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在長椅坐了一下午,她才接到陸石鵬電話。 手里那根煙,到底沒點,食指拇指揉搓著,完全變了形,煙草一點一點掉光,她也跟著陷入執拗的冷靜。 夕陽沉默,街道披上西紅柿色,陸煙握著手機,和那副頹靡的橘融為一體,單薄而美麗。 陸煙故意沒問他大忙人怎么不在,陸石鵬意外她非常認真地聽完,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微,沒來由的心虛。 他琢磨不通,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她像定時炸彈,讓所有人雞犬不寧,從存在開始。 網絡扒光了陸煙,波及到他們,他的信息被泄露,會在凌晨收到滿是污言穢語的短信,響起電話鈴撥回去卻是空號。 他是,陸煙當然逃不掉。 什么時候世界像包裹在殼里,罵著想看你笑話,只是生活著,微笑也會被說打擾。放眼現實,一個個都畢恭畢敬,鼓勵安慰攪成屏障,抽干壓榨最后的希望。 那些躲在屏幕后的人嚴重影響了陸石鵬,這次亦是,他逼不得已躲避,但他沒有說。 一味地責怪與解釋沒有意義,他們都知道,都無能為力。 簡單的道理在他們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行不通,痛苦要用謊言去遮蓋,可謊言已經無法滿足。 工作性質不允許陸石鵬和“如果”沾上邊,那是毀滅性的,偏偏他的人生又和如果捆綁。 話道盡,于是死寂瘋狂蔓延。 陸煙有一搭沒一搭玩著打火機,聲響和他心跳同頻。 陸石鵬有不好的預感。 陸煙撐著膝蓋站起來,光太刺了,她怔怔盯著,念出齊桑的名字,“當年處理車禍的警察。” 陸石鵬有點印象,“他……不是去世了?” 得知消息后,他去祭拜過,功成名遂的好警察。 陸煙說:“那個小實習生。” 那時他問很多,給了陸煙錯覺。 “哦……”陸石鵬沒注意,不過他們難得心平氣和交談,陸石鵬涌起難易察覺的笑,松了口氣:“你見他了?怎么了?” 陸煙長發攏到耳后,光金燦燦,融她發間,“沒事,感覺挺負責的。” 程度叫她想遠離。 “警察都挺負責,爸的——”他趕緊改口,生怕惹到她,“成毅山的事還得感謝他們。” 找話題他不擅長,尤其對她。 陸煙沒接話,折了煙,手指間把玩著,半晌,“掛了。” 陸石鵬他們還不知道,她曾向警察坦白一切。 最后的結果呢。 她回憶著,怎么就笑出聲。很輕很輕,像大夢一場。 街道人流淌淌,她入了迷。從高處往下望,總有種沖動,縱身一躍可以解脫的干脆。 陸煙不認為她記有多清。她能在第二天就忘了孟青,忘了下一秒要做的事,她又能不合時宜想起許多細節,轉折,致命點,她甚至能演示他們的表情語調,一字不落復述他們的話語。 飽受外界爭議的演技,她有時恨極了。 她的精神狀態是笑話,陸煙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等她垮掉消失,包括親人。 只是現在,能傷害她的只有她自己。 有人說,想通的無畏者舉起了槍,沒想通的勇敢者拿上了刀。在陸煙看來,都不如親自去捅了他們。 …… “陸煙。” 溫柔一聲喚回思緒,陸煙循聲轉身。 她太專注,成茗觀察她有段時間,她竟然沒發覺。 成茗走前兩步,牽過她拿煙的手合在掌心,“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幫她把煙扔了,“是石鵬說的吧。” 成茗嫁了好丈夫,待她尊重。結婚突然,成茗和成毅山一樣,認定了就奮不顧身。但流言隔中央,大山一樣。成茗是個理智的女人,她把事實告訴他,讓他自己判斷。自然,她是有把握的。 她沒有做闊太太,相反,有屬于她的事業,近幾年無論穿著還是氣質談吐都有很大變化。 在陸煙這里,關于她的部分尚且停留在十四那年。 太遠了。 這感覺太陌生了。 陸煙不動聲色抽出手,抱臂說,“嗯。” 成茗任她,“我告訴過他別打擾你,你太忙了。” “不忙。” 成茗搖了搖頭,幅度輕。 剛身后打量一番,她瘦了不少,臉色也差。黑料她看了,她這個年紀要想接受都要花費極大力氣,陸煙如何過的,她其實能猜出來。 “去看過了吧。” 陸煙淡淡看她一眼,她已經料到答案。原諒沒有想象中容易。 陸煙和她是那么像,幸好沒有繼承她的軟弱。 陸煙鋒利,尖銳,自我的分不出多余的愛給別人。 這樣也好,沒人能欺負她了。 成茗很怕去想她有沒有受苦,娛樂圈明爭暗斗,利益分割,只會比商界更甚。 天上的她不會愿意看到,她以生命守護的,被辱罵成狗。 陸煙習慣等待,習慣活在污泥,突然被人珍視看著,別扭得很。 她要走,成茗攔住她,“陪我吃個晚飯吧。” * 地方是成茗選的,遠離市區,繞大半圈靠近和風縣北邊,依山傍水。 山風漾著吹來,茶飯沾染了清甜。 陸煙支著下巴歪頭看她夾菜放自己面前,是她以前愛吃的。 見她沒動,成茗問:“不喜歡?” 陸煙平靜地看她,神情疏離,“不吃很久了。” 一是工作要求身材管理,二是食欲低了,有酒就能過活。 成茗不勉強,放下刀叉,略抱歉,“是我沒準備好,下次你定。” 遠處山巒薄霧環繞,灌進耳朵的話潮濕有力,“不管你多厭惡,總歸要去看看她。” 聽到這句陸煙終于給了表情,她還是喜歡直奔主題。 即使成茗舉動多體貼自然,都無法掩飾她的刻意為之。 從她位置眺望,是埋葬她母親的方向。她第一次去的時候天公作陪,細雨綿綿打花墓碑上的照片,石板夾縫里搖曳一株野菊花,人和花都足夠動人。 陸煙沒看她,風景美,那么隨意侵犯感官。 “憑什么?”她問。 一聲質問搞得成茗無奈,頓了頓,她說,“她是你mama啊。” “如果她在,她會難過的。” “陸煙,你不能永遠這樣。” 陸煙忽然沉默了。 她沒法變,她有時心血來潮想看看旁邊的風景,身體里那根弦一直繃著。 所以她只能沿著一條道走。 天色完全暗下來,霧氣變很近,呵口氣就散了。 “我現在挺好的。”陸煙很無情:“那就讓她難過好了。” 隧道無盡壓抑的黑,窮極一生摸不到光。 “你錯了。”成茗反駁得宛如真理,“你還有愛人的能力,你有獲得愛的權利,稍微停一停。累了來找我,這兒有你的家。” “陸煙。”成茗溫柔勸道,“別把自己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