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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從君記在線閱讀 - 第26節

第26節

    那人想象著她描述的場景,臉色忽紅忽白,跪在那兒不敢吱聲了。

    后來倒真應了岳凌兮的話,襄襄一路都乖得很,哪怕是憋在車廂里的時候也沒有亂動亂叫,只是安安靜靜地啃它的筍子,偶爾來岳凌兮腿邊蹭兩下,得到一個溫柔的撫摸之后又縮回原來的地方去了。

    流胤奉命隨行,時不時從門縫里瞄一眼,見它沒有異動才放下心來,又暗暗覺得奇怪,這小祖宗對陛下都沒這么乖順過,怎么偏就被修儀治得服服帖帖的呢?

    來不及多想,顧家馬場到了。

    世家圈地養馬是最近幾年才盛行起來的,楚國休養生息已久,國庫日漸充盈,隨著州府的大量征兵和軍備的完善,他們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年輕的天子或許有著更大的野心,所以現在這些世家子弟們人人尚武,就連出游也是以騎馬狩獵為主,馬場自然成了必需之物。

    顧家的馬場倒是建得早,起先也并無刻意諂上的意思,只是自家人喜歡這種休閑活動罷了。當時沒人涉足這一塊,所以地價便宜,顧臨武就把麓山下最好的一片草場買下來了,經營至今倒是越發肥沃了,養得那些駿馬個個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岳凌兮剛下車,一股清新濕潤的泥土芳香就涌進了鼻尖,放眼望去,只見山抹微云,碧草連天,無數長鬃寶駒馳騁在曠野之中,肆意而飛揚,當馴師揚鞭叱咄時它們又統一朝棚欄那邊靠攏,有的嚼草有的嘬水,甚是溫順。

    最激動的要數某只出來見世面的熊貓了,尖叫一聲就往里頭沖,結果被岳凌兮淺聲阻止。

    “襄襄,回來。”

    它頗具靈性,雖然哼哼唧唧的,卻聽話地收住了蠢蠢欲動的爪子,剛要爬回岳凌兮身側,后頭驟然傳來了驚喜的叫聲。

    “凌兮!你怎么把襄襄也帶來啦?”

    夜思甜兩眼發光,本想撲過來給它一個熊抱,還沒付諸行動就被顧靖夷拽住了,正巧襄襄也察覺了她的意圖,沖她齜牙咧嘴。

    她非常受傷,指著襄襄鼻子痛斥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剛出生那會兒是誰每天去看你?又是誰經常給你帶好吃的果子?有了新人就忘了老人是吧?”

    某熊貓無動于衷,倒是岳凌兮好奇地問道:“顧夫人,你也養過它?”

    “以前我沒出閣的時候,姑姑不在,就是我進宮來照顧它們的。”

    它們?她從沒見過別的熊貓啊……

    夜思甜見她愣住不由得笑出聲來,語氣透著某種神秘的氣息:“你不知道吧,這可是第三只叫襄襄的熊貓了。”

    “那前面兩只呢?”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本來熊貓是一家子,可是它們生了兒子又生了孫子,襄哥哥卻連個妃子都沒有,姑姑為了督促他就決定把后來的熊貓都喚做襄襄,等什么時候襄哥哥有了下一代再給熊貓改名字。”

    怪不得他那么嫌棄襄襄……

    岳凌兮嘴里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清淺的笑,就在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小身影從后面飛奔而至,倏地抱住了她的腰。

    “jiejie!”

    襄襄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扭過身子就沖他叫,他這才發覺還有只小獸在邊上,亦嚇得倒退了幾步,恰好夜言修從后頭迎上來,穩穩地扶住了他。

    “言修哥哥,你快看,有、有只大熊貓……”

    顧長安抖著手指向襄襄,話都說不利索了,在場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夜言修更是忍不住調侃道:“你在西夷摸爬滾打了大半年,連兇惡的人販子都見識過,怎么倒害怕起這只才一歲的小不點來了?”

    “人販子不咬人,它咬人……”顧長安垮著臉道。

    “我在這它不會咬你的,放心吧。”岳凌兮揉了揉他的腦袋,順便轉移了話題,“不是說要帶我去騎馬?有沒有幫我選一匹好馬?”

    “有的有的!我一來就讓言修哥哥幫忙選了,是匹黑色的小母馬,性情溫順,最適合jiejie這樣的新手了!”

    說起這個顧長安就來了神,又忘了在旁虎視眈眈的襄襄了,拉起岳凌兮的手就往馬廄走,襄襄嗖地一下就從地上爬起來了,儼然是要跟過去,豈料夜思甜朝她揮了揮手,道:“你去吧,我和書凝帶著它去溪邊遛遛,一會兒你玩完了來找我們便是。”

    岳凌兮安撫了幾句,這才跟著顧長安走了。

    到了馬廄那邊,馴師早就把那匹小母馬牽出來候著了,果然如他所說,非但不怕生還主動與人親近,乖得要命,相比之下岳凌兮反而成了拘束的那一個,面對它的舔舔蹭蹭甚至有些躲閃。

    夜言修以為她害怕,主動拿起韁繩交到她手里,道:“我陪你試試?”

