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繡瑜面不改色:“多謝王妃盛情相邀,但是請恕本宮明日不能相陪了?!?/br> 阿奴挑眉:“哦?為何?難道我準格爾不是世代向大清稱臣納貢、沐浴皇帝天恩的部落嗎?” 繡瑜使了個眼色,竹月立刻上前答道:“王妃請恕奴婢插嘴,德妃娘娘剛剛懷上龍裔,胎相未穩不宜騎馬?!?/br> “果真?”康熙露出驚喜的目光,“好好好!” 阿奴卻十分懷疑:“騎馬而已,我蒙古女子向來沒有孕期不能騎馬的規矩。德妃身為滿人,不應如此孱弱才是。” 繡瑜微微一笑:“不是不能,而是大清人才濟濟,后宮女子中馬術騎射上佳的也不在少數。有的是人可以做王妃的對手,本宮就偷懶躲個清閑了。” 話已至此,阿奴也不好過于苦苦相逼:“那阿奴就靜待娘娘安排了?!?/br> 章佳氏身著騎裝站在御賜的千里駒身邊,輕輕撫摸著它的鬃毛,神色凝重。 她身后伊貴人、袁貴人為首的同行諸妃正在拿扇子擋著嘴唧唧歪歪,瞟向她的目光里滿是幸災樂禍。 章佳氏本來就得寵,又憑借騎馬討了德主子的喜歡,風頭甚至壓過了兩位貴人去,怎能叫人不妒? 可福兮禍之所伏,同樣是因為馬術上佳的緣故,德主子抓了她去跟那準格爾王妃比試。那些整日里馬背上來去的蒙古女人,甚至騎馬的同時還可以揮劍打仗。她們這些籠子里的黃鸝鳥再怎么訓練,那也飛不過草原上的雄鷹海東青??! 此番比試章佳氏必輸無疑,到時候見罪于皇上,她們的機會就來了。伊貴人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哎呀,這關公面前耍大刀,可別砸了自己的腳才是。” 章佳氏臉色越發難看。這些年她冷眼觀察,德主子在這些個娘娘里頭算是脾氣頂好、輕易不為難人的。怎的這回卻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伊貴人瞧她臉色不佳,心里不由更加痛快。這時她耳邊突然冷不防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關公面前耍大刀,也比有些刀都拿不起來,只知道說風涼話的人強!” 伊貴人頓時變了臉色,拘了個禮:“德主子金安?!?/br> “你們都下去?!崩C瑜揮退眾人,來到章佳氏面前,“你怕嗎?” 章佳氏咬唇,有些委屈:“娘娘,我......” 繡瑜皺眉喝道:“不要再做出這幅樣子了。本宮知道你年紀尚小。但是在準格爾王妃眼里,只有大清皇帝的妃嬪,沒有年齡之分!福禍相依,此戰雖險,但是皇上也會在場邊看著你呢!” 章佳氏的心里頓時砰砰直跳。她雖然喜歡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入了紫禁城的女人,哪個不想像眼前的德主子一樣,誕孕皇子,執掌一宮,推恩家人? 這是挑戰,也是機遇。章佳氏登時結結實實行了個大禮:“請娘娘教我?!?/br> “孺子可教?!崩C瑜笑道,“你聽好了。這只是賽馬,不是你死我活的戰場。比試總有輸贏,阿奴的騎射放在蒙古男人中都是頂尖的,輸給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丟了大清的面子。你可明白?” 章佳氏沉思片刻,終于露出笑容:“奴婢明白?!?/br> 秋日艷陽高照,笙旗獵獵隨風。草場上早已擺開了賽馬的回形道,兩旁設桌椅,供皇帝和諸王觀看比賽。 阿奴今日穿了一身火紅的騎裝,一頭秀發高高束起,更顯得她英姿颯爽,不下男兒。她驕傲地微微抬頭向主位旁的繡瑜致意,然后牽馬下場。等到看見自己的對手時,阿奴不由皺眉。 章佳氏一身淺粉騎裝,同樣束起頭發,露出一張俏生生的小臉,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大。與她相比,一個是怒放的牡丹,一個是清新的桃花。 