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見她醒了,他把她額前的幾綹發絲撩到上面去,露出她干凈光潔的額頭。 “你去了哪里?”他已然恢復了常態。 姜姜把她說給沈彩蓉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給他。他聽完,眉間浮起冷肅涼戾,“具體信息還記不記得?” 知道他要細查,姜姜咬了下唇,搖頭道:“我記不得,記不得了。” 見狀,他迅即將緊鎖著的眉骨平展開,摩挲著她的唇角,“沒事了。” “嗯。”姜姜拱到他的臂彎里。 —————— 姜姜拿著掃把清理著地上的煙灰,濃郁的煙草味沖進鼻子里。 頭頂忽然籠罩下一團陰影。她仰起臉,看到陸辭脖子上搭著塊毛巾,頎長的身形隱沒在略寬松的黑色睡衣下。 他把掃帚拿過去,說:“我來。” “不是說好不抽了嗎。”姜姜扯了扯他的褲腳。他抿唇,一語不發地把地面清理干凈,直到光亮地能映出人影來,他才站直身。 姜姜把跳到她掌上的rou球托到小腹處,隨即坐到了軟椅上。她掏出手機給家里人打了個電話,結束通話返回通訊錄時她瞥到白梓蕁和顧遠的號碼。 給白梓蕁發了條短信后,她猶豫著要不要給顧遠也發一條短信。她被姜沉璟帶走之前顧遠已經把她當陌生人看待了,恐怕也不會關心她失沒失蹤,回沒回來。躑躅了好幾番,她決定不給他發信息。 陸辭扔完垃圾袋回來,見她盯著手機發呆。他把她的手機抽過去放到一邊,然后攬過她的腰腹,對她說:“姜姜,我們盡快結婚。” “嗯嗯。”姜姜握緊他的手。 翌日下午第二次見到陸辭的父親仍然是在醫院。陸至比上一次見他時病情嚴重了許多,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愈加渾濁的衰竭死氣。 “爸。”陸辭望著陸至,黑漆漆的瞳仁里沒有半分波動。 “你出去,我和她有些話要說。”陸至咳嗽著,食指指著門外。陸辭擰了下眉,沒有動。 “你先出去。”姜姜推推他。他低頭看了她一眼。 姜姜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快離開。陸辭的目光轉到病床上的老人身上,半晌過去,他轉身走開。 “你過來一點。”陸至對姜姜招了下手。姜姜沒做停頓,迅速步至他近跟前。 陸至抬起眼簾,仔仔細細地上上下下地端詳著她。這樣一個女孩兒,失蹤之后讓他的兒子置公司事物于不理,比他這個真正將死之人還要像將死之人。 二十多年來,他從未看到阿辭那般驚惶無措慌亂頹敗過。他有時會想,如果他失蹤了,阿辭會不會也會這樣。心底里的答案告訴他,即使他死了,在阿辭心里大概也不會產生一絲波瀾。 可是對于這樣的阿辭他不敢有半分不滿和斥責,因為他對阿辭的虧欠,對阿辭母親的虧欠,傾盡一輩子也彌補不了。 腦海里又浮現出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阿辭時的畫面。 那時他和前妻剛離婚,意外得知他還有個私生子。對于年近四十歲一直無所出的他來說,這無異于一個天大的喜訊。 然而一知道他的母親是誰,喜悅和激動又登時冷了幾分。 阿辭的母親,他曾經為了權勢而拋棄的青梅竹馬,竟然懷了他的孩子。他去孤兒院接阿辭的時候,一眼瞥到阿辭右眼眼角一條長長的疤痕。 后來調查得知,那道疤是他母親發瘋時用剪刀去戳他眼睛,他來不及躲開被劃到了眼角才留下的。 阿辭母親被自己拋棄后,悄悄生下了阿辭,開始兩年她的精神還是正常的,到后來時常把阿辭認成他,對阿辭非打即罵,等精神恢復正常時又后悔不已,抱著兒子痛哭道歉。 到了阿辭四歲的時候,她的精神已經完全不正常了。她時常發瘋,時常幾天幾夜不回來,然而有一次她失蹤了十多天,最后有人在河里發現了她的尸體。成為孤兒的阿辭被送到了孤兒院。 自己唯一的兒子從小就受了那么多的苦,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自私所造成的,他把對兒子的虧欠對他母親的虧欠全部轉移到了阿辭身上,所以即使阿辭至小就不愛理他,至小就對他冷淡,他也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如今兒子想要娶這個女孩兒,盡管他不是那么滿意,他也不會反對他。 姜姜見陸至一直盯著她看,卻半個字也不說,心里有些惴惴。他讓陸辭出去,單她一個人在這兒,她其實很惶然,不知道他要對她說些什么。 “姜姜,你,你要對阿辭好。”陸至倏然道。 錯愕地揚了揚眉,姜姜頓了好久才回道:“我會對他好的。” 不過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奇怪,在她的認知里,好像應該是女方家長會對男方這樣說? 她挪了下鞋尖,余光觸及床頭桌臺上的相框上。相框斜對著她,陸至遮住了大半照片,她只隱約看到了邊角。 “阿辭小時候受了很多苦,性格也有些缺陷,我希望你以后能多多包容他。” 正在看照片的姜姜聽到這話,蹙了下眉尾,“受了很多苦?” 陸辭他小時候受了許多苦?