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見胡三娘吃虧,差點受傷,沈檀大怒,“陸兄,你這是做什么!” 陸南石懶得回答,像上回一樣,積蓄力量將符篆打入他體內,卻也記得之前這么做的時候他的情形,摸出一顆丹藥彈入他的口中。 沈檀脫力倒地,陳斌迷蒙地睜開了眼睛,只是這回的情況好像比上回更遭一些,額頭冷汗涔涔,嘴唇發(fā)紺,面色蒼白。 陸南石皺眉,又一顆丹藥喂給他,按住他的肩膀讓他盤腿坐下,在陳斌說話前先開了口,“打坐平復魂力,我為你護法。” 唯有這樣才能讓陳斌真正地醒過來,而不是曇花一現(xiàn)。 陳斌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沒有廢話,瞬間入定。 胡三娘見此,自然急了,“你想干什么?” “很明顯,我在救人,你看不見嗎?” 胡三娘出掌反擊,想要將陳斌搶回去,然而陸南石在陳斌身周下了防護罩,胡三娘破不了防反而被彈了出去。氣急之下,鬼氣四散,雙目再次變得赤紅,頭發(fā)飛舞。 “為什么……為什么不肯放過我們!我們在一起礙著你們什么事了!” 陸南石皺眉,“是不礙我的事,但陳斌已經轉世輪回,這一世,他還有父母親人在。你知不知道,他的rou身已經只存一絲生氣,再不回去就會消亡?” 胡三娘不為所動。 陸南石冷嗤,“你根本不關心他的rou身是否還在,是否會死。這就是你的愛,你愛他,卻只想著禁錮他,消去他的記憶,把他作為沈檀的替身留在你身邊? 你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你不在乎他的rou身,那么他的魂體呢?他和你不一樣。他是生魂入畫,這畫又非是他掌控之界。你覺得他還能撐得住幾次時光回溯?” 胡三娘身形一顫,看著面色蒼白的陳斌,眼中露出心疼之色,“檀郎!” “你想和他在一起,就是想讓他陪著你一遍遍經歷當年的痛楚嗎?” “不!”胡三娘拼命搖頭,當年……當年的慘劇歷歷在目,她忘不了,忘不了! “不!” 一聲大喊,胡三娘鬼氣暴漲,天地為之變色,頭頂的太陽又開始慢慢變色。 陸南石一哂,伸手對著艷陽施法,自太陽里脫出一方巴掌大的銅鏡,從天空跌落,滑入陸南石掌中。 沒有天機鏡的支撐,天地開始搖晃,世界開始扭曲,胡三娘面色大駭。陸南石手持銅鏡,將一滴血液打進去,銅鏡停滯在半空,快速轉著圈,發(fā)出光亮,閃得人不能直視,陸南石連同胡三娘全都不得不避其鋒芒,轉過頭去,以手遮眼。 好一會兒,光亮轉弱,直至消失,世界也重新恢復正常,不再崩塌。天機鏡繞著陸南石轉圈圈,不停地在陸南石身上蹭來蹭去,仿佛小孩子撒嬌一般,期待獲得家長的安慰。 陸南石試著摸了摸他,天機鏡便高興地跳了起來,搖擺著身子站在陸南石肩上。陸南石有些驚訝,也有些稀奇,又戳了戳它,天機鏡將身子轉過來,挨著陸南石的手指使勁蹭。 陸南石可以明確感覺到天機鏡的能量,那股與他體內逐漸蘇醒的神力近似一脈同源的能量。他目光閃了閃,忽然想到時光回溯里,那兄弟倆的話。他們出自長春分支,而據他們所說,天機鏡是神君所賜,一代代流傳下來的寶物。 長春,神君…… 這本來就是他的東西嗎?所以對他如此親近,所以他才會在觸碰到畫卷的時候就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氣息? 更為詫異的是胡三娘,“你……怎么會……沒有天機鏡,此方世界就會崩塌。這些年我試過很多次,天機鏡誰都可用,但卻只能發(fā)揮出他十分之一的力量,且不可認主。為什么……你竟然能讓天機鏡認你為主?” 聽了這話,天機鏡似乎很不高興,發(fā)出嗡嗡地聲音。 即便他沒有化形,沒有如人一樣的五官表情。但那副模樣竟是好像在說,才不是認主,本寶寶只是回到主人身邊了。 倒是還挺可愛的。陸南石噗嗤一笑。 可能是感覺到主人的好心情,天機鏡搖頭晃腦,嘚瑟起來,不滿足于陸南石的肩膀和手了,開始得寸進尺,挨近了兩步,蹭了蹭臉。 陸南石:…… 果然是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 瞪了他一眼,天機鏡察覺到主人的目光,瞬間老實了。 胡三娘看得目瞪口呆,“你……” 陸南石沒打算為她解惑,只說:“這方世界以你的意念存在,只是一千多年了,你還是堪不破。