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一隊人馬又行走起來。 喬六扶著哎呦聲音漸小的雪蘭轉進一個胡同。喬六松開雪蘭,嘿嘿笑起,“大蘭子,你說那起爛人該不該?!” 雪蘭也把衣下的褂子扯了出來,彎腰笑個不停,“就是該,讓他們再擺譜。對了,喬六,你一會兒把銀子給小六子和他奶奶送過去。剩下的,你和阿福分了罷。” 喬六愣了愣,“你不要么?” 雪蘭大大咧咧的拍拍自己的手,“我不需要啊,我家里有吃有喝。” 喬六斂起了笑容,低下了頭,“大蘭子,你就是總替我和阿福著想,知道我們家里人口多,總把得來的銀子多分給我們。其實你也是需要銀子的,李婆子那么兇……” 雪蘭很義氣的拍了拍喬六的肩,打斷了他的話,“喬六,你這樣說就不江湖了。我們兄弟幫講究的是幫兄弟,說些見外的話,豈不是讓我和你們生分了?” 喬六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淚眨了回去,才揚起臉來信誓旦旦的說,“大蘭子,你真是好人!等我攢夠了錢,會向你家里提出來迎娶你進門的!我會把你娶回我家的草棚子里去,把你供在大炕上!當一碗肥豬rou一樣供著!” 雪蘭的笑臉立刻僵在了臉上。下一刻,她揚起腿就朝喬六踹去,“你當我不知道,你家的肥豬rou還能供在大炕上么?早讓你們全家給瓜分得不剩渣了!你個爛人,還不給我滾!” 喬六似乎早知道雪蘭會出腳,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溜煙的跑出了巷尾去了。 雪蘭也不追,大聲的在喬六身后叫罵了幾句,這才住了口。 第七章 為人 雪蘭也知道喬六在和她開玩笑,罵過后,撲噗笑了起來。雪蘭拿著郭福的褂子,跑回了書攤那里。 郭福見雪蘭回來,忙湊上前來問了情況。知道雪蘭和喬六把那隊人馬整治一番,也跟著憨笑了起來。 眼看著快到了日中時分,雪蘭的肚子咕的一聲響,她想著該回家吃飯了。 李婆子再兇,卻從來沒有短了雪蘭的飯。 雪蘭興高采烈的向家走去。 還沒到家,遠遠雪蘭便見得門口停了兩輛馬車。那兩輛馬車是再熟悉不過的,正是剛剛在榮華街上被雪蘭和喬六訛詐的那兩輛馬車。 雪蘭倒吸口冷氣。 難道被人查到老窩來了? 雪蘭不敢貿然再向前走去,她躲在巷口偷偷探頭向里面張望著。 忽然,角門一開,雪蘭見從不出門的李婆子慌慌張張的從里面走了出來。李婆子四下張望碰上,隨后立在門處嘆了一口氣,接著就朝榮華街方向而去。 雪蘭悄悄的跟上李婆子,在她轉過了一道巷子后,雪蘭忽然在她身后大叫一聲,“mama,您這是做什么去?!” 雪蘭多少有幾分故意,聲音大了許多,著實把李婆子嚇了一跳。 李婆子轉過身來,雪蘭不由得倒退幾步,做好了逃跑的架式。卻不曾想,李婆子并未向雪蘭發火,她只是看著雪蘭,眼神中有幾分復雜。 雪蘭也收住了頑劣的笑,她擰眉看向李婆子,未待問出話來,李婆子的話卻干巴巴的說道,“你……快隨我回家去罷,京城來人祭祖了……” 雪蘭見李婆子和往昔判若兩人,皺緊了眉,思緒早已飛到八年前那個雨天里去了。雪蘭忍不住念了句,“京城……” 李婆子定定的看了看雪蘭,垂下頭去,望著自己那一雙大腳,“是的……京城里來人祭祖了。你快快隨我回去罷,也許這也是你回去的一個機會……” 葉府! 那個地方,在雪蘭幼年時就似扎了根一般。那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間地獄!自己娘死在雪蘭面前時眼角落下的淚,出生小弟弟被人抱出房去的哭聲,時時出現在雪蘭的眼前,時時縈繞在她的耳畔。娘和小弟弟的死,歸根都在葉府!在那個狠心葉老太太,在那個冷血的親爹——葉世涵身上! “我在這里很好!”