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再看身邊,老四與老六一母同胞,真正血脈相連,言談笑鬧親密無間。老三和老五,一個說話弱聲弱氣,一個滿語磕磕巴巴,兩個鋸了嘴的葫蘆也有他們獨特的溝通方式。更顯得他孤家寡人,沒人疼沒人愛的一個人了。 更有甚者,皇阿瑪還帶了胤褆回乾清宮用膳,那以往都是他的位置!太子恭送了康熙的御駕,包著一包眼淚回了毓慶宮,一頭撲在乳母凌氏懷里。 凌氏也是一臉怒容:“那拉氏的兒子算什么東西?當年他額娘像條狗一樣地沖著皇后娘娘搖尾巴。如今娘娘不在了,竟敢欺負到太子爺頭上來了!” 太子一怔,以前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雖然盼著多跟皇阿瑪相處,但也知道其他阿哥也是皇阿瑪的兒子、自己的兄弟。皇阿瑪疼他們也是應該的。 可凌嬤嬤的話提醒了他,老五老九老十生母出身不錯也就罷了,老四被皇貴妃養著也還勉強。可其余那些奴婢生的怎么配做他的兄弟?也就是滿族入關,學了那些漢人的規矩。如果還在草原上,女奴生的兒子,比奴才也高貴不到哪里去。 皇阿瑪憑什么看重胤褆勝過他?又憑什么喜歡胤祚那個傻里傻氣的東西? 太子心里出離地憤怒了。恰好送膳的小太監手滑打碎了一個碗,嘩啦一聲,嚇了他一跳。太子跳起來,順手拿了桌上的馬鞭,一頓鞭子劈頭蓋臉抽在他身上:“狗奴才,你也想騎到孤頭上來不成?” 凌嬤嬤趕緊上來勸了:“太子爺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好容易勸下來,凌普突然如喪考妣地進來:“爺,僖嬪娘娘薨了。” 太子手里的鞭子滑落,難以置信地問:“怎么會?僖嬪不是得了風寒嗎?太醫院是做什么吃的?” 凌普讓其他宮人退下,只留凌嬤嬤和太子,低聲說:“據奴才所知,溫僖貴妃懷孕期間,僖嬪娘娘好像做了什么手腳,給永壽宮拿住了把柄。但真正揭發出來的卻是,僖嬪指使通貴人毒害六阿哥。可索大人給奴才傳話說,絕無此事。” 凌普與索額圖之間的關系更微妙。索額圖希望太子兄弟離心,好依賴母族。凌普又何嘗不盼著太子跟母族疏遠,更信任自己這個奶父呢?故而他也時不時在太子面前上上索額圖的眼藥。 太子果然皺眉懊惱道:“他雖是孤的叔祖父,但未免管得太寬了,反倒害了姨娘性命。如果不是他指使的,通貴人哪有膽子去害六弟?” 凌普見好就收,提醒道:“殿下,索大人所言未必不實。您忘了,通貴人姓那拉氏,她的族姐可是鐘粹宮那位。這事說不定就是惠妃和德妃聯合起來,告倒了僖嬪。” 太子瞬間警覺起來,是了。大阿哥在前面跟自己過不去,他母親就在后宮對付自己的姨母。 更讓他恐懼的是,皇阿瑪竟然選擇對他只字不提,偷偷處置了僖嬪。 想當初,父子倆是何等親密無間。他四歲的時候,跟皇阿瑪一起在奉先殿祭拜先祖。皇阿瑪當時看著世祖皇帝的靈位說,當初世祖駕崩,是他親手把皇父的靈位安置在此。將來某一天,他山陵崩的時候,就讓太子親自把他的靈位安置在元后的靈位旁邊,讓子孫后代一同參拜。 當時他還太小,不懂生死之事。侍立的宮人卻全部嚇得面色如土,跪請萬歲爺不要說如此不吉利的話。皇阿瑪卻大笑著撫摸他的頭,目光深沉慈愛說,人都是要死的,太1祖、世祖壽笀都不長,他能看到保成(胤礽)娶妻生子,擔當大任,就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皇帝富有四海,最忌諱的無過于生死。康熙坦言生死的時候,對他是何等的期盼信賴。 