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公公是皇上的近身得力之人,也不知道內情?” 田豐咽了口唾沫,遲疑了會兒,才又說道:“仙長,這話奴婢悄悄跟您說,您可千萬別往外說出去?!?/br> 薛翃說道:“小道可是個多嘴之人嗎?” 田豐才道:“奴婢隱隱聽說,當初薛將軍仗著兵權在握,屢建軍功,有不臣之心,商量好了跟端妃里應外合,顛覆朝綱呢。” 薛翃不禁笑道:“這話,連小道這種方外人士都覺著不可信?;噬暇谷恍帕藛幔俊?/br> 田豐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除非……”薛翃遲疑。 “除非什么?” “除非端妃親自動了手?!?/br> “這個、”田豐一頓,“有兩個小宮女倒是供認,說端妃動手了?!?/br> 薛翃道:“事發那天晚上,公公也在場嗎?可看見了?” 田豐的臉色微妙地僵了一下,然后說道:“那時候奴婢還沒資格伺候皇上身邊呢,是鄭公公在。奴婢當然也沒有看見什么?!?/br> 薛翃笑道:“但現在田公公已經是皇上身邊不可或缺之人了,將來只怕前途無量?!?/br> 田豐原本還有些忐忑不安,聽了這句,才又露出笑容:“雖然說奴婢還不敢當,但多謝仙長吉言啦?!?/br> 次日,甘泉宮郝益早早派了小太監來給薛翃送素菜吃食,又催促她盡快往養心殿去。 薛翃吃了早飯,帶了小全子出門。 眼見快到養心殿,卻見有兩名身著紅色官袍的大人正從養心殿門口出來。 頭前一位,正回頭跟身后的人不知說著什么。 小全子忙道:“是內閣的幾位大人,道長看,高侍郎也在。” 薛翃也早看見了,頭前說話的是高彥秋,他身邊那個離后一步的不容忽視、豐神俊朗的身影,卻是兵部侍郎虞太舒。 高彥秋好像在發脾氣,聲音低低的含著慍怒。 虞太舒還是那樣神情鎮定,不見任何喜怒,只是在高彥秋說完后,他低聲細語地回上一句。 兵部侍郎顯然也看見了薛翃,回答高彥秋的時候,雙眼抬起,不動聲色地看向薛翃。 正高彥秋回頭,看見薛翃的那一刻,老頭子皺緊眉頭。 然后,高彥秋直直地走了過來。 兩人之間相距本就不遠,高彥秋走了七八步,就到了薛翃跟前,他凝視著薛翃,又掃向旁邊的小全子跟那兩名小太監:“我有幾句話要跟和玉道長說,你們先走開些?!?/br> 小全子遲疑地看薛翃,卻見她一點頭。 于是三名小太監才齊齊地后退了數步。 虞太舒在高彥秋身后四五步遠的地方站住,垂眸凝神,神情淡靜。 薛翃稽首:“高侍郎有禮了?!?/br> 高彥秋又高又胖,站在薛翃面前,越發顯得她身形纖裊。 高侍郎看她神色清冷,又如此稱呼,便道:“哼,果然是出家了,真的是這樣冷面絕情起來了。” 薛翃道:“請高侍郎見諒?!?/br> 高彥秋眉頭更加皺深了幾分,按捺不住道:“可是我有幾句話要跟和玉道長說,你雖然自詡出家,我也當你是修道之人,可有的人卻不這么認為,他們心心念念記得你是高家的人呢!所以你所做的一些事,他們就會以為是老夫的主張,認為是老夫別有用心,指使你這么做的!你倒是清閑自在,卻害的老夫出來頂罪!” 高彥秋很不負他的“大炮”諢號,說到最后,幾乎咆哮起來。 薛翃不為所動:“我不明白侍郎說的是什么?誰推侍郎頂罪,又是因為什么?” 高彥秋粗聲道:“你別裝糊涂,康妃娘娘的事,不是你惹出來的?夏太師先前把我罵的狗血淋頭,你當然是不知道。” 薛翃微微一笑:“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據我所知,康妃娘娘的事自有圣上處置,太師為難侍郎實在是大不明智。” 高彥秋直眉楞眼地瞪著她:“這話你不如跟太師說去,看他是怎么明智地回答你!” 薛翃淡淡道:“侍郎稍安勿躁,想必太師只是一時沖動,以太師的為人,定然很快就會明白這些事跟高侍郎無關的?!?/br> 高彥秋見她從頭到尾都是一派淡然處之不當回事的樣子,氣的胡子都飛起來:“你說的輕巧!你……” 正在這時,虞太舒走到跟前,他咳嗽了聲:“侍郎,這兒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br> 高彥秋橫向他:“怕什么?難道我說的是什么見不得人的?” 虞太舒沉聲靜氣道:“仙長所說的有道理,太師應該是一時氣惱而已,且方才太師已經去了雪臺宮,凡事只要說開了就好了。畢竟張貴人之死,的確跟和玉無關?!?/br> 薛翃聽了這句,不禁抬眸看過去。 ——虞太舒這話,倒像是未卜先知,知道夏英露會把她給太后跟皇后設計了的真相跟夏太師解釋似的。 高彥秋磨了磨牙,斜睨薛翃一眼,咬牙喝道:“那好吧,只盼千萬別再有下次!” 一拂衣袖,往前而去。 虞太舒卻并沒有立刻跟著離開,緩聲說道:“仙長雖是出家之人,可畢竟俗家在京內,倘若得閑,最好回府探望探望。”口中溫和地說著話,雙眼卻直直地盯著薛翃。 薛翃對上他的鳳眸,看出虞侍郎的眼神之中暗潮隱隱,好像還有許多話沒說完,又好像在等待她的回答。 