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那也得有人牽線搭梯子,他才能順桿爬上來呀。” 虞太舒道:“怎么,江指揮使覺著此人不堪重任?” “哪里的話,”江恒扶著腰,一搖頭:“連皇上都稱許他是個可用的人才,我哪里還敢說什么。” 虞太舒道:“如此就好。”說著落座,拿了一份公文又看。 江恒看著他正氣凜然,端莊穩坐的樣子,便探身過來,往他手上斜睨。 虞太舒把公文合起來:“江指揮使,您是在這兒養傷的,公文來往,是我們內閣的責任,就不勞您cao心了。” 江恒笑道:“我就看一眼,你就好像能掉一塊rou似的。我還沒謝過虞大人先前送藥的恩惠呢。” 虞太舒淡淡道:“一碼歸一碼,那件事,是我受人所托,不值一提,既然已經過去了,更加不必說了,橫豎江指揮使身體無礙便是。” 江恒見他一句是一句,應對的很綿密妥帖,便笑了笑。 才轉身要走,又道:“虞大人,我突然聽說,上回和玉道長回高家,仿佛跟您見了一面兒?” 虞太舒正垂眸看公文,聞言,長睫略動了動,然后說道:“江指揮使果然是消息靈通。不錯,當時我跟高家二爺在一塊兒,碰巧同和玉道長撞見,略說了兩句話。” “這可真是碰巧了啊。”江恒說道。 虞太舒把公文放下,抬眼看向江恒:“指揮使大人,似乎話里有話?難道覺著這不是碰巧?” “我可什么也沒說,”江恒手按著腰,小心地扭著腰身松快筋骨,嘴里道,“您是高大人的門生,一天里也要去個七八回,碰巧遇見又有什么不妥。” 虞太舒這才哼了聲:“這還算是句公道有理的話。” 江恒又道:“不過說起高家,倒是讓我想起另一件事。” “何事?”虞太舒雖然淡淡的,心里卻警惕,知道他詭計多端,指不定又出什么驚人之語。 江恒說道:“虞大人至今尚未成家,我怎么聽說,高家有意將長女許給虞大人做新婦?不知此事幾分真假?” 虞太舒皺皺眉:“江指揮使什么時候關心起別人的私事來了?” “這不是隨口閑聊嘛。”江恒扶著腰笑。 虞太舒道:“江指揮使如今也還是單身一人,不知自己的婚姻大事可有了眉目?” 江恒嘖了聲:“虞大人,我是好心,你跟我抬杠,這可是沒意思了啊。” 虞太舒道:“我也是好心關懷江指揮使。” 兩人說了這句,便見高彥秋如給人踹著屁股似的奔了進來,狠狠地把手中的兩份公文扔在桌上,氣憤地說道:“這差事沒法兒干了!” 虞太舒忙站起來:“出了何事?” 江恒本要往內,見狀也站住腳。 高彥秋指著那兩份公文,道:“這都到年下了,憑空又多出兩項花銷銀子的地方。” 虞太舒不忙著問,自己拿起來看了會兒,詫異說道:“兵部這一項我是知道的,早就說要造紅夷大炮,這還只是前期的小數目,大頭還沒列出來呢,這倒也罷了。可是工部的這修葺宮內殿閣,怎么又多出這么一大筆銀子消耗?好好的……又怎么建新殿了?” 高彥秋道:“誰說不是呢,本是要平平安安過個年,這下叫我去哪里弄銀子去,宮內這么多殿閣,難道還住不下人嗎,建那么多是要干什么!” 虞太舒忙道:“大人慎言。” “慎什么慎,都活不下去了,”不料高彥秋脾氣最急,此刻七竅生煙,道:“逼急了我,也告老還家去,這官兒誰愛干誰干去。” 虞太舒咳嗽了聲:“大人。”眼神往后一瞄。 這內閣值房是極機密的地方,平常并無閑雜人等,高彥秋一時忘了。 此刻順著虞太舒的眼神回頭看了眼,卻見那面容秀麗的鎮撫司指揮使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高彥秋眉頭一皺,索性道:“說了又怎么樣,難道我說的是假話嗎。哼,如果有人想搬弄是非,老夫也不怕。” 