太子懂事之后,每每回想都不禁濕了眼眶。 可現在,皇阿瑪竟然連處置僖嬪這樣的事,都不愿意對他開口了。 太子堅信,如果僖嬪真的毒害皇子,自己頭一個不容她。雖然六弟出身不高,但也是龍子鳳孫。如果妃嬪暗害皇子成風,那他將來如何管理自己后宮? 故而太子心里萬分委屈,皇阿瑪瞞著他,就是懷疑他會因情徇私,質疑他作為儲君的冷靜頭腦了。 凌嬤嬤看到自己從小奶大的小主子眼里淚光閃閃,心疼地跟著掉眼淚。元后娘娘終究去得太早了,萬歲爺雖然寵愛太子,但也架不住滿后宮的枕頭風輪流吹啊。 然而怨恨皇帝是沒有出路的,凌嬤嬤只得上前摟了他在懷里,決定禍水東引:“殿下放心。萬歲爺還是疼您的。就是惠妃德妃這兩個狐媚東西,整日里不安好心!” “惠妃,德妃……”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點佩服康師傅的一點在于,他是古代難得的比較唯物現實,比較灑脫的皇帝。即使是后期被九龍氣到爆炸的時候,好像也沒有追求過修仙煉丹長生不老這些勞民傷財的東西(待考證,據我所知是沒有)。 女主不是萬能的,她的想法、計謀跟真正的古人有差距,所以就造成這種誤會。 第40章 “怎么?你們就給六阿哥吃這些東西?” 今天上午康熙帶了幾個大點的阿哥去豐澤園的御田里巡視農務, 憶苦思甜。無逸殿就停了一天的課。胤禛好容易得了半日假,提了那老鼠爬梯來永和宮, 正好趕上午膳。 宮女們端給自己的是紅粳米飯, 一品酒釀鴨子, 白瓷小碟盛的十幾道小菜。再看著胤祚桌上那可憐巴巴的香菇蔬菜粥,屈指可數的幾道小炒青菜, 連點油星兒都不見,胤禛不由詫異。六弟住在額娘眼皮子底下, 這些奴才怎么敢這樣怠慢他。 一旁的蘇嬤嬤等人都笑了:“阿哥有所不知,六阿哥前兒病了,娘娘不讓給他油膩的東西吃。” 原來胤祚上次中毒生病,病了足有十幾日, 圓滾滾的小臉瘦成了瓜子臉。繡瑜看著心疼, 換著法兒地給他做東西吃。許是催吐之法傷了腸胃,這孩子又素來貪嘴,前兒晚上積了食嘔吐不已。 嬤嬤們嚇得魂飛魄散, 還以為又有人下毒,忙慌慌地把何太醫請了來,才知道他只是吃多了不消化。繡瑜哭笑不得地下令,取消六阿哥的點心宵夜, 拿清淡養胃的東西給他吃。 胤禛聽了也是一臉無奈,一根手指戳到弟弟額角:“你啊, 連自己吃撐了都沒察覺嗎?” 胤祚笑嘻嘻地吐吐舌頭,對清粥小菜也沒什么抱怨地全吃了。兄弟兩個分開用膳, 漱口擦手之后,就擠到桌前看白老鼠爬樓。 前面說過,四爺打小就是個品味不俗的孩子。能得他喜歡的玩具,征服一個四歲的小六那是綽綽有余。 胤祚看得有趣,拿了那老鼠籠子在手里左右搖晃,提出了相同的疑問:“四哥,你說他們是怎么把老鼠裝進去的呢?” 胤禛就跟他展示了自己的研究結果:“這兒有個暗扣,你看。” 他伸手掰著那暗扣,清脆的“咔嚓”一聲之后,球形的籠子分成兩半,胤祚拍手笑起來:“四哥真厲害,連這都知道!” 胤禛輕咳了一聲,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弟弟的贊美,轉頭卻見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玫瑰糕。“啪——”胤禛拍掉他的手:“剛玩過老鼠,又用這手吃東西?”他說著朝門外喊道:“謹兒。” 蘇培勝立馬拿小銅盆端了水上來,謹兒刷刷刷掏出四五個青瓷小瓶,往水盆里加了藿香、薄荷和白苓,然后用一張裁得整整齊齊的干凈白絹,浸濕了水給他擦手。 胤祚看呆了,原來四哥這么講究的…… 胤禛拿了塊玫瑰糕吃了,看到弟弟這副呆愣愣的樣子,不由好笑,順手摸了塊糕塞他嘴里:“謹兒,服侍六爺凈手。” 