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超級接盤俠(番外)
番外 聽說,周卑被打撈起來的時候,渾身已經被泡白了。 宿郢和周江被警察帶去太平間時,周建平已經在那里里了,抱著那團被白布裹著的人在那里嗚嗚地哭。 這個算不上父親的父親有生以來終于第一次擁抱了自己的孩子,卻是在自己的孩子死的時候。 “今天早上局里收到一份快遞,我們查詢過日期,是死者生前一周時寄的,里面有一封書信還有一個盒子。”警察手里拖著盒子和信件道。 宿郢和周建平同時把手伸出去接,警察愣了,不知道該把盒子給誰。 “給我。”宿郢將周建平的手推開,直接拿過了盒子和信。 他將盒子放到桌子上,打開了信。 是周卑的字跡,也他的語言風格。這封信是寫給警察局的,具體內容包括三部分。 第一部分敘述了自己自殺的原因是已經活夠了,表示自己確實是有計劃的自殺,且自殺動機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任何人都不需要為此負責。 第二部分則分割了自己的財產,四千萬的資產一部分劃給了周建平,另一部分包括工作室則留給了宿郢。 第三部分是關于自己死后的事情,他希望自己被火化,火化后他希望宿郢能夠帶他再回家看一眼,再看看蟬蟬那條老狗,看看他種的那盆仙人球還有死的只剩一條的小金魚。 怎么處理骨灰由宿郢說了算,他個人傾向于海葬,但如果非要埋他,那就埋在一個人少的地方,因為他不喜歡社交,就算死了也不喜歡。 葬禮不要大辦,曾經沒有坐在一桌上吃過飯的人都不想見,理由同上。 最后結尾時,他非常公式化地感謝了所有的人,卻唯獨漏了宿郢,只說了那個盒子是給宿郢的,除了宿郢,誰也不能打開。 按照遺書,周卑的身體當天晚上便被火化了。從那么大一個人變成了小小的一罐,被宿郢帶著回了家里,度過了在家里的最后一夜。 “我們回家了。”進了屋里,宿郢對著罐子說了一句,將罐子放在玄關,彎腰換了鞋,一邊換一邊喊了聲“蟬蟬”。 老半天過去,蟬蟬也沒個影。宿郢抱著罐子找了半天,才在他的臥室床腳邊找到了它,它趴在周卑常睡的那一側的地板上,聽見主人的聲音也只是微微動了動耳朵,懶洋洋地嗚咽了一聲,連頭都不想抬。 它已經十三四歲了,完完全全是條老狗,前年開始患了白內障,基本看不清什么東西。 這一年來蟬蟬都沒怎么出過門,整天在家里趴著,周卑怕它在屋里憋壞了,買了個小小的手拉車常常出門的時候把他裝在里面帶出去,如今周卑不在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習慣。 “蟬蟬。”宿郢摸了摸蟬蟬的腦袋,將它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把罐子湊到它面前,“來跟你哥哥告?zhèn)€別,今天過后,你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蟬蟬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罐子,然后睜著一雙病眼呆呆地看著,過了好一會兒覺得累了才合上眼,將頭緩緩塞進了宿郢的懷里,像小奶狗一樣嗚咽起來。 宿郢拍拍它:“總是要告別的。” 宿郢抱著罐子跟那僅存的一條金魚告了別,順便給魚兒喂了幾粒糧:“給你買了八條,你就養(yǎng)得只剩一條了,還都是撐死的,我跟你說過好幾次,魚是餓不死的,在水里再沒吃的喝水都喝飽了,你非不聽,還早中晚喂三頓,一袋魚糧沒幾次就完了。” “你不是要看仙人球嗎?看吧,可能是因為你最近沒想起來澆水的緣故,你那盆仙人球已經開始慢慢長好了,之前被你澆水澆得根都快泡壞了。” “陸洺上周還給我打了電話,讓我把蟬蟬再帶去寵物店打一針營養(yǎng)針,它可能也活不久了,好幾天都沒怎么吃東西,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個月了。” “你先走了也好,免得到時候送它走還要傷心一場,你跟它關系那么好,又愛哭得不得了……”宿郢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算了,不說了,我去做飯了。” 晚上他還是做了兩人份的飯菜,擺了兩個碗、兩雙筷子,再將罐子放在周卑那一側的桌子上。 他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罐子邊。他端著自己的杯子跟那個杯子輕輕碰了一下,自己干了,然后將另一個杯子端起來,將酒淋在了罐子上。 “以前你都跟我抱怨說十年不喝酒都已經忘了酒的味道了,現在你可以了,今晚開的是一瓶好酒,你嘗嘗味道。” “飯菜還是按你的口味做的,吃點吧,以后你就沒有口福了,我不會再做飯了,做飯是真麻煩,要不是為了討你高興,我才不會去弄這個,我又不是沒有錢去外面吃。” 宿郢沒什么胃口,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了。 “你先吃,我去看看你給我的盒子里有什么東西。” 宿郢去取了盒子過來,放到桌子上。 “我要打開了。”說著,他解開了繩結,翻開了紙盒蓋。 打開盒子的一瞬間,他愣住了,愣了好半天。 那是一個紅色的圣誕麋鹿角造型的發(fā)箍,被半透明的絲巾細心地裹著放在盒子里。 發(fā)箍邊放著一張圣誕卡片,卡片中間鏤空了一個圓窗,一個圣誕老人的腦袋從里面露出來,一翻開,圣誕老人的腦袋就開始搖晃起來,唱起了圣誕快樂歌。 卡片上寫著:請原諒我擅自撿回了它。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圣誕節(jié)禮物,我很珍惜也很開心。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把它戴給你看過,但是我偷偷拍了照片,放在盒子的最下面,你要保證周圍沒有人才能看,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幼稚的樣子。 話旁邊還配上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 宿郢笑了下:“蟬蟬是狗,不算吧。” 