江恒道:“高大人,您這話我可不愛聽,江某什么時候成了那種搬弄是非的小人了?” 高彥秋道:“江指揮使,我可并沒有說您。千萬別趕著來認。” 這話說的沖,江恒卻一點也不惱,仍是笑微微地說道:“其實您就算說我,我也不敢怎么樣。誰不知道呢,如今和玉道長是皇上跟前兒一等的紅人。” “那又怎么樣?”高彥秋微惱,心中只當他又是要提這種上不了臺面的裙帶關系。 這些日子,因為和玉的緣故,同僚中也有不少阿諛奉承之輩,著意來屈就他、說好話,攀關系,令他不厭其煩,心中憎惡。 “當然沒怎么樣,”江恒話鋒一轉:“上次和玉道長回高家,老人家尚且沒給她好臉色看,她是皇上所敬愛的方外之人,您還敢頤指氣使不當回事兒,何況是我們這種給皇上責打的不受寵的貨色呢,對高大人而言更是如同草芥了。” “你……”高彥秋一愣,望著江恒,雖挑不出他話里的大錯,但總是不大舒服。 江恒又問虞太舒:“虞大人,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虞太舒仍是那種穩穩的氣質,溫和地笑道:“江指揮使過謙了,您是朝廷命官,高侍郎雖有話語過激之時,對您卻仍還是同朝為官的情誼,怎會視若草芥呢?何況江指揮使也算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沒有人敢小看您分毫。” 江恒道:“虞大人,你可真會避重就輕啊。” 虞太舒道:“至于和玉道長,其實高大人只是以禮相待而已,因為顧及她是修道人,不敢過分以骨rou親情相待,沒想到外頭以訛傳訛的,便說高大人怠慢,實屬傳言罷了。” 江恒道:“是嗎?”他看向高彥秋,卻見對方并不言語,江恒道:“也許是那個宮內的小太監失心瘋了,才在皇上跟前胡言亂語吧。” 高彥秋臉色一變:“這是什么意思?” 江恒道:“沒什么,就是個奴才多嘴,說和玉道長受了冷落而已。” 高彥秋濃眉深鎖。 虞太舒卻不言語了。 “對了,”江恒突然“嘶”了聲,伸出手指把高彥秋跟前的兩份公文翻了翻:“高大人不明白這銀子怎么又多了一筆?我恰巧知道一點,皇上覺著怠慢了貴賓,所以想在宮內的東北角再起這座迎仙閣。” 像是一聲驚雷,高彥秋震驚的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江恒笑道:“我也只是風聞,未必是真。高大人,虞大人,你們二位聽聽也就算了。” 高彥秋瞪著兩只眼睛:“胡鬧,真是胡鬧之極!這成何體統!” 這是在內閣值房,宮內的地方,高彥秋這話,卻像是在非議皇上的決定。 虞太舒忍無可忍:“高大人!” 江恒在旁邊冷颼颼地說道:“虞大人,別擔心,高大人雖瞧不上和玉道長,但若是他口沒遮攔之罪給人彈劾了,皇上總也會看在和玉道長的面上格外開恩的。所以您大可不必擔心。” *** 薛翃來至寧康宮的時候,伺候寶鸞的宮女慧兒悄悄對薛翃說道:“仙長,不知為什么,這兩日公主總是憂心忡忡的,昨晚上,奴婢還看見她偷偷地在哭呢。” 薛翃也察覺了,自從那日御花園賞雪之后,寶鸞的情緒便有些低落,當下入內,卻見女孩子正在書桌旁邊,拿著一支筆不知在做什么。 薛翃走到跟前,卻見寶鸞正在畫一張圖,圖上亭臺樓閣可見雛形,筆法雖然稚嫩,但已經有些意趣了。 寶鸞因專心在畫,竟沒有注意旁邊多了個人,突然,她拿著筆,望著畫中間空白的地方,發起呆來。 薛翃看了會兒,起初以為寶鸞是信筆亂畫,可看了會兒,卻隱約覺著這張圖有些眼熟,再細想,驀地一震。 寶鸞畫上的殿閣,竟像極了當初她住的泰液宮,但是周圍的景物卻又并不是云液宮內的樣子。 