一旦你陷入執(zhí)念,世界會自動時光回溯,回到當年。一遍遍經歷那些痛苦,你覺得這樣的日子好受嗎?” 胡三娘低下了頭,咬著下唇不說話。好受?怎么會好受呢? “既然不好受,那你為什么還要拉著他陪你一起受?當年你濫殺無辜,我尚且還能理解為你情根深種,為了沈檀而不擇手段。雖然方法不可取,但這份感情至少讓人動容。可是現(xiàn)在呢?” 胡三娘看著陳斌,面露掙扎,她不忍心的。她如何忍心呢?可是…… 她等了一千多年,終于等來了她的愛人,她怎么甘心就此放手! 保護罩中,陳斌緩緩從入定中睜開眼睛,目光清明,神色也好了許多,他站起身,“多謝道友了。” 轉頭看向胡三娘,目光復雜。但最終還是垂下眼說:“我們走吧!” 走?胡三娘面色一白,“檀郎!你……你要拋下我嗎?” 陳斌皺眉,“我不是你的檀郎。” 胡三娘面色更白了兩分,“不!你是!你只是忘了,你只是喝了孟婆湯!為什么!為什么不等我,為什么要喝孟婆湯!” “生死輪回,乃六道規(guī)則。” 陳斌語氣越是平淡,胡三娘越是覺得難以接受。她腳步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wěn)摔倒。 “怎么會……怎么會……我的檀郎絕不會這么對我。你……你怎么能……” “所以我不是你的檀郎。沈檀是沈檀,我是我。即便我們或許是前世今生,即便我們是同一個靈魂。但我們身世不同,生長環(huán)境不同,所受教育不同,性格也不盡相同。我們是完全獨立的兩個個體。我們之間或許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我終究不是他,他也不是我。” 胡三娘:“那……那當初你為什么要把我?guī)Щ丶遥俊?/br> 陳斌神色一暗,“抱歉。可能是前世因果的關系,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覺得我似乎和你有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帶了你回來。但這不代表我是沈檀。” 胡三娘身子又是一晃。沒有什么比陳斌親口說他不是沈檀,他不愛她更讓人絕望。 見到胡三娘這番模樣,陳斌一聲哀嘆,懇求陸南石:“這方世界困了她一千五百年,她堪不破情障,走不出執(zhí)念,只會一遍遍困頓在時光回溯的洪流里。能不能……能不能幫她出去?” 陸南石點頭。 見主人答應了,天機鏡不等吩咐,搶功一般上趕著躥出去,一道白光閃過,胡三娘被收入了天機鏡中。又一道白光閃過,陸南石和陳斌都只感覺眼前一花,再睜開眼,已經身在陳家密室。而一直漂浮在半空中的畫卷也落了下來。胡三娘被天機鏡重新放出,甩在地上。 他們出來了。陸南石之前留下的銅鈴后手壓根沒能用上。 床旁,七盞油燈,燈火微弱,但好在都沒有熄滅。陳青云護得很好,只是他的鬢角卻多了許多白發(f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爸!” 見了用生氣為自己續(xù)命的父親,陳斌心頭震蕩。陳青云卻是大喜,“斌兒!” 兒子回來了!只要兒子活著回來,丟了的生氣又算得了什么! 陳斌并不似他這么想,愧疚難當。父親是因他才會如此,他心頭五味陳雜,哪里會好受! 陸南石提醒說:“既然出來了,以后多的是父子談心的機會,先歸位吧,不要浪費時間。” 陳青云臉色一肅,“是!陸道友說的對。斌兒,你快回去。” 歸位這種事,用不著陸南石動手,不說陳青云,便是陳斌自己也能。只是離魂許久的身體,剛一回歸有些虛弱,在所難免。 將兒子的事情處理完,陳青云這才有時間詢問胡三娘,“這是……” “她便是畫中的女鬼。” 陳青云心里本已有了猜測,得了陸南石的證實,哪里還能不知,就是這女鬼害了兒子,心頭大怒,他不知胡三娘與陳斌的過往,即便知道,恐怕也沒法原諒胡三娘的所為,對其只有怨憤。 “這等害人性命的東西,還留她做什么!” 一出手就是殺招,毫不留情,卻在緊要關頭被陳斌擋住了。陳斌從床上滾下來,護在胡三娘身前,“爸,不要!” 陳青云懊惱不解。胡三娘卻是欣喜萬分,“檀郎!你……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你舍不得別人傷我。