    她還沒回答,顧長安已經搶著點頭:“好啊好啊,就讓言修哥哥帶你先騎幾圈吧jiejie,等你熟悉了我再來同你比賽!”

    這個小鬼頭,甩手掌柜倒是當得挺溜!

    岳凌兮似乎覺得沒有什么不對,扭身就上馬了,夜言修無奈地睨了顧長安一眼,也騎上了另一匹馬,幾聲鞭響過后,兩人一同奔向了草場。

    一開始速度并沒有很快,岳凌兮畢竟騎得少,身體比較緊繃,而夜言修就顯得悠閑多了,攬著轡頭的手幾乎沒怎么使力,偶爾用腿輕夾馬腹便可控制方向,還時不時幫她攥一下韁繩,以免她跑偏太遠。

    兩人皆不善言談,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聽見精鋼馬鐙發出的響聲,宛如風鈴般清脆悅耳。

    不知不覺走得有些遠了,馬蹄踏過碎石淺灘,臨近溪畔,小魚小蝦游得正是歡快,還有手指頭大小的蘑菇長在石頭縫隙之中,奶白色的菌蓋,細長的桿子,一小叢一小叢地聚在一起,甚是玲瓏可愛。

    馬兒似乎就喜歡這樣的植物,邊走邊低下脖子去嗅,瞅見對岸還有,甩開蹄子就要踏水飛奔過去,誰知差點滑了一跤,連帶著座上的岳凌兮也晃了晃,夜言修反應極快地勒緊了韁繩,將她護在雙臂之間。

    “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為自己造成的麻煩道歉:“我騎術不佳,讓大人費心了。”

    夜言修凝目思索片刻,終于感覺到一直以來是哪里不對了——她不是過分客套,是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比別人低一等,不該享受這等待遇,即便在楚襄和夜思甜的反復洗腦下,還是無法從根本上與他們平等相處。

    她始終擺脫不了罪眷這重陰影,或者說,她壓根沒有想過要擺脫。

    夜言修暗嘆,旋即握住她的雙肩道:“凌兮,帶你出來騎馬,護你安全是我的責任,你且把我當做哥哥,不必如此生分,可好?”

    岳凌兮微微一怔,倒真把他和端木箏聯想到一塊去了,菱唇翕動幾下,小聲道:“我jiejie可不會像大人這樣,她從來不讓我騎馬。”

    聞言,夜言修頓時失笑,一邊領著她叱馬往回走一邊問道:“為什么?”

    “我小時候受過傷,大夫說不宜做劇烈運動。”

    她淡淡一語蓋過,夜言修的心卻抽動了一下,再看看她輕飄如紙的身子骨,越發肯定心中所想——如果是輕傷,何至于馬都不讓騎?

    他沒有細問,只拽緊了韁繩道:“那我們就慢慢晃回去。”

    岳凌兮偏頭輕問:“大人不覺得悶?”

    “不,我也很久沒有如此悠閑過了,這樣正好。”夜言修笑了笑,極為真誠地答道。

    他身為兵部侍郎又是夜家族長,不但要協理四門清吏司及武選、甲械之事,還要過問夜家內務,平日確實是忙得腳不沾地,岳凌兮也非常理解,不過一想到中秋那天夜思甜許的愿,她就忍不住好心相勸。

    “大人休息好了不如考慮下娶妻生子的事,我看顧夫人非常擔心您……”

    夜言修差點破功:“她還許了升官發財的愿望呢,你怎么不一道說出來?”

    岳凌兮一本正經地說:“大人如此厲害,那是遲早的事。”

    難道娶妻生子不是遲早的事?

    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著她,隨后她也意識到哪里不對了,連忙開口補救:“大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演練那天有那么多女官都朝您伸出了橄欖枝,可見這點也是不成問題的……”

    他頗愛看她局促起來碎碎念的模樣,卻淺笑著打斷了她。

    “叫我言修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評論好少,寶寶不開心

    第34章 郊游(中)

    薄暮降臨,天空似籠上一層灰霾,晦暗無光,堂前燃起數十盞明燈,照得幾位臣工的臉微微發燙,楚襄高坐在上首,面前擺著尚未封檔的詔諭,有幾張零散地攤開在桌案上,顯然是剛剛被看過。

    “推行雜秧種植的政令若照你們這么寫,朕恐怕要被西北三州的百姓指著鼻子痛罵了。”

    堂下一干人等頓時面色大變,中書令紀桐欲上前請罪,剛說出陛下兩個字就被楚襄抬手打斷了,凝神看去,那張冷峻的天顏挾著重重威勢,猶如山巒即將傾覆,教人寒凜不已,連他這個歷經風霜的老臣子都有些耐不住了。

    今兒個圣駕突然來到他就有不好的預感,如今看來果真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這件事也太巧了,那張詔諭不過是某個中書舍人手下的初稿,他早就看出有內容遺漏和措辭不當之處,已經嚴令其焚稿重制,怎么一轉眼就到了陛下手里?還夾在已經謄抄入章準備遞上過目的冊子里,實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楚襄未曾責罰任何人,哪怕是那名擬詔的舍人,他正是疑惑之時楚襄又徐徐開口了。

