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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欲為后在線閱讀 - 第40節

第40節

    兩個人好像都興致高昂,只是細看的話,正嘉臉上只有兩三分的笑意,含蓄中透著欣悅,而寶鸞則是十分高興,笑逐顏開。

    在兩人身前的紫檀木圓月茶幾上,放著個黃金嵌寶的鸚鵡架子,有一只白色的長尾鳳頭鸚哥站在架子上,正挪動兩只腳走來走去。

    寶鸞正拿了個銀制的小勺,在給它添加食水,正嘉在旁道:“都說這鸚鵡難養,朕看卻是最好養活的,只好別忘了按時給它食水,教它說什么就說什么,從不多嘴,也不鬧事。”

    寶鸞見這鳥兒的嘴很是尖利似的,便問:“父皇,它會不會啄人?”

    正嘉道:“不會,這種都是訓練好了的,性子最溫順,再說,人喂養它,就是它的主子,衣食父母,它只要稍有靈性,就不敢胡鬧犯上的。”

    兩人說話之時,那鸚鵡便側著頭,仿佛是在仔細傾聽似的,頸子微微伸縮,像是點頭答應。

    寶鸞拍掌笑道:“父皇你看,它好像真的能聽懂父皇說的話。”

    不料鸚鵡一眼看見薛翃入內,便揚著脖子像模像樣地叫了起來:“有人來了,參見皇上,參見皇上!”

    郝宜先前本要上前稟奏,因見正嘉跟寶鸞公主相處甚妥,回頭又看薛翃也正望著這一幕,神色專注,郝宜心頭一動,就沒有著急上前。

    直到此刻,才笑道:“皇上,這鸚哥搶了奴婢的差事了。”

    正嘉笑道:“萬物皆有靈性,要不怎么說人不學便不如物呢,你若是不進益,只怕真趕不上這鸚鵡了。”

    薛翃上前行禮。

    正嘉道:“和玉來的正好,你過來,也看看這只白玉鸚哥。”

    他的臉色一如平常毫無異色,更不像是幾乎一個月沒見過面的。

    寶鸞見薛翃來到,雖然眼中透出親近之意,但畢竟皇帝在跟前,便不敢插嘴,直到現在才說道:“和玉道長,父皇把這只鸚哥賞賜給我了。你看看它多乖巧。”

    正嘉一笑退后:“茶。”

    郝宜正樂顛顛地打量,聞言才忙出去端了一杯茶進來奉上。正嘉舉杯在手,喝了口,抬眸看向前方。

    薛翃走到茶幾旁邊,假裝看鸚鵡,心卻有點七上八下。

    幾乎三年里都對寶鸞不聞不問,今日卻是怎么了,居然破天荒地傳了她到養心殿。

    是皇帝突然之間想起自己還是一位父親、想一享天倫之樂嗎?

    薛翃覺著不大可能。

    但不管皇帝是什么用意,對于寶鸞來說,這顯然也是破天荒的恩遇。

    起初給叫來的時候,寶鸞還戰戰兢兢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利落。倒是惹得正嘉很是憐惜,溫聲安撫了她一陣兒,寶鸞才鎮定下來。

    正嘉又叫郝宜把那白玉鸚哥拿出來給她賞玩,寶鸞聽著鸚鵡學舌,惟妙惟肖,這才不禁流露笑容。

    寶鸞正逗著那鸚哥,說道:“你把方才對父皇說的話再說一遍。”

    鸚鵡打量著薛翃,給寶鸞又催了兩聲,才突然昂著脖子,長長地念道:“大道得從心死后,此身誤在我生前。”

    寶鸞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鸚鵡:“這是什么?方才說的不是這個呀?父皇……”

    她回頭又看向正嘉皇帝,本是要問皇帝的,誰知卻正見皇帝一口茶噴了出來,仿佛還給嗆著了似的,垂首咳嗽起來。

    寶鸞嚇的不輕,忙撇下鸚鵡跑了回來:“父皇您怎么了?”

    郝宜也急忙過來給皇帝捶背,又取了巾帕給他擦拭,問是否安妥。

    正嘉垂著頭,咳嗽道:“無礙,不用大驚小怪。”

    寶鸞這才松了口氣,又忙道:“我給父皇換一杯茶。”

    “不必了,”正嘉舉手制止了,“郝宜,你……”

    皇帝略一猶豫,才終于說道:“你把這鸚鵡送到公主的宮里去,寶鸞,你也先回去吧。”

    寶鸞雖然年紀小,卻也會察言觀色了,便忙屈膝行禮:“是,兒臣告退。”

    ***

    寶鸞不知道鸚鵡所念的那一句詩的意思,薛翃心里卻一清二楚。

    這是“和玉”之前跟張天師三問三答中的詩句,而這鸚鵡之所以學會了,原因只有一個,是正嘉皇帝念過,所以鸚鵡也跟著學會了。

    只是皇帝居然因此而噴茶,卻是出人意料。

    寶鸞同郝宜去后,正嘉看向薛翃。

    皇帝本來是個目空一切的性子,但是現在,卻無端地有些“心虛”似的。

    兩個人都是聰明人,不必多言,皇帝就知道薛翃一定早明白了鸚鵡為什么無端端會念出那樣一句。

    正因為這個,才讓正嘉覺著有點兒不大好意思——暗地里念人家的詩,如今卻像是給捉了現行。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很快便調整了心緒。

    “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并立瓊軒。含□□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怪不得古人早有詩在先。”正嘉笑了一笑,又道:“朕才說了萬物有靈,就果然顯靈了,先那句詩朕只在無意中念了一次,沒想到這畜生就學會了。聽郝宜說,只教它那句‘萬安’,就教了足足一個月才學會。你說可笑不可笑。”

    薛翃道:“這大概也是機緣巧合。又或者,萬歲跟別人自然不一樣,您親自教導,這鸚哥兒自然也不敢不用心。”

    這一句入耳,引得正嘉笑了起來,道:“和玉怎么也學會了這些阿諛奉承的話?”