你心里是有我的,你是我的檀郎,對不對?” 陳斌抿了抿唇,神色尷尬,“三娘。我承認我對你有一份連我自己都說不清的情愫。但我很清楚,那不是愛。” 陸南石一頓,忽然想到了他和樂萱之間的怪異,與陳斌和胡三娘何其相似。這是不是代表,他和樂萱前世有情?那么那個在幻境中被他所救,又殺了他的人,是不是…… 陸南石心頭一凝。 那廂,陳斌又說:“三娘,那個愛你入骨,愿意為你去死的沈檀已經不在了。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我是陳斌。 前世種種,你為沈檀造殺孽無數,背下諸多血債。而沈檀也為你承擔了百姓的怒火,歷經了千年的煉獄之苦。緣已盡,情已消。在沈檀喝下孟婆湯轉世重生的那一刻,你們再無瓜葛。 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這次的事,雖然你差點害了我,但前提也是因為我自己不小心,是我想要知道我們之間那份因果,無意識間入了畫里的世界。時光回溯雖是因你而起,卻并非你所愿。 因此,我不追究。你也不要再癡纏了。沒有意義的。你我前緣盡已勾銷,不必再牽扯上因果。” 胡三娘只覺得自己頭暈眼花,站立不穩(wěn),呼吸困難。 沈檀……她的沈檀…… 她以為他對她始終有情,而他只是覺得他們之間不必再有因果。 噗—— 魂體本無血脈,可偏偏她竟是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她的眼眶微紅,淚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千年煉獄之苦,她不想他受的。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受萬年之苦,也不想他忘了她,對她說出這種話來。 可胡三娘知道,沒有如果。陳斌的眼神中對她沒有愛意,那不是沈檀看她的眼神。她分的出來。 見她不再自說自話,也不再胡攪蠻纏,陳斌臉色好了不少,語氣也緩和下來,“我送你去地府吧。人間畢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胡三娘噗嗤一笑。陳斌看著她,只覺得這笑無比怪異。 胡三娘又嘆了一聲,“你說得對。你不是他,不是我的檀郎。我的檀郎已經死了,被我害死了。是我……是我害了他。我罪該萬死。” 她閉上眼,淚水撲簌簌往下落。再放開眼,目光清明,仿佛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 “檀郎已經不在了,我去往地府又有什么用?你說的對。前世今生,本就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所以,即便有輪回。即便我輪回轉世后再遇上你。你也不是檀郎,而我也不再是胡三娘。” 胡三娘嗤嗤笑著,“情障?執(zhí)念?一千多年了。我確實堪不破,也不想勘破。”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步步朝畫卷走去,重新入了畫中。然而沒了天機鏡的美人畫即便還殘留著能量,也支撐不了多久。只是誰也沒有料到,胡三娘要的并不是回到那個世界,去見那個世界的沈檀。她已經存了死志。 瞬間,畫卷自燃,一秒鐘,便只剩下了一片灰燼。這樣的速度,這樣的手段,胡三娘是擺明了不想讓他們有出手相救的機會。 陳斌看著地上的灰燼發(fā)呆。 陳青云并不在意胡三娘的生死,死了反而消了他的心頭之氣,可他顧念兒子,忍不住開口安慰,“人各有志。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陳斌點頭,“我知道。” 他轉身抓住陳青云的手,“爸,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陳青云輕笑,“傻孩子,你回來就……” 好字沒有說出口,陳斌趁其不備,一招制敵,陳青云后脖頸貼著一張符,他已經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