    “紀大人,農田改革所涉及的詔諭就移交給翰林院起草罷。”

    說罷,他拂袖起身,一臉淡漠地踏下案階,眾臣只見玄黑色的袍擺在眼前驀地一晃,人已在廳門之外,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挺拔背影,縱使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也無人敢追上去攔駕申辯,互相對視一眼,皆面如死灰。

    陛下這是要削中書省的權了……

    雖然只是單單一宗詔諭,但意向已經非常明朗,結合最近楚襄對中書省格外嚴苛的態度看來,此舉恐怕早就在他的計劃之中了。

    紀桐捋著花白的胡須,面色雖然嚴肅卻并無驚怒,反而那些年輕的臣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慌亂和不平,廳內頓時充滿了竊竊私語。

    與此同時,內皇城大街上停著的那輛雙轅馬車正準備返回皇宮。

    青天廣幕的盡頭陰云滾滾,空氣亦有些發悶,楚襄隔著車窗看了看,眉眼不動地問道:“修儀回宮了么?”

    影衛在外頭低聲答道:“回陛下,半個時辰前流胤大人剛派人來傳過話,說是修儀要在那邊吃過晚飯才回。”

    楚襄沉吟須臾,道:“去顧家馬場。”

    馬上就要下暴雨了,陛下還去郊外做什么?

    影衛雖不解,卻也不敢表現出遲疑,立刻揮鞭叱馬朝城外而去。

    其實岳凌兮本來騎完馬就準備回來的,哪知襄襄在草場一時捉蝴蝶一時追兔子的,玩得不想走,再加上夜思甜一個勁地勸她留下來吃飯,她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食物全都在這附近取材,顧家自個兒建了座小園子,一畝兩分地,水車三四臺,種的全是應季的蔬菜,放眼望去一片綠油油的,新鮮又水靈,即便是生吃都十分清甜可口。

    不過據夜思甜所說,溪邊有種姜黃色的野生松蘑,用來燉rou最是鮮美,恰好夜言修和顧靖夷獵了幾只獐子回來,于是她們去遛襄襄的時候順手提了兩個藤條織成的籃子,準備摘些蘑菇回來。

    岳凌兮從未野炊過,覺得甚是新奇有趣,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夜思甜屁股后頭,看她怎么避開路上的蟲獸,又是怎么辨別毒蘑菇的,越看越覺得她涉獵極廣,暗生佩服之心。

    “喏,這種上面有斑點的是萬萬采不得的,莫說吞到肚子里,就是隨便摸一摸手指頭都會腫得像豬蹄一樣。”

    她的形容加上表情甚是有趣,岳凌兮不禁掩唇輕笑,就在這時,余光里某只黑爪倏地一閃,她立即轉身,把那只不安分的芝麻團子牽了回來。

    “襄襄,那個不可以吃。”

    被點名的某只熊貓不依不饒地叫了兩聲,表示對那朵五彩斑斕的蘑菇非常有好感,就想吃了它,可岳凌兮非常嚴肅地搖了搖頭,試圖對它曉之以理:“吃了你會一命嗚呼的,就再也見不到又粗又脆的筍子了。”

    說完,她拿出一根剝好的竹筍在它面前晃了晃,它猶豫片刻,伸出爪子捧住了竹筍。

    誘惑成功。

    旁邊的夜思甜捧腹大笑:“它小時候挺精明的,沒想到現在這么好騙!”

    岳凌兮低頭看著襄襄,唇邊彎起了淺淺的弧度。

    不久,兩人一獸來到了溪邊,這里松蘑分布廣泛,樹根下石頭縫里一揪就是一大把,她們蹲在那兒采個不停,襄襄亦在水里瞎攪個不停,時不時翻出些彩色的小貝殼來,放在掌心掰來掰去可以玩好久。岳凌兮知道它甚少到水邊來玩,橫豎溫度也不低,就由得它弄濕手腳玩個盡興了。

    天光漸沉,日頭很快就不見了,對岸的樹林里似乎起了風,枝葉沙沙作響。

    兩人也采得差不多了,滿滿一籃子都是姜黃色的小蘑菇,往溪水里一浸,隨意晃動幾下泥巴就不見了,再拿出來的時候個個水滑飽滿,還帶著獨特的香味。

    “好啦,我們可以收工……”

    夜思甜話未說完,襄襄陡然發出了尖叫聲,緊接著一道銀光在半空中疾速劃過,嗖地一下插進了岳凌兮腳邊的濕地里,離她僅有三寸之遠。

    是一支精鋼箭!

    她心跳停了半拍,回過神之后驀然抓住夜思甜的手往后方撤去,還沒邁出幾步,背后銳聲又至,她立刻壓著夜思甜俯低了身體,下一秒,箭矢挾著寒氣從頭頂掠過,齊刷刷地射進了樹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