阿奴不由轉向繡瑜,語氣微怒:“娘娘說大清皇帝的后宮人才濟濟,卻令一個小姑娘出戰,難不成是看不起阿奴?” 不等繡瑜出言,章佳氏先沖阿奴行了一禮,搶著回答:“是妾身仰慕王妃已久,特地向德妃娘娘請戰。諸位jiejie大度,雖然也想跟王妃一較高下,但還是把機會留給妾身了。請王妃不吝賜教?!?/br> “你!”阿奴氣結。 康熙和繡瑜對視一眼,眼中流露笑意。章佳氏這番話連消帶打,把姿態放得低低的。阿奴成名已久,就是贏了這么個小女孩也是理所當然,無濟于事。章佳氏還沒上馬,就已經完成繡瑜給她的任務了。 清朝所謂賽馬,更像是現代英國障礙賽馬的升級版本?;匦闻艿乐性O有二十四道阻馬索,這些繩索或高或低,不在同一水平線上,高者需要騎手縱馬越過,低者需要騎手俯身通過,最末有四道不高不低的最難通過。 章佳氏與阿奴各自騎著馬就位。旁邊的仲裁人鳴鑼為令,兩個人像箭矢一般幾乎同時躥出去了。 阿奴果然老辣,她常年騎馬,對節奏掌握得極為熟練老道,何時躍起,何時落下;何時俯身,何時起身處理得四平八穩。過前幾道繩索的時候幾乎不見減速。如果把她的表現單獨截取出來,你會以為她是在平地奔馳,根本沒有繩索的阻攔似的。 相比起來,章佳氏就顯得要稚嫩很多,每次越過繩索會有短暫的停頓,這速度就慢了下來。過了十六道阻馬索之后,她已經遠遠地被阿奴甩在了身后。 比賽已經沒有太大懸念了。因為沒抱希望,康熙臉上也沒有任何失望的神情。繡瑜卻盯緊了章佳氏,希望她能有比中規中矩更出彩一點的發揮。 阿奴已經來到了最后四道最難的繩索面前,她嬌喝一聲,兩腿一夾馬肚,駿馬猛地越起,在四道相距很近的繩索中躍出一個個均勻的圓弧,無驚無險地過了這四道阻馬索,頭一個到達終點。 章佳氏也到了,但她卻沒有像阿奴那樣爐火純青的控馬之技,前兩道繩索起跳稍晚。她的馬爾落地的時候,離第三道繩索已經很近了,沒有足夠的沖刺起跳距離,她要么勒馬認輸,要么摔個人仰馬翻!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眼見那繩索越來越近,章佳氏突然急中生智,就在馬頭就要挨到繩索的時候,她突然直起身子,松開韁繩,雙腿發力,猛地一蹬。整個人脫離馬背,高高躍起,憑借慣性通過了第三條阻馬索,然后再精準無比地落回馬背上,分毫不停地加速沖刺,借助長長的緩沖距離輕松地過了第四條繩索。 “好!”涼棚里圍觀的諸王大臣情不自禁地起身叫好。阿奴的臉色更加難看,她雖然贏了比試,但是全程發揮平均,反而不如章佳氏水平稍次但是更有亮點的表現讓人印象深刻。 康熙親自下臺迎了章佳氏,解了身上的石青色錦緞披風披在她身上。章佳氏慌亂地抬頭,卻見德妃站在康熙身邊,微笑著說:“好meimei,你給大清立功了?!?/br> 章佳氏這才放下心來,興奮地雙手握拳。 御駕在草原上停留了將近一個月,章佳氏果然一鳴驚人,在繡瑜懷孕不能承寵的情況下,她幾乎是一個人獨占鰲頭。賞賜不斷,連位份也從常在晉為貴人。 繡瑜驚奇地發現自己家的兩個猴兒好像突然懂事了起來。這些天胤禛胤祚也不出去胡鬧了,每天做了功課,就跟戀家的小雛鷹似的,老往她身邊湊。 每天都生出些新花樣來。采了漂亮的花兒也要讓額娘看看,聽了什么稀罕的傳聞也要說給額娘聽聽,小心翼翼把她當玻璃人伺候,并且絕口不提皇阿瑪。 繡瑜大約也猜到是因為自己懷著孩子,康熙寵愛章佳氏的緣故。 頭兩天,她感動得兩眼淚汪汪。 后兩天,她心情平和。 又過了兩天,她體諒孩子們的苦心,忍了。 再過了兩天,她實在是忍無可忍。 那孫悟空就是會七十二變,他也是只猴兒啊!這兩個小子裝得再像,可她屋里這些天花也枯了,魚也死了,寫的字被人一杯茶潑濕了,珍珠扣子、白玉棋子兒這些小玩意兒經常散落一地,床上都是鞋印子。再鬧下去,就沒地兒住人了。 繡瑜終于忍不住跟胤禛來了一次徹夜長談。 “章佳貴人得寵,您不介意嗎?”胤禛困惑地支著下巴。 “沒有章佳貴人,也有伊貴人,袁貴人。