胤祚嚼著香甜的玫瑰膏,聞著手上傳來的香味,終于記起來:“四哥,你是不是跟大jiejie學的法子啊?她用玫瑰花瓣、蜂蜜和牛乳泡手!你比女孩兒們還講究呢!” 大格格是恭親王常寧的女兒,被康熙要來養在太皇太后膝下,胤祚常去慈寧宮,跟她還算熟悉。 胤禛刷地一下黑了臉。算了,他還有事要求額娘,不能跟小六一般見識。 今天是榮妃的生日,繡瑜應邀去漱芳齋聽了一日的小戲。這些年她一直窩在永和宮,關起門來過日子,很少應這種聚會。但是榮妃難得過一次壽,皇貴妃和溫僖都去了,繡瑜也不能不給面子。 只是她依然有些困惑:“長春宮素來低調,聚會人多手雜容易惹事上身,榮妃很少湊這種熱鬧,怎么今年改了性子?” 白嬤嬤笑著提醒她:“娘娘,大阿哥前兒大出風頭,三阿哥今年也八歲了。” 哦!繡瑜這才恍然大悟,惠妃榮妃這對曾經寵冠后宮的老對手這些年低頭過日子,無非是因為自己失了寵兒子又還小。如今大阿哥狠狠地給惠妃掙了一回臉面,三阿哥卻還輕易見不上康熙的面,榮妃當然著急了。 這樣也好,宮里這幾年沒有新人出頭,皇貴妃的身子又差了,敬事房的記檔上就變成了她和宜妃并駕齊驅。既然有人搶著要出風頭,她也樂得退下來過幾天安生日子。 繡瑜心情不錯地回了永和宮,更衣坐定,不等她喝上口茶,乳母就抱了啼哭不已的九格格上來找她。 可能是孕期多思的緣故,九格格生下來的時候,才四斤多重。即使養到現在,身子骨也比她兩個哥哥差遠了。康熙雖然對女兒不錯,但是打心眼里還是更喜歡兒子,對九格格賞賜不少,卻不像胤祚小時候那樣,又是摸又是抱的親熱。繡瑜讓他給女兒起名字,結果到現在也還是九兒九兒地喊著。 繡瑜看在眼里,難免更心疼女兒幾分,一哭就抱在懷里哄。結果養得九兒有些粘人,一離了她就哭。今天榮妃生日,繡瑜去了大半日,九格格也就哭了小半日。 繡瑜一邊哄著女兒一邊吩咐竹月:“去叫何太醫來,想些安神定驚的法子,這樣下去不是長處之法。” 好容易哄睡了九兒,兩個不知在哪里皮了半日的臭小子,躥進來給她請安。胤祚沒等她叫起,就迫不及待地跳上炕,滾在她懷里,興奮地大聲說:“額娘,四哥畫了畫要獻給額娘!” 胤禛頓時臉紅,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磨磨蹭蹭地靠過來挨著繡瑜站了:“兒子每年過節都得額娘的禮物,卻從來沒送過您什么。這回跟著顧八代學了幾日水墨工筆,就想……獻給額娘。” 蘇培勝識趣地捧上張雪浪紙來。那是一幅很普通的竹石墨梅圖,筆法一般,構圖□□方面也欠缺了一些,倒是邊上的草書題詞筆法高明,筆力不俗。正是胤禛的字跡。 胤禛也知道自己在繪畫方面天賦一般,見她看得仔細,不由稍微有些窘迫:“畫得不好,叫額娘見笑了。” 繡瑜摟了他在懷里,摸摸他紅得透亮的耳朵尖兒,笑道:“這墨梅圖雖然技巧有些不足,但是用色清新素雅,意境含義都是上佳,額娘很喜歡。你才這個年紀,能有如此水準,已經很難得了。” 繡瑜沒有敷衍地安慰,而是仔細地尋找閃光點,很認真地夸了他一番。夸得胤禛眼睛亮晶晶的,臉龐帶笑,身后好像豎起條尾巴一個勁兒地搖啊搖。 繡瑜承受不住,又把兒子按在懷里揉搓了一番。 胤禛不好意思了,就給一直在旁邊跟著樂呵的弟弟使眼色。 胤祚恍然想起自己被四哥用玩具收買,答應的使命來:“額娘,四哥有件事求你!” “哦?什么事?” 胤禛從她懷里坐起來,理理自己的衣裳,從懷里摸出只白玉簪子,只說他不小心踩斷了佟七娘的簪子,想賠她一支,請繡瑜幫忙使人送出宮去。 繡瑜摸著他的腦袋疑惑道:“既是佟佳氏的格格,何不叫你皇額娘幫忙?” 