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你胡說!”何雅語還要掙扎起身,寧妃喝道:“皇后娘娘傷心過度,你們還不快把娘娘扶起來?” 往旁邊示意,慎刑司的兩名太監上前,假意攙扶,實則拉住了何雅語。 卻正在這時,一名跪在地上的太醫顫聲叫道:“太子、快看太子!” 大家忙轉頭,卻見地上的太子趙暨手指一動。 *** 趙暨重新睜開雙眼。 少年還有些迷惘的眼神逐漸掃過面前的眾人。 何雅語推開太監們撲上去:“暨兒,你嚇死母后了!沒事就好,你沒事就……” 趙暨的目光逐漸地有些清醒:“母后?”少年微弱的聲音宛若嘆息。 何雅語拼命點頭:“母后在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趙暨凝視了她片刻,突然緩緩地抬手,少年瘦弱的手腕上有一道血漬,原來是不知被什么割出了一道傷口。 何雅語一眼看見,咬牙道:“是不是有人虐待你?不要緊,等母后懲治他們!” “是、是我自己。”趙暨緩緩地說。 何雅語一愣。 趙暨望著那道不深不淺的傷口,喃喃道:“我、我原本想割腕,可是,好疼啊……我割不下去,就只有、只有這樣了。” 何雅語再鐵石心腸,聽到這里,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暨兒,你怎么這么傻?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大顆大顆的淚又從少年的眼中流出來,趙暨道:“可是我忽然想到,我……連這一點都受不了,但是當年端妃娘娘她、她受了那么多刀,那、那豈不是更加……” 何雅語的哭聲戛然而止。 趙暨幽幽地道:“母后,我、心存愧疚,我得去向端妃娘娘請罪了。” “不,不要!”何雅語渾身一震,松開趙暨,哭著大叫道:“暨兒,母后不許你胡言亂語,那個女人,她死也不放過你呀,這是為什么?” 趙暨卻不理她,他的目光轉動,突然看見了旁邊的薛翃。 薛翃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見少年說了那幾句話,她的雙眼模糊,不知自己是該離開,還是留下來。 就在這時,趙暨道:“是你。” 薛翃回頭,遲疑了會兒終于來至趙暨身旁。 趙暨的眼中透出疑惑之色,氣若游絲:“奇怪、我很討厭你,但我也……很喜歡你。” 這是在回光返照啊。 薛翃垂淚,心中竟極為后悔,她輕聲說道:“別說了,別說了,暨兒!” 一聲熟悉暨兒,像是喚醒了少年的神志。 趙暨動了動,重新睜開雙眼,他死死地看著面前的薛翃,突然驚喜交加般叫道:“端妃娘娘!”這一聲竟極為清脆! 在場眾人都聽得分明,均都驚呆了,連何雅語也如見鬼怪地轉頭瞪向薛翃。 薛翃身子顫抖,咬著唇并不做聲。 趙暨卻掙扎著起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發光,手也一陣急促的顫抖:“娘娘!我、我終于又見到您啦。暨兒,暨兒跟您請罪來了。” “不、我不……”薛翃無法忍受,低下頭,雖然沒有放聲大哭,卻已經渾身顫抖,她本要否認,但卻再也無法自制。 薛翃張開雙臂,猛然把趙暨擁入懷中。 “暨兒……”哽咽著失聲。 趙暨給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臨死之人,突然感覺到久違的溫暖。長久在冰冷的宮闕中,終于又得到了他渴望的暖意,少年他發出了舒適的嘆息,自覺此生再無所求,也再無可牽念的:“太好了,太好了……端妃娘娘,下輩子,暨兒當您的孩子、好不好?” 耳畔傳來那人溫柔依舊的回答:“好呀。” 囚牢之中,寂靜無聲,每個人的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所有人都震驚于眼前所見所聞的一幕,一時竟沒有人留意,就在囚室外的門口,皇帝冷冷靜靜地立在那里,深邃冷寂的目光,落在那個因為傷心過度而輕顫不已的纖弱背影上。 第86章 太子薨逝后, 薛翃因為身上的傷口綻裂, 外加心力交瘁, 昏迷了四天三夜才又醒來,然后在太醫跟西華綠云等的精心照料下, 又養了月余, 才慢慢恢復。 在這期間,太子的大去喪儀也已經辦理妥當,因為太子含愧自戕, 對外, 正嘉便并沒有宣布廢太子之事,只說太子暴病而亡, 喪儀等事也一概都以太子之禮料理。 除此之外, 朝廷上還有兩件不起眼的人事任命。比如原戶部尚書大人告老,上書致仕, 原戶部侍郎高彥秋給擢升為尚書。 這也是眾人都早就預知的事,畢竟戶部的各種大事早就是高彥秋扛在肩上, 何況如今又有了“高如雪”的助力,所以一切看似順理成章。 另一件, 則是虞太舒重又入了內閣。 六月底, 江恒從北邊歸來。 與此同時兵部也得到了正式的軍情急報:何貫將軍身為北邊三成的統軍大將,為人昏聵,又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的身份, 便任人唯親, 收受賄賂, 且治軍十分的松散,兵力弱的不堪一擊。 