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放鹿宮。 薛翃望著面前之人,意外之余,后知后覺。 方才她低著頭進放鹿宮,一心只想著寶鸞的事,眼角余光曾看見廊下立著若干的內侍宮女等。 那一刻她下意識地以為是伺候自己的那些人,或者是丹房中需要的人手,并沒有多想。 又大概是皇帝特意交代了讓不許驚動。 不錯,面前的人,竟然是極少離開甘泉宮的正嘉皇帝。 皇帝出現在她的房間里,這簡樸太過的逼仄屋子也像是蓬蓽生輝一樣,熠熠有光了。 薛翃一愣之下,上前見禮。 這屋子里的燈光有限,不比養心殿那樣燈火通明,又好像所有的光都給皇帝本人給遮蓋住了。 幽微的燭火隨著她的動作而搖曳,皇帝的臉色也仿佛陰晴不定。 薛翃定神:“您怎么會來放鹿宮?” 正嘉盯著她:“朕不能來嗎?” 薛翃道:“自是可以,只是有些……突然。” 正嘉起身,大袖搖晃。 他轉頭掃了掃身后,又緩步走到那桌邊的水晶缸旁,垂眸看向魚缸內的太一。 皇帝說道:“朕聽說,你養了一只古怪的小魚,特來見識見識。” 薛翃啞然。 先前因她進門,太一已經游了上來,好像要迫不及待地跟她打招呼。 可是此刻,因皇帝到了跟前兒,太一突然停止動作,小魚直直地從水面沉落到水底。 正嘉凝視著水中的魚兒:“它這是怎么了?” 薛翃也發現了古怪,忙上前來細看,想了想說道:“是了,也許是餓著了,今日沒大喂食。” 正嘉“哦”了聲,眼睛往旁邊瞥向她:“你的人怪,養的魚也怪,這五花蘭壽朕是見過的,這一只嘛……長的很小,品相也是一般。難為你當個愛寵來養。” 薛翃怕餓著太一,忙回身掐了一塊糕:“緣分罷了,但凡是合了眼緣跟心意,自然就愛的不行。” 正嘉低低笑了兩聲:“說這么一大串子話,這豈不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說著,眼睛卻脧著薛翃。 此時薛翃正專心致志地垂眸,捏碎了點心喂太一。 糕點落在水面,本來這時侯太一會浮上來咬吃的,但是今天太一卻安靜非常,它絲毫不受食物的誘惑,堅定地呆在水底動也不動。 薛翃詫異起來,怕它有礙,微微俯身定睛細看。 她伸出手指輕輕地敲動水晶缸:“怎么了?不會是哪里不舒服吧。” 平常薛翃只要一敲水晶,太一就算再懶得動,也會搖一搖尾巴,閃動一下翅子,可是今日卻是鐵了心似的,整條魚被凍住了一樣。 薛翃著急起來,圍著水晶缸挪步,想要仔仔細細地打量明白。 卻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不期然撞在皇帝身上,薛翃一晃,正嘉已經像是等候多時早有預料般,及時舉手將她擁住:“小心些。” 薛翃屏息回頭,跟皇帝近在咫尺的深色眸子相對。 正嘉垂眸俯視著她,似笑非笑地:“看樣子,你不單單是會關心人,連對一條魚也這樣上心,竟把朕都忘了嗎?” 他身上的氣息,龍涎香跟甘松的香氣迅速縈繞而來,潮水一樣令人窒息。 薛翃突然想起之前雪夜,在精舍的暖閣中,皇帝緊緊地抱住她,也是如現在這般,勢在必得的眼神。 一股寒意悄然自骨子里滋生,薛翃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正嘉自然察覺了:“冷嗎?” 皇帝輕聲問,然后淡淡地環顧室內:“你這兒也太簡陋了,朕來的時候,炭火都熄了,冷的如冰窖一般,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這大冬天的難為你怎么過的。” 薛翃推了推他:“皇上,請先放手。” 正嘉果然從善如流地松手。 薛翃正欲后退,正嘉卻換了個動作,雙臂一合,重又將她緊緊地擁入懷內。 他歪頭打量懷中薛翃的臉色,頭頂金冠束著的長發傾瀉而下,從肩頭滑過,撩在薛翃的臉頰跟鬢邊,緞子似的頭發有些微涼。 正嘉微微低頭,似乎是想靠她近一些。 也只有在此刻,皇帝的臉上才露出了三分歡悅的笑:“給朕抱著,該不會那么冷了吧?”他親昵的問,曖昧而濕潤的氣息緩緩鉆入了薛翃的耳中,卻讓她從里到外,無端地更冷了幾分。 第73章 皇帝話音剛落, 只聽“嘩啦”一聲, 從旁邊傳來。 薛翃抬頭, 卻見是魚缸里的太一, 不知為何迅速地從水底沖了上來,胖胖的小魚兒在水面上打了個旋,又極快地俯沖入水, 仍舊躲在水底不動了。 皇帝也看見了, 輕聲笑道:“這魚真是怪極了。