你出去配的?”

    “怎么會?那些人盯得可緊了,奴婢就是稍微靠近圍墻他們都會大聲警告,更何況是出去。”書凝頓了頓,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藥是流胤早上送過來的。”

    流胤?

    岳凌兮以為自己聽錯了,剛想再問一遍,外頭卻突然傳來了叩門聲,兩短一長,極有規律,書凝立刻把碗放下,面露欣喜之色。

    “今兒個來得早一些呢。”

    說完,她起身去了外間,一陣窸窣過后,珠簾外面出現了一名健壯的男子,黑衣裹身,斜挎長劍,從里到外都透著干練。盡管此地不比宮中,他卻半點兒規矩都沒忘,隔著幾米遠的距離便朝她恭敬地行了個禮。

    “見過修儀。”

    話音剛落,一團黑影從后方籠罩過來,他立刻識趣地退到了旁邊,下一秒,熟悉的身影分簾而入,徑直走到岳凌兮的面前,她驀然睜大了眼睛,震驚到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他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外頭的雨落得又急又兇,頃刻間就灌滿了草叢與溝渠,他不知從何處而來,靴子邊緣沾滿了草屑,衣擺上也濺了許多泥水,那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狼狽模樣,他卻完全不在乎,徑直走到床邊坐下,嘴角還噙著一抹笑。

    “兮兮。”

    楚襄低聲喚她,指腹輕觸她柔嫩的臉頰,就像在宮中相伴的日日夜夜那樣,溫柔得令人心醉。岳凌兮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淚水唰地一下就沖出了眼眶,沿著他修長的手指一路滾跌,滴滴點點落在了錦花薄被上。

    “你怎么能到這種地方來!”

    兩國交戰,烽煙四起,他不辭辛勞地來尋她,還冒著巨大的風險深入敵境,一想到在這條路上他隨時都有可能丟了性命,岳凌兮心里就像是有團烈火在燒,灼痛中帶著深深的恐懼,連溢出喉嚨的聲音都走了調,破碎不堪。

    他是獨子,是承載著江山基業的帝王,怎能為了她做出這么危險的事?

    岳凌兮既驚又痛,四肢百骸都在打顫,楚襄卻是平靜如初,先替她擦去了眼淚,然后伸出雙臂輕輕地環住了嬌軀。

    “有沒有想我?”

    岳凌兮呆住了。

    “昨夜你燒得糊里糊涂,料想也回答不上來,我便沒問。”楚襄薄唇微彎,勾出一道攝人心魂的弧度,“我甚是想你,兮兮。”

    短暫的寂靜過后岳凌兮猛然撲入了他懷中,哭得不能自已。

    在她那般恣意妄為地離開之后,他怎么還能如此堅定地愛她包容她?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卻不知在楚襄心里,這一刻才是最大的滿足。

    這么多天以來,他追星趕月,橫跨關山,沒有一夜能夠睡得安穩,閉上眼睛就會出現她渾身浴血的畫面,令他驚駭到極點。他知道離開只是權宜之計,也知她善于謀劃,可難保拓跋桀不會將她變成對付他的利刃,到那時,她定會毫不猶豫地了結自己。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種結果,于是更加沒日沒夜地狂奔。

    幸好他的判斷是準確的,剛進南靈城就打探到了她的消息,匆匆趕來,見到的卻是遍體鱗傷的她,一度令他瀕臨失控。今日再來,她已經蘇醒了,雖然還是那么蒼白孱弱,但已經脫離了危險,他抱著她溫熱的身體,心終于落了地。

    眼下她在懷中泣不成聲,絲毫不見壓抑,他聽了神色越發松緩,并抬手摩挲著她的脊背,讓她哭得更痛快些。

    相識至今,他甚少見她哭泣,只因她已經習慣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不會求助亦不會發泄,任那些情緒在心底慢慢發酵,難受也要咬牙硬撐,現在她能夠在他懷里大哭一場,想必已經徹底放下了心里的負擔,開始學著如何依賴他。

    “兮兮。”楚襄低下頭來,熾熱的呼吸頓時噴灑在她頸間,“此番回楚,便做我的皇后吧。”

    他再也不想與她生離死別,他要她這一世都是他的人。

    岳凌兮沒說話,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久未纏綿,兩人就像是天雷勾動地火一樣,難分難舍,只是岳凌兮有傷在身,楚襄不敢由著她來,深吻一陣便將她放開了。她趴在他胸前細細地喘著氣,淚水的咸澀滋味還殘留在嘴角,心卻似灌了蜜一樣,甜到難以訴說。

    楚襄撫摸著她汗濕的脊背,只稍稍轉頭瞥了一眼,書凝便把干凈的寢衣和重新熱過的湯藥送過來了。

    “先把藥喝了,我再看看你的手。”

    說著,楚襄把碗遞到了岳凌兮的嘴邊,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傷口也在持續作痛,所以一字未說就把藥喝光了,然后任由楚襄脫去了寢衣,露出那雙盡是血點的胳膊,她自己看了都覺得難受,正想躲開,見到楚襄是那般專心致志地為她上著藥,便又打消了念頭。

    他眼中只有心疼,沒有其他。

    藥膏冰冰涼涼的,擦上去就緩解了疼痛,岳凌兮閉目休息了一會兒,總算是緩過來了,然后便問起了前線的戰事。

    “王爺如今打到哪兒了?”