雪蘭咬著牙,冷冷的打斷了李婆子的話,她的話從牙縫里擠了出來。 雪蘭卻沒有再回祖宅的意思,轉身就要走,卻被李婆子緊緊抓住了手臂。 雪蘭蹙起眉頭來,望向李婆子。李婆子緊皺著眉,抬手把雪蘭朝巷子里拉,“進來,我有話和你說。” 雪蘭想去甩開李婆子的手,卻低頭看到李婆子那雙干枯的手背上暴出了幾根青筋。 那雙手,曾為她做過飯,給她縫過衣,作勢朝著她揚起過雞毛撣子…… 八年來,只有李婆子和她相伴。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單衣,從不曾短了她的。那些衣服雖也是粗布衣裳,卻是李婆子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往往是還未到季節,李婆子就已經把衣服備好了的。 這八年來,李婆子雖也罵她,卻常常是雷聲大,雨點小。她雖也擰過雪蘭的耳朵,也曾把雞毛撣子揮舞得勤快,卻也沒哪一下真正落在雪蘭的身上。 就是這樣,雪蘭漸漸習慣了和李婆子斗嘴著長大。也就是這樣,讓她和李婆子心內里早扎下了相攜生存的根。 雪蘭手上的勁小了許多。她揚起臉來,眼里卻忽然泛起水光來。 李婆子還是一樣不會說一句順耳的話,悶聲罵起雪蘭來,“別嚎喪,我可不愿意見這個。” 雪蘭吸了吸鼻子。 李婆子一向如此,嘴上的話沒一句順耳的,嗓門也出奇的大,卻從沒對她如何。比起滿口仁義德行的葉府上人,李婆子不知道要強出多少倍來。 李婆子罵著,還是伸出手來,用手背抹掉雪蘭眼里的淚,聲音也輕柔了許多,“你個小蹄子好生聽我說,我覺得你要借著這次機會,回去,回到葉府里去。” 雪蘭還要反問,李婆子抬手制止住雪蘭的話,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你難道不想報海姨娘的仇了么?” 這是八年來李婆子第一次和雪蘭提起海氏來,雪蘭一怔。 李婆子輕輕嘆口氣,“我雖是莊子上來的人,卻也聽說了海姨娘的事。外面傳著海姨娘是產后血崩,新出生的小公子也夭折了,可是我覺得這事里透著蹊蹺。怎么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說新生的孩子夭折,我便不能全信,更別提海姨娘產后血崩之事了。我打聽得來,說當年海姨娘生產之后,連郎中也沒去請。歲縣雖不比京城,卻也有郎中,依府里的勢力,請來個郎中不在話下。” 李婆子說著,望著雪蘭已經蒼白了的臉色,稀疏的眉毛也皺緊了,“我說句難聽的話,就是血崩,請郎中來了,拿參吊著,也會讓人再挺個個把時辰、小半天的……那么,就是老太太容不得海姨娘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樣的恨,叫老太太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姨娘呢?畢竟,老太太把手伸進兒子的房里,這樣的事在有些體面的勛貴人家是極不屑做出來的。” 李婆子抓緊了雪蘭的手,“從前這些話我不敢和你說,因為你年紀小。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大了,而且,你也是個聰明人。” 李婆子說著,眼里有些發紅,聲音更加低沉,“我被遣到這里帶著你時,從傳話的嬤嬤嘴里,我就看出葉府待你的態度了,他們就想把你扔在這里不管了。你也本是侯門小姐,卻在這鄉野地方成長,我心里覺得你可憐。但是,我卻是不敢當人的面待你好。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已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