動若脫兔,靜若處子, 是不是有些像是你?” 薛翃凝視著水底的太一,道:“皇上說笑了。” 正嘉卻凝視著她:“上回朕讓你留在精舍, 回頭卻聽郝宜說你已經跑了。朕可是說笑嗎?” 薛翃道:“當時是師侄受傷,小道心里牽掛。” “你就不牽掛朕?連朕的話都敢違抗?”正嘉說著, 手沿著那不盈一握的腰間往上, “知不知道,沒有人敢這樣對朕。” 薛翃想止住皇帝的手, 但此刻被皇帝緊緊擁在懷中, 他身上的氣息像是有麻醉之效,令人渾身的力氣都為之消散。 “皇上不高興了嗎?”薛翃問道。 “不高興, 想罰你。”正嘉垂眸, 唇角挑出一抹笑。 雖然對于正嘉的手段,整個宮內幾乎沒有人比薛翃更了解, 但是給他如此調撩, 仍是有“不能承受”之感。 薛翃抬眸掃了一眼缸內的太一:“所以皇上特來這里, 不是為了看太一?” “太一?”正嘉喃喃,輕聲道:“道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名,謂之太一。看得出,你是極喜愛它的。” 薛翃趁機試著掙扎了一下。 “不過,”正嘉的手臂紋絲不動,只賞光似的看了看只胖乎乎的小魚:“方才朕已經看過了。現在朕想、好好看看你。” 這會兒薛翃突然想起俞蓮臣來尋她那一夜,蕭西華說,這屋子里有外人的生煞之氣。 卻不知若是此刻西華來到,會做出如何的判斷。 皇帝的唇印在她的后頸上,潮潮潤潤,又有些異樣的guntang。 這次不比上回,他用了幾分力道,也許是下意識的,明顯的刺痛感傳來。 “皇上知道我從哪里來嗎?”薛翃突然問。 “從哪里來?”皇帝百忙中回了一句,心神已經都在懷中之人的身上。 他盯著那青墨色的發尾,以及下面白玉一樣的一截脖頸,最最簡單的白與黑,卻偏偏最令人迷醉。 心中好像有一只柔軟的貓爪在撓著,讓皇帝想要看見、或者得到更多。 他的手自斜襟內探了入內,同時察覺懷中的人猛然一顫。 這種反應,令他甚是喜歡,甚至心動。 薛翃短促地吸了口氣,不敢盡情呼吸,也不能。 室內都是龍涎香跟甘松的味道,她覺著,吸入太多的話,會忍不住暈厥。 薛翃回答:“我才探望過寶鸞公主,”不等皇帝反應,薛翃繼續說道:“公主問我,會不會隨著天師真人離京。” 皇帝正是隱隱意亂情迷的時候,突然間聽了這句,整個人清醒了三分。 “你說什么?”正嘉有些警覺地望著薛翃。 上回他詢問過薛翃去留的問題,立刻得到了拒絕,皇帝雖然心有所盼,知道她未必能離了自己,但畢竟還未得到她親口答應。 他當然有千萬種法子可以把人禁錮在身邊,但終究不及她心甘情愿留下來的好。 一念意動,皇帝的動作停了停,他飛快地思忖了會讓:“那你是如何回答寶鸞的?” 薛翃問道:“這要取決于皇上。” “嗯?”正嘉真的疑惑起來:“朕不明白。朕當然是想你留下來,問題是你肯乖乖聽話嗎?” 薛翃道:“我愿意。” 聽見這三個字的瞬間,正嘉的心跳也有一瞬間的停止。 “你……當真愿意?”他不能相信,清醒而警覺地眼神盯著薛翃。 “我愿意,”薛翃回答,“只要皇上答應我三個條件。” “哈,”皇帝早有所料般輕笑出聲:“你這詭計多端的小妮子,朕早就知道,你沒有那么聽話。” “只是三個條件而已,”薛翃道:“不知皇上能嗎?” 正嘉微微一哂:“這天下沒有朕不能的,你先告訴朕,你的條件到底是什么。” 薛翃道:“在這兒之前,請您先放開我。” 習慣了擁抱著一個人,而且這人又是自己心心念念渴盼著的,放手這種極簡單的動作,就成了最難的抉擇。 正嘉皇帝最擅長的其實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心十分剛硬,可以做到對萬物冷漠無情,但是這會兒…… 可皇帝畢竟還是那個睿智冷靜、城府深沉的皇帝。 他從來分得清輕重緩急。 正嘉道:“那好吧。” 他果然張開雙臂,仍是帶笑望著薛翃,半真半假說道:“你只管開口,只是有一件,——不許漫天要價,如果是故意為難朕,你可要小心點。” 薛翃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不說說看,又怎知成不成呢。更何況,我跟皇上的心意并不一樣,也許對我而言不可能的,對皇上而言卻是輕而易舉呢。” 正嘉笑道:“這奉承朕喜歡,說罷,看看朕能不能接住你那些鬼靈精怪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