第30章 四目相對, 薛翃眼前突然出現這樣一幅場景, 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身形高挑的男子前方,鄭重地說:“一定要記得我的話?!?/br> 男子沉聲道:“我不明白。” 那稚嫩的聲音清晰地回答:“你記得便好。等事情來臨,你自然明白?!?/br> 薛翃恍惚。 耳畔突然響起高彥秋的粗嗓子:“太舒, 還不快走?”原來是高彥秋走了幾步發現人沒跟上,回頭正叫。 “仙長,我先行一步?!庇萏婺恳暫陀?,微微頷首,跟她擦身而過。 虞太舒去后,小全子才又湊過來, 道:“這高侍郎可真兇, 怎么對誰也是這樣,仙長,他是不是責罵您了?” 薛翃問:“他為什么要責罵我?” 小全子吐吐舌頭道:“看高大人的臉色就知道沒說好話, 再說,誰不知道內閣大人們里頭,數高大人的脾氣最壞?這虞侍郎大人倒是個難得的溫溫君子。” 薛翃笑道:“你是不是想說謙謙君子, 溫潤如玉?” 小全子拍拍自己的腦袋:“是是是,就是這句。奴婢給記錯了?!?/br> 當下送了薛翃進甘泉宮, 正里頭郝益聽說薛翃來了,也正迎了出來,一邊說道:“仙長來的正是時候, 夏太師跟高侍郎各位剛剛離開?!?/br> 小全子忙多嘴道:“郝公公, 我們是來的不巧了, 才跟高大人撞了個正著,大人還把仙長說了一頓呢?!?/br> 薛翃道:“沒要緊的事,不必提了?!?/br> 郝益對小全子道:“你瞧仙長的心胸,再看看你。不過你既然撥給仙長使喚,自然得有點兒眼力介,似高大人是仙長俗家的祖父,說兩句倒也罷了,若真有人欺負,你可要挺身擋在前頭才是?!?/br> 小全子忙道:“奴才遵命。” 正嘉此刻已經又回到了省身精舍,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便睜開眼睛。 郝益不等吩咐,已經準備了所用冷水之物。 正嘉的目光在薛翃身上停住,帶了三分笑意:“這半天一宿過去,你的氣可消了?” 薛翃默默說道:“小道并沒有什么氣?!?/br> 正嘉道:“若沒有氣,為什么昨兒賭氣走了,朕叫你回來你都置若罔聞?” “那是因為萬歲有正事跟人商議,小道自是該避嫌的?!?/br> 正嘉見她并不靠前,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一拍:“你過來?!?/br> 薛翃上前一步。 正嘉說道:“你也太敏感了些,之前朕說的張貴人一事,跟你無關,至于俞蓮臣……你心中知道就好?!?/br> “您的意思是?” 正嘉淡聲道:“雖然真人說俞蓮臣是地煞之氣,朕也信了。但是,你總該明白,他所犯的是謀逆之罪,就算天下大赦都不能擺脫的罪責。朕可以聽真人的話暫時將他羈押,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你可懂得?”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說雖然暫時不殺俞蓮臣,但也絕不會赦免他的謀逆之罪,所以叫薛翃不要心存希望。 薛翃垂頭不答,心微涼。 皇帝竟通透到這種地步,大概是出自對陶玄玉的敬重,所以才順水推舟,并沒說別的。 正嘉問:“你知道朕為什么當著你的面替俞蓮臣,又為何跟你說這些話嗎?因為朕知道,你對薛家多半有點不忍之心?!?/br> 如果不是昨天江恒的提醒,此刻聽了這句話,薛翃只怕無法應對。 薛翃道:“萬歲指的是什么?” 正嘉欠了欠身:“你是來向薛端妃報恩的,是不是?” 精舍之內靜默了片刻,薛翃回答:“原來、萬歲也還記得那件事?!?/br> 正嘉見她如此回答,一笑:“這么說,你果然是因為此事?其實朕也是偶然記起來的?!?/br> 薛翃其實已經不記得了。 是在昨天下雨的時候江恒突然提起此事,深藏在記憶中的影像才一點點又浮現出來。 那是她才入潛邸后不久,正嘉皇帝意氣風發,還沒開始修道養性,那年秋日,他帶了薛翃出城騎馬圍獵。 原先還艷陽高照,將到中午的時候,突然間陰云密布,雷聲轟響。 正嘉陪著薛翃回京城的路上,薛翃掀開簾子看外頭天色,卻無意中發現路邊草叢中仿佛有什么活物。 此刻正是雷聲大作的時候,正嘉怕有危險,本不欲停車。 但電光閃爍之際,薛翃突然發現,那半跌在草叢中的竟是個看似四五歲的小孩子,路邊上除了蔓延的雜草外,再往下就是斜坡,是一株柔弱的小樹才擋住了那孩子跌落的勢頭。 薛翃救人心切,不顧車還沒有停穩就跳了下來,就在她伸手去拉扯那小孩子的時候,一道霹靂直直地落了下來,好像要在她的頭頂降落一樣。 那火焰的灼熱白光里隱隱透出些許血紅色,旁邊的正嘉魂飛魄散,瞬間以為薛翃性命不保。 但薛翃卻在千鈞一發之時握住那小孩子的手,用力將她擁入懷中,隨著她擁住了那孩童,那本來勢若千鈞的雷霆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然后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