    “打到嬴安了。”楚襄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遂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人接應我們了。”

    岳凌兮點點頭,靠在他懷中不說話了,可沒過多久又突然直起了身子,目含驚懼。

    “你和王爺都出來了,那朝中……”

    “到底是病了,反應都慢半拍。”楚襄勾起了唇角,并未言明,眼中卻盡是篤定之色,“無須擔憂,朝中自有人盯著。”

    事關社稷,岳凌兮哪肯讓他如此糊弄過去,當即就肅正了臉色追問道:“誰?”

    楚襄看著她那著急上火的模樣,悠悠一笑道:“我父皇。”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期待央央和瀾瀾嗎?

    第93章 夜奔

    不知不覺,楚襄已經在南靈城待了三日有余。

    離開王都的時候他帶了四十名影衛,為免惹人注目,這一路都沒有讓他們現身,來到這里之后更是如此,大多數人都留在城外待命,只有流胤隨他去了關押岳凌兮的宅子。入城之時,守衛甚至都沒有多看戴著人。皮面。具的他一眼,僅憑那口流利的夷語就讓他進去了。

    誰能想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楚國天子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南靈城,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僅帶了一名侍從。

    盡管如此,楚襄和岳凌兮并沒有放松警惕,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以拓跋桀的敏銳,發現這一切只是早晚的事。

    于是楚襄白天派人密切注意城中的動向,晚上便繞開重重守衛潛入宅子里去看岳凌兮,幾乎把每分每秒都用在了刀刃上。岳凌兮也知道繼續拖下去會更加危險,所以每天努力喝藥鍛煉,夜里那點短暫的相聚時光則用來討論撤離的細節。

    流胤和書凝往往一個守在門口一個候在外間,只隔了幾步遠,卻沒有任何交流,有時候流胤望風回來,剛好見到書凝添完茶從房里側身而出,眼神交匯了一瞬,她又很快地躲開了,背對著他擦拭著茶幾上的器皿,再也沒有抬頭,幾個小小的杯碟在手里來回轉,就是不放。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平時流胤死板得像塊木頭似的,如何敲打都不靈,此刻卻莫名地敏感,杵在門外沉默了一晚上,腦子突然就轉過彎來了,于是在臨走之前背著書凝悄悄地問了岳凌兮,半晌過后,他渾身僵硬地走出了房間。

    自那天起,流胤沒有再主動跟書凝說過話。

    危難當前,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小小變化,岳凌兮的身體還很虛弱,不多的精力全都用在了研究路線上,其余時間都在休息,而楚襄在憂心她病情的同時還要兼顧外面的局勢,也已到了極限,只等離開那一天的到來了。

    岳凌兮跟楚襄說了假圖紙的事,按照楚軍推進的速度來看,拓跋桀要徹底辨明那些東西的真假恐怕還要一段時間,可他素來詭計多端,極有可能在楚軍里面安插了西夷的jian細,那么岳凌兮的處境就很危險了,兩相權衡之下,楚襄把時間定在了兩日后的凌晨。

    可惜的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當晚,岳凌兮剛躺下沒多久就被墻根下傳來的甲胄摩擦聲吵醒了,睜眼一看,外頭竟然火光沖天,大半個南靈城都被染亮了,巷子里、衙門前以及柳堤下,所有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有黑影在倉皇奔竄,隱約還夾雜著婦孺和幼童的尖叫。

    出什么事了?

    岳凌兮迅速從榻上起身,還沒來得及穿鞋,一個人影忽然從西窗上掠過,眨眼的工夫就穿堂入室來到了她面前,被勁風掀起的琉璃珠兀自晃個不停,灑落一地令人暈眩的碎光,但被那道沉穩如山的身軀掩得嚴嚴實實,絲毫不曾晃了她的眼。

    她瞬間就平靜了下來。

    “外面出什么事了?”

    岳凌兮傾身相詢,冷不防被楚襄一把撈進了懷里,然后打橫抱起向外走去,正是不解之際,耳畔就響起了他低沉的嗓音。

    “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