他放下卡片,將盒子最底下那層蓋著的花紙板抬起來,從里面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周卑穿著白色的羽絨服,頭上戴著小鹿角,彎著眼睛在笑,有些羞澀,有些膽怯,但還是很好看。 那樣子讓他想起了當初下著雪在醫(yī)院見到周卑時的場景,他笑著跟他揮手,轉身跑進雪地里,笑容干凈得像畫里走出來的小王子。 但是天底下沒有這么膽小的王子,王子應該是開朗自信、笑起來能露八顆牙齒的,而不是周卑這樣笑里都藏著不安和小心翼翼。 他的手指拂過照片上的周卑的臉頰,還有翹起的嘴角,心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把發(fā)箍扔掉,這個孩子會不會笑得更開心一點。 十年過去,他早已忘了當初周卑是在什么時候撿回的這個發(fā)箍,也不愿意再去探索對方是以怎樣的心情將這個被他扔掉的發(fā)箍當做自己的人生中第一份圣誕節(jié)禮物珍而重之地藏了十年。 都過去了,現在的周卑也不會再告訴他。 他對著那個罐子說:“我看到了,很好看。” 他起身去臥室的床頭柜將他們的相冊拿出來,把這張照片夾進相冊的最后一頁。 在和周建平商量過后,他們決定讓周卑入土,海葬對于周建平這樣保守的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周卑的自殺,他幾乎一夜白了頭,如果不是那一頭白發(fā),宿郢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周建平對周卑是真的有父子之情的。 既然真的有情,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敢承認?不怪周卑叫他老不死的。 葬禮按照周卑的要求,并沒有大cao大辦,只來了不過十幾個人。有幾個是同城的周卑曾經的粉絲,可能聽聞了跳河自殺的事,擅自跑來了,還有一個說是周卑曾經的同學,同班同學。 都是紅著眼來的,宿郢就沒把人趕出去。 葬禮結束,周卑順利下了土,一天時間,墳頭也立了起來。碑是周建平刻的,上面寫著一串祖宗的名字,最后寫了周建平之子周卑。 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定義宿郢跟周卑的關系,并沒有刻宿郢的名字。 最后,宿郢將一束雛菊輕輕放在了周卑的墳頭。起身的一瞬間,他突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好像才意識到:哦,這個人真的沒了。 他見過太多生死,自己也死過無數回,卻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他跟周卑偎依在沙發(fā)上看了一場長長的電影,直到最后一個字從主角嘴里說出來,畫面慢慢轉暗,響起了片尾曲,周卑依依不舍地對他說:“我還沒看夠,怎么就完了。” 腦中響起了系統(tǒng)的聲音。 祝賀宿主任務圓滿完成,您可以選擇在這個世界自然終老然后進入下個任務世界,或者直接進入下個世界。 留下。 宿郢環(huán)顧周圍沉重或悲痛的人,心想,如果他也走了,這些人里有幾個能記得周卑一輩子呢? 周卑說過,被忘記等于不存在,那么他就留下吧。再陪陪這個孩子。 沒有周卑的日子,地球依然在正常轉動。沒幾天大家就開始各自歡笑,回去過自己的幸福日子了。該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依舊還要生活。 蟬蟬死在了圣誕節(jié)前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把蟬蟬葬到了周卑的墓碑旁邊,讓他們倆地下做個伴兒。 時間過得太快,很快周建平死了,宿芩云死了,周江老了,柳意老了,陸洺也老了,連那個他還去吃了滿月酒的孩子也成年娶妻了。 他們這一堆人每年都會照全家福,從幾個人,到十幾個人;從十幾個人再到幾十個人。大家都很幸福地度過了一生,全家福里每個人臉上都揚著笑容。 還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他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那是在一條河邊,天黑漆漆的。他看見一個小孩兒蹲在河邊哭,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淚。小孩兒哭得很傷心,臉上糟糕的一塌糊涂,卻一點兒聲也不出,只有輕微的抽噎的換氣聲,看起來格外可憐。 他看了一眼沒太在意,掠過小孩兒繼續(xù)往前走,走了幾步,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帶著哭音的“舅舅”。 他回過頭,發(fā)現小孩已經不見了,蹲在那里哭的人是周卑,幾十年未見,他都快忘了周卑的樣子,但一見面還是認出了。 見他回了頭,周卑也抬起頭來,依舊是滿臉的狼狽,身上濕淋淋的,像被冷水打濕的小貓崽子,不住地發(fā)抖。 宿郢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拿出兜里的面巾仔細地給他擦臉:“別哭了。” 周卑看著他,眼睛一眨就是一串淚,抓著他的手貼在臉邊,又是笑又是哭。 “別哭了,這么大人了怎么還跟個小孩兒一樣。”宿郢用手指抹掉他眼角的淚。 “我想你了。” “是嗎?” “嗯。” “那你當初為什么要離開?”宿郢站起身來,不愿意再看他,也不想聽他的回答,“我要走了。” 周卑問:“你要去哪兒?” 宿郢看著天邊:“離開這個世界。” “你還會來看我嗎?” “可能沒有機會再回來了。”宿郢搖搖頭,問他,“以后就只有你自己了,怕不怕?” “怕。” 周卑走到他身后,環(huán)住他的腰。他按住周卑的手輕輕拍了拍,看著天邊越來越淡的月色,腦中響起了倒計時。 倒計時開始,十、九、八、七…… “別怕。”宿郢抓住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三、二、一 別怕,我會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