額娘若介意起來,早把自己氣死了?!?/br> 胤禛還是不解:“可是其他額娘都不喜歡皇阿瑪寵愛別的女人。額娘,你不用說謊話安慰我們,我和弟弟都長大了。” 我滴神額,孩子太懂事太擅長腦補也是個問題!繡瑜不由扶額:“你忘了嗎?是額娘安排章佳貴人與準格爾王妃比試,她才有機會在你皇阿瑪面前露臉的。” 胤禛困惑地饒頭,他一直覺得額娘跟旁的女人不一樣。自古女子出嫁從夫,丈夫就是女人的全部,是付出與耕耘的地方,也是幸福和地位的唯一來源。丈夫就是女人的天,這天都朝另一邊傾斜了,她怎么能不介意呢? 胤禛瞪著純潔的眼睛,問出了心底長久以來的疑惑:“如果不想要皇阿瑪的寵愛的話,您到底想要什么呢?” 繡瑜不由愣住。她穿越過來這么些年,一直在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在這個年代的人看來,她是最幸運的那部分女人之一。衣食無憂,榮寵尊貴,兒女雙全還個個孝順爭氣。穿越之初她想要的東西,幾乎全部都實現了,唯一的代價,就是失去了實現人生價值的可能性。 她也曾想過,她可以用現代知識輔佐胤禛,間接地為這個社會里的窮苦大眾做點事情。但是先別提她們母子鋒芒畢露后的危機,更根本的原因在于,滿清政權從根子上就是腐朽的。如果她真的讓大清千秋萬代、封建制度永存不朽了,那她就是整個現代社會的叛徒、罪人。 然而面對純種滿族貴族出身的兒子,繡瑜只能從另一個方向引導:“治國安邦之策自然是重要的,但是有些事情的效益是一時半會,甚至是一朝一代都看不出來的,但是它卻功在千秋。蔡倫造紙,文字才得以廣泛傳播。隋煬帝開鑿的大運河直到今天還是漕運命脈。春秋時期一畝地產粟不過幾十石,但是現在有了曲柄犁、有了良種、有了更好的施肥之法,產量提升了幾倍。” “如果有可能的話,額娘很希望有生之年,能夠達成這樣一件,功在千秋、惠及普羅大眾的好事?!?/br> 胤禛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以為額娘最多不過想要參政,沒想到她一個女子竟然能有這樣廣闊的胸懷。連皇阿瑪也未必敢說自己的哪項政令是功在千秋的吧? 不服額娘拉著哥哥說悄悄話,趴在窗戶邊偷聽的胤祚也嚇了一跳。他不像胤禛那樣透徹地理解了額娘的話,可他心中也沒有胤禛那樣深重的萬般皆下品、唯有皇權高的觀念。雖然不甚清晰,但是他隱隱感受到額娘好像是在說,在金錢權勢、封妻蔭子之外,應該還有其他東西只得追求。 作者有話要說: 回答幾個頻率比較高的問題。 1.《宮女談往錄》記載,老宮女稱呼光緒皇帝的珍妃、謹妃為珍小主、謹小主,所以永和宮的宮女叫德妃肯定是叫小主。但是康熙后宮長期沒有皇后,四妃的威望很高,所以外人稱呼他們為封號 主子,例如《康熙微服私訪記》里,宜妃被稱為宜主子,是一種給面子的說法,自己人就不會這樣叫啦。 2.德妃的孩子,正史記載,一共6個。 四阿哥(17年)六阿哥(19年)七格格(21年)九格格(22年)十二格格(25年)十四阿哥(27年) ps:中間和諧了七格格,因為只活了兩個月,而且跟九格格年齡太近了。 第56章 在草原上逗留了兩個多月, 康熙親手處理打到的獵物。把最珍貴的熊掌、鹿肝腌漬的腌漬,脂封的脂封, 快馬送回皇宮獻給太皇太后品嘗。 胤禛打死的那頭狗熊的皮也硝制完成。這玩意兒珍貴是珍貴, 可四爺的審美不允許自己水墨素雅風的房間里出現毛刺刺的熊皮制品。于是就順手轉送給了大阿哥, 換了幾支那日獵熊時用的連珠銃,時不時擺弄。 康熙帶著一眾妻妾子女盡興而歸。御駕進了北古口, 早有內務府派來送冬衣、路菜的人候在這里。 來的不是旁人,剛好是與烏雅家有親的尚家長子尚之柱。繡瑜趁機詢問他宮中情形。 “皇上不在宮里, 底下那些小主們倒是都安分守幾,可上頭這些娘娘們可鬧了不少花樣?!?/br> “頭一件兒,得數內務府剛出了盜竊的案子,本來只是下頭幾個蒙了心的東西做出來的蠢事兒??