胤禛一下子卡了殼。胤祚卻在一旁深有同感地點頭:“我知道!四哥淘氣了,怕皇額娘打他屁股!” 伺候的宮女們都發出善意的笑聲。胤禛登時臉紅,惡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不知該罵他還是該謝他。 繡瑜哭笑不得地擰了小兒子的臉:“說到淘氣,咱們六阿哥倒是經驗豐富啊!” 半月前進宮那位佟姑娘似乎是承恩公府準備送進宮,給皇貴妃做幫手的。頭一日進宮就籠絡了胤禛去,這姑娘似乎野心不小? 繡瑜微笑著收下了簪子,吩咐竹月:“下回夫人進宮,別忘了提醒本宮,叫她帶出宮去。” 胤祚似乎是玩累了,晚膳時分就有些懨懨的沒精神。繡瑜吩咐小廚房給他溫著粥,就放了他回去休息。 結果宮門落鎖前,康熙差人來吩咐說,下月初十是裕親王的生辰,他準備帶了老五老六去王府賀壽。 裕親王夫妻多年膝下空虛,一向疼愛這幾個侄兒。往年都是老四和老六去,今年胤禛進學了,康熙就捎上了五阿哥,都是平常之事,繡瑜只回知道了。 四阿哥一張嘴,差點害他小舅舅跑斷了腿。 烏雅太太年紀大了,又對朝廷官制不熟悉,回去只對晉安說是戶部某司主事之女佟佳氏,別的一問三不知。 戶部幾十個主事,佟佳氏更有十幾房上百人。可憐晉安請家里長輩在戶部做官的同窗吃了好幾頓飯,卻被告知戶部沒有姓佟佳的主事。 晉安傻了眼,拖了好幾日都不知該怎么查下去。 幸好那位同窗還算是負責之人,盡心盡力地幫他查了:“戶部現任的主事里沒有姓佟佳的,但是月前廣州司剛有一位佟主事被調到云南做知縣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 晉安接了紙條過來,一看姓名住址,正是法海掛念的那位堂姐家里,不由好笑。 第二日他在學里見了許久不見的好友,就趁午休的時候拖了他去僻靜的地方,說明緣故把簪子塞給了法海:“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害我跑了這些日子,早知道我就上你家尋你了。對了,你這jiejie怎么會認識四阿哥?她選秀的事情怎么樣了?” 法海剛病了十幾日,好像精神頭兒還沒養回來。他眼神發直,啞著嗓子說:“她死了。” “什么?”晉安愣住了:“開玩笑的吧?” 法海低了頭,找了個面墻靠著,半晌才說:“是真的,那日她跟我嫡母進……” “晉安!”學舍那邊突然沖出個人來,卻是晉安大嫂的娘家弟弟西林覺羅德穆。 晉安在學里人緣挺好,但是法海性格冷淡一向不愛理人。德穆看著晉安的面上對他還算不錯。他慌慌忙忙地沖到兩人跟前,沖法海喊:“我就知道你倆肯定在一塊!快走,你大哥來上學了!” 第41章 法海的長兄鄂倫岱是滿京城出了名的混不吝。 孝康皇后的母親佟老夫人活著的時候, 把這個大孫子當眼珠子、心肝子。他母親佟夫人又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兒子。那真是當鳳凰蛋一般養大的。 他老爹佟國綱雖然是一代名將,但鐵漢子也頂不住母親和發妻的兩泡眼淚啊!鄂倫岱就這樣霸王似的橫行京城多年, 連康熙都拿這個表弟沒辦法。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 賀姨娘是在佟夫人坐月子的時候懷上法海的。佟國綱在嫡子剛剛落地的時候, 偷吃了夫人的丫鬟,本就心虛, 又素來懼內,只能對佟夫人欺負法海母子的事睜只眼閉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