此刻慧兒送了茶點進來,寶鸞才驚覺薛翃已經來了,忙站起身:“和玉,你什么時候來的?” 薛翃笑道:“才進來,看公主如此專注,不忍打擾。您是在畫什么?” 寶鸞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圖,道:“這個、這……是那天你帶我去御花園,雪后的景色呀。” 薛翃心內意外,仔細看去,果然是那天御花園內所見,但是旁邊的宮殿,卻顯然是泰液宮。 薛翃假裝不知,笑著點頭道:“公主畫的很好。不過,要是能把當日公主在雪里撒歡的樣子也畫上,那就更好了。” 寶鸞有些害羞:“我才學著亂畫,還不會畫人物呢。” 薛翃笑道:“你才多大,這樣已經算是極佳了。” 寶鸞臉上紅紅的,像是因為受了夸獎。薛翃又指著中間那空白地方問:“這里似乎少點什么?” 寶鸞眨了眨眼:“嗯,有個東西的。” 薛翃見她并不直說是什么,就也沒有再問,只握著她的手噓寒問暖,手指在她的脈上試了試,果然,內息噪亂。 “公主可有心事?”薛翃問道。 寶鸞眨了眨眼,突然問:“和玉,江指揮使的傷好了嗎,你可去看過了?” “我并沒去看,他在內閣值房里,我不便過去。” “是嗎。” 薛翃看女孩子有些失望,便說:“但是聽小全子說,他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兒了。” 寶鸞并沒有流露多少歡喜之色。薛翃回想那日寶福的話,問道:“公主,那天寶福殿下讓我去給江指揮使求情,我怎么不知道他們兩個還認得?” 寶鸞猶豫了會兒,才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隱約聽說,以前jiejie在太后宮內,也并不受寵,好像是江指揮使教她做了什么,情形才變好了……” 薛翃心中一動:“所以寶福殿下記得江指揮使的好,才替他走動?” 寶鸞瞥她,小聲回答:“大概是吧。” 薛翃假裝不在意的,隨口說道:“江指揮使看著冷心冷面的,居然對寶福殿下格外照拂,倒是令人意外。” 寶鸞道:“嗯,jiejie很開心呢。” 薛翃忖度當日寶福的一言一行,心中總覺著有點不安。 寶鸞望著她,突然問道:“和玉,我聽說,陶天師會在年前離京,那你、你呢?你也會走嗎?” 薛翃回過神來:“我……”突然她笑問:“公主想要我留下來,還是要我走?” 寶鸞叫道:“我當然想要你留下來!你、你會永遠留下來嗎?” 薛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道:“公主,假如我要走的話,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呢?” 寶鸞小臉煞白:“你要走?” 薛翃道:“我是說假如。公主會不會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外頭的風景?” 寶鸞眨巴著眼,滿面惶恐,然后她搖頭:“不,我不能出去。” “為什么?” “我……”寶鸞低下頭,半晌才說:“父皇在宮內,jiejie也在,我能到哪里去?” 薛翃起初已想到了一個法子,可以把寶鸞帶出宮,只是不知道小孩子的意思,如今聽她這樣回答,便知道是不成了。 寶鸞說完,又抬頭看向薛翃:“和玉,你真的要走嗎?”她睜大雙眼,兩只眼睛里透出了深深地恐懼。 過了會兒,薛翃才說道:“我不走,我會留下來,陪著公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