    薛翃道:“能讓萬歲開懷一笑,倒也值得了。”

    正嘉眼中泛著笑意:“能把朕都能逗笑了,可見你這張嘴厲害。怪不得先前太后也肯為了你,向朕開口呢。”

    皇帝果然提起了太后討情的事,薛翃不慌不忙道:“太后不過是疼惜皇孫心切。”

    “太后疼孫子,倒也罷了,”正嘉斂了笑,沉聲道:“只是你未免太大膽了,敢利用太后,來向朕施壓。你就那么篤定朕會答應嗎?”

    薛翃道:“萬歲自然也是疼惜皇子的。”

    “不用巧舌如簧的,”正嘉微微斂眉,斜睨薛翃,“你這口燦蓮花的本事,只能蒙騙太后。朕知道你醫術高明,至于道法上……只怕不如你的醫術那樣高明,朕答應太后,不是什么疼惜皇子,只是不忍拂逆太后的意愿,同時,也是給你一個面子。”

    薛翃垂頭不語。

    正嘉道:“怎么,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暗中罵朕嗎?”

    薛翃道:“小道不敢,只是在感念皇恩。”

    正嘉嗤地笑了:“感念皇恩?朕一個月沒有召見你,你一個月就不想著來看朕,你是怎么感念皇恩的?”

    薛翃低眉順眼地回答:“小道每天誦經,都會為萬歲祈福。”

    正嘉的目光里又透出薄薄地笑意:“你有心祈福自然是好的,但是再好,也終究抵不過你親自來看一眼。”

    薛翃道:“萬歲日理萬機,又緊于清修,沒有皇命召見,小道自然不敢貿然打擾。”

    “一派托辭,”正嘉哼了聲,仰頭想了想:“早先朕說,絕不可能放了俞蓮臣,如今終于如你所愿了,堂堂九五至尊,為了你出爾反爾,只得了你一句感念皇恩,朕不滿意。”

    就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不管隔多久,要來的終究要來。

    龍涎香的氣息絲絲纏繞,這種只有宮廷里御用的名貴之物,對薛翃來說,卻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太容易讓她回到過去那段時光。

    “那,”薛翃定了定神,問道:“皇上想要什么?”

    正嘉雙眼望著面前面沉如水的女孩子,目光晦暗,深沉如海。

    在過去的這個月中,皇帝有意不見薛翃,不僅是因為她誘使太后迫他放了俞蓮臣,皇帝心里不悅而有意冷落。

    另一方面,皇帝更是想借此機會,試試看自己能否放下“和玉”。

    但是,連那只白玉鸚哥都知道,他無法忽視面前這個人。

    而在方才薛翃進內拜見,皇帝回頭看見那道黑白分明的纖弱身影之時,這原本冷寂的內殿,在他眼前突然間鮮活生動起來。

    這種感覺,難能可貴。

    既然不能放手,那么對皇帝來說,就再簡單不過了。

    只要緊緊抓住就行。

    于是正嘉皇帝回答:“朕想要的是……你。”

    第40章

    正嘉說這話的時候,一陣冷風從殿外傳來, 撩的垂地的云紋簾帳隨之鼓動。

    錯金博山爐里的裊裊煙氣也隨之變了方向, 飄舞搖曳,像是林中嗅到獵人氣息的驚鹿, 左右竄動,不知要逃往何處。

    正嘉就像是那個“獵人”。

    皇帝坐在紫檀木的竹節扶手椅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面前的人。

    而這人的反應, 在正嘉的意料之中, 也正因如此,皇帝卻又隱隱地覺著驚喜。

    薛翃眉睫一動, 然后抬起那雙清澈的眸子看向皇帝:“您說什么?”她的臉色平靜如常, 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正嘉笑道:“是沒聽清呢, 還是不敢相信?”

    薛翃道:“聽是聽清了,可不知皇上想要小道……做什么?”

    “萬兩黃金容易得, 知音一個也難求, ”正嘉緩緩道:“朕喜歡你, 和玉,所以朕想要留你在朕的身邊。”

    薛翃淡淡道:“小道出家修道之人,留在您的身邊,名不正言不順。”

    笑意從皇帝的眼眸里流溢出來:“那你想怎么名正言順,做朕的妃嬪嗎?”

    薛翃皺眉。

    正嘉卻又笑道:“知道你不會答應,所以, 只要你留在朕身邊, 就算是伺候朕修行的身邊同道之人吧。你總該知道, 陶真人不肯答應朕留他在京內的要求,想要在羅天大醮后便回龍虎山去,朕盼了數年才盼了他來,卻想不到如此來去匆匆,所以朕跟他說,不如留你在朕身邊……”

    皇帝竟跟陶玄玉說過這件事?但是陶真人從不曾跟薛翃說過。

    薛翃摁下心底思忖,問道:“不知師兄如何回答?”

    正嘉道:“他的回答很簡單,他讓朕來問你。倘若你愿意,便許你留下。”

    皇帝攏在袖子里的長指微微捻動:“和玉,留下來陪朕可好。”

    半晌,薛翃垂首道:“多謝皇上隆恩,還請您恕罪,因為小道不能留下。”

    正嘉眼神微微一沉:“為什么?”

    薛翃道:“其實早先小道也跟皇上說過了,又何必再問呢。”

    正嘉一怔,想了想,說道:“你是指的……留在這宮內會得罪人那件事?”

    薛翃道:“皇上圣明,《淮南子》里說:‘桔生淮北為枳,其實味不同,水土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