九月中的時候明軍千人出關,竟給韃靼一隊幾十人的隊伍追的丟盔棄甲。何將軍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甚至命手下士兵砍殺無辜的百姓,假稱是明軍大捷。 這一切,是原本遇襲失蹤的鄭瑋鄭大人,微服私訪,查明屬實的。 除了這些兵部接到的公函文告,江恒則親自另帶了一份公文入宮面圣。 江恒呈給正嘉皇帝的,除了外間兵部所得的公告外,還有齊本忠的親筆信,言明以上所寫并無虛假,一切都是他跟隨鄭瑋鄭大人所目睹親聞的,而且還列了他們暗中走訪的許多人證名字。 親筆信之外,又有何貫收受賄賂的證據,以及何貫跟韃靼首領來往的信件,多種證據觸目驚心,足足有近千張,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江恒說道:“微臣奉命前去查詢鄭大人的下落,在北邊的柳城里發現他們的蹤跡,會面之下才知道,原來鄭大人知道何貫會對朝廷特使動手,所以假借山賊襲擊,用了金蟬脫殼之計。” 正嘉手一松,手中的幾份書信飄飄搖搖落在桌上,有十幾頁飄落在地。 皇帝漆黑如淵的眼中有怒意翻涌,沉沉說道:“養虎為患,說的就是這個了,每年的軍餉,糧草,都喂了這幫蠹蟲。” 又看著江恒:“之前說鄭瑋已經動了手,現在北邊的情形怎么樣了?” 江恒道:“因為何貫機警,仿佛也發現了鄭大人的蹤跡,幾次派了人追殺,幸而皇上的密令到的及時,才借調了周邊兵力,假扮北營大軍,冒險潛入營中,終于找到機會,將何貫制住,如今局勢平穩,請皇上放心。” 正嘉笑道:“這個鄭瑋,還真是個可用之才,有勇有謀,虞太舒舉薦的不錯。” 江恒道:“我臨行之際,鄭大人懇求,讓皇上盡快擇選賢臣良將,前去接管北營軍務。” “他沒有獨攬大權嗎?” “并沒有,鄭大人凡事都跟齊公公商議,得齊公公應允才敢行事。” “這就好,有勇有謀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忠字當頭,沒有野心才是好臣子。他越是謙遜,朕自然越是要高看他,”說到這里,正嘉回頭對田豐道:“擬詔,在正式的將官選拔任命之前,著鄭瑋代理北營軍務。” *** 江恒自養心殿出來,不知不覺要往放鹿宮去,走了片刻突然醒悟。 他早在路上,就聽了消息,薛翃早搬入云液宮去了,只是他才回京,引人注目,且青天白日又人多眼雜,便怏怏地往內閣值房而去。 直到三日后,云液宮內殿。 薛翃已經聽聞了鄭瑋暫理北營軍務之事,知道他死里逃生卻又如愿以償,心中涌起了微酸的喜悅,因為趙暨之死,讓她心中郁結不已,這真是這段日子來唯一值得欣慰之事了。 正小全子從外摘了些梔子進來,給她插在天青色長頸玉瓶里,薛翃先前不大喜歡這種甜香,因心情好,便也覺著甚是可人。 雪白的梔子花開的舒展,薛翃怔怔地,忽聽身后有人道:“跑到這里真不容易,很不如在放鹿宮行事便宜。” 薛翃回頭,卻見是那張久違的秀麗容顏。 許久不見,各自身上卻發生了許多的一言難盡,薛翃不禁也笑了笑:“江指揮使。” 這一笑之間,花面交融,眉眼生輝。 江恒心頭一動,故意笑道:“你瞧瞧,這才分開幾個月,你居然搬到這后宮娘娘住的地方來了,再過幾個月,是不是就真的位列妃嬪了?” 薛翃道:“也許。” 江恒本以為她會回答“不要胡說”、“不可說笑”,這等等的話,總而言之一定會駁斥自己,沒想到居然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 江恒語塞:“真的嗎?這么想入后宮?” 薛翃垂眸道:“不是我想不想,是有人想。” 江恒道:“你說的那個人是皇上。” 薛翃并沒有否認。 江恒走前一步:“那如果我說我不想呢?” 薛翃看看他:“江指揮使,不可說笑。” 這會兒居然開始“不可說笑”了。 江恒望著眼前的人,這剎那他好像又回到了在北疆的時候,漫天的雪打落下來,不僅是落在臉上,更像是在心頭上,沙沙地痛著。 “好吧,知道你是個正經人。”江恒嘆了聲,他轉身,走了兩步。 薛翃知道他是要走了,索性轉回頭來,不去看他的背影。 那邊兒江恒又走了半步,突然一頓,他轉身如風一樣掠了回來,一手攬著她的腰,一邊往前,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下來。 薛翃猝不及防,被迫抬起頭來,雙眼不知所措地眨了眨,卻對上他垂眸掃視的目光。 無法出聲抗議,也不能掙扎,直到江恒松開手。 薛翃漲紅了臉:“你、干什么?” 江恒道:“我突然想到了,你還欠我一件事。” 薛翃道:“怎么?” 江恒道:“忘了嗎,上次你欠了我一個條件。” “看樣子你已經想好了?” 江恒點頭:“我想好了,我想……我想要你。” 薛翃抬手打了他一下,江恒攥住她的手:“我想要你跟我走。” 江恒聲音很低,他隱約有點緊張,所以全神貫注地看著薛翃的反應。 因為太過專注了,便忽略了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