汕妩c損失的時候, 卻查出不少虧空, 副總管何生福倒了?!?/br> “哦?”繡瑜微微挑眉。何生福是繼后留下的老人兒,溫僖的左膀右臂??磥磉@一出是沖鈕祜祿氏去的。 果不其然,尚之柱又陸續說了七八件事。 敬嬪和安嬪的宮女為了爭炭火打了起來, 鬧到貴妃那里。 榮妃病了幾個月,血熱體虛的病,倒一個勁兒地支了人參鹿茸去,最后都進了她阿瑪馬佳·蓋山的嘴。偏偏被宜妃知道了, 鬧將出來,羞得三阿哥好幾日不敢踏足長春宮。榮妃氣了個倒仰, 拉著溫僖說了一大車子話,哭了小半個時辰。 又有惠妃仗著大阿哥的婚事, 指手畫腳,要東要西。剛選了湖水藍的桌圍,內務府的人加班加點地染了出來,沒兩個時辰又叫換了青草綠的來。 九月重陽節的宮宴上,溫僖的十阿哥跟宜妃的九阿哥搶螃蟹吃,大打出手,結果誤傷了旁邊勸架的八阿哥。溫僖執掌六宮,不好顯得自己偏心兒子,只得又出來調停。 至此,繡瑜已經明白,這都是沖著貴妃去的。先砍了她的左膀右臂,再鈍刀子割rou,一點點地煩她惹她。溫僖這些年仰仗孝昭的余蔭,又熬倒了皇貴妃,過得太順了些。她性子又要強,懷著孕也不肯放權,一時輕敵的下場就是就被其余三妃聯手給她上了一課。 果然,尚之柱最后說:“貴妃娘娘是九月二十五發動的,九月二十七才生了十一格格。” 繡瑜頓時萬分慶幸自己跟著康熙出來,躲過了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放了四個月的長假。 冬月十五,正是后宮妃嬪給太皇太后、皇太后請安的大日子。如今太皇太后年紀越發大了,除了幾個老一輩僅存的幾個老妯娌之外,輕易不肯見人?;侍竽抢镆嗍侨绱?,那位份低些的不過在院子里遠遠地磕個頭便罷了,唯有各宮的主位娘娘們得以進入正殿,陪著皇太后說說話。 平日里有些寂寥的壽康宮頓時熱鬧起來。皇太后拉了溫僖的手,細細撫摩著,憂心忡忡地問:“貴妃才坐了月子出來,怎的瘦成這樣了?” 鈕祜祿家世代名門,又已經折了一個孝昭在宮里了,若是溫僖再出事,皇太后也難以面對遏必隆的遺孀舒舒覺羅福晉。 皇太后厲聲喝道:“這些日zigong里雞飛狗跳,哀家看,皇帝不在宮里,你們一個個兒的都閑出毛病來了。眼見著就是年下,給祖宗上香祭祀的日子,你們一人把《法華經》給抄出五遍來。臘月十五之前,交到哀家手里?!?/br> 宮里不識字的主位大有人在,五遍《法華經》可不是容易的差事,皇太后這就是明著給貴妃撐腰了。 可貴妃只生了個體弱的小格格,罰她們抄再多經書也改變不了這一點。已經達成目的,占到便宜的眾人都微笑著應了。 沒多久,宮外的福晉們也來了。壽康宮里的氣氛又輕松熱鬧起來。幾個嬪先告退回去,只剩下眾妃跟相熟的宗親福晉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 惠妃在跟簡親王的繼福晉說著大阿哥的婚事。宜妃在跟安親王世子的福晉嘀嘀咕咕,安親王家的七格格嫁給了宜妃的族弟,兩人關系因此格外親厚些。溫僖作為身份最高的女眷接待著裕王福晉、恭王福晉兩位近親妯娌。 沒一會兒,突然宮女回道:“承恩公福晉瓜爾佳氏攜媳婦來給皇太后請安了?!?/br> 眾人都向小佟妃投以意味不明的目光。 佟佳氏跟烏雅氏這段親結的,可鬧了不少笑話。 因為是皇太后指婚,皇帝默許。佟國綱遠在北疆還千里迢迢地寄了家書回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千叮萬囑讓佟夫人謹言慎行,好好cao辦婚事。 宮里有德妃震著,宮外烏雅晉安又是個能為的,他和法海借著佟國維的面子,請動了康熙的心腹重臣,左都御史富察馬齊做主婚人,又三番兩次打壓鄂倫岱的氣焰,屢屢叫佟家的呆霸王有苦說不出。到最后鄂倫岱看見他就繞道走,在婚禮前都沒敢鬧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