怎么會……他生在富貴之家,怎么可能受很多苦。她不太明白。 “誒。”陸至嘆息一聲,往后一靠。他這一動,遮住的相框完全暴露出來。 視線直直落在相片上的小男孩臉上時,姜姜陡然一震。 那蒼白到不健康的,如同沒了生命氣息的,面容模糊的小男孩此刻清清晰晰地映入眼中。 她不禁上前半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等到完完全全看清楚后,她的喉嚨干澀起來,巨大的不可思議如暴風席卷至她的靈臺。 察覺到她在盯著照片看,陸至側過目光,說:“這是阿辭小時候。” 照片還是阿辭剛被接回來不久,他令人照的。照片里,阿辭和他站得很遠,仿如兩個陌生人。 “他眼睛……”姜姜顫聲道。 接下來陸至的話讓姜姜心中劇烈地一蕩,驚濤駭浪拍過她的心尖。 原來……原來……陸至說的受了那么多的“苦”是那樣。 那個她在孤兒院看到的怪異的男孩竟然是陸辭。她想起之前有幾次她老是將陸辭的面容和小男孩模糊的五官重疊在一起,她想起rou球眼角幾乎一模一樣的疤痕。 當時她對陸辭會救下rou球很是詫異,他那樣一個人,怎么會去救一只毫不相干的小狗。 有著同樣遭遇的rou球,或許觸動了他僅剩的那點惻隱之心。 鼻子里酸澀起來,熱意沖出眼眶,姜姜現在只想奔出去緊緊地擁抱住陸辭。 姜姜忍住淚意,“我會好好包容他,我也會好好愛他。” 得到保證,陸至松了口氣。 門被打開,坐在長椅上的陸辭應聲抬頭。 姜姜輕聲靠近他。他正要站起來,她急急按住他。他攏起眉頭,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細致地看了看他的眼角處。那里已經沒有任何痕跡,完全看不出以前那里有過一道疤。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溫柔道:“阿辭。” 他似乎發覺到了什么,眸中攜了薄怒,“他和你說了我以前的事?” 姜姜彎腰,親住他的眼角,“我愛你。” 眼中怒意剎然散盡,他滯了半瞬,遲鈍地動了下眼皮。 “你說什么?”他驀地站直。 姜姜踮腳,兩只手腕搭在他后頸上,勾起唇,笑靨如花,“我愛你。” 他的耳廓驟然泛起了紅暈,有些閃躲地避開了她的定視。姜姜又親了親他,而后輕笑出聲。他終于敢直視她了似的,一把將她抱起來,掌心托著她的大腿,把她整個人架到他身上。 走廊里,透過他的肩,她看見日光融到地面上,細細碎碎的金光爬到他們這方,陽光挨上她的指尖時,她聽到他說:“我也愛你。” 金燦燦的日光將兩人淹沒。 —————— 姜姜抿了口湯,轉而瞟了瞟姜沉璟的位置。 那里空空的,座椅規整地放置到桌前。 “哥他……”她佯裝隨意一問。 “去國外了。”姜柏海道。 沈彩蓉給姜姜夾了塊rou,“你還不知道,你哥去國外分公司工作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要去管理國外的公司,這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的來,而且啊,還是那什么雪城,常年積雪的城市,冷得要命,他從小也受不得寒,還非要去,誒。” 聞言,姜姜滯愣住。 雪城。 “等過一段時間,我帶你去雪城。” 她生在南方城市,上學也在南方,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雪。然而她卻很喜歡雪。 小時候看過一部瑞士片,劇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片里阿爾卑斯山脈綿延漂亮的雪山美景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雪白雪白的絨花落在白皚皚的山面上,像軟綿綿的羽毛掃拂過面頰的溫靜輕柔。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愿望就是去瑞士看雪。 可是還沒實現愿望,她就穿到了這個世界里。她低垂著下頜,把姜沉璟的話屏蔽到耳外。 也好,他去了國外,兩人不見面,到底要少些尷尬與牽扯。 飯畢,她拎著包去學校,身后遠遠地跟著沈彩蓉安排的兩個保鏢。自從她失蹤了又回來之后,沈彩蓉就安排了保鏢隨時保護著她。她覺得很不適應,但又不好讓沈彩蓉把他們撤了,只好視若不見。 “姜姜!”白梓蕁老遠地向姜姜揮手。姜姜快步跑過去,包包上的拉鏈一垮一垮地響著。 白梓蕁給了她一個熊抱,“你差點嚇死我了!” “對不起啊。 ” 白梓蕁眼邊泛紅,“還好你沒什么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姜姜揉揉她的小臂。 “你說什么對不起,這又不是你的錯,是綁架你的人……對了,找到那王八蛋了嗎?” “沒有。”姜姜勉強扯了個笑。綁架她的人早已經去了國外,哪里還尋的到他。 不過……她凝視著白梓蕁。 姜沉璟他,原本和白梓蕁是一對的。可是,像蝴蝶效應那般,一件事的變化牽連到了以后事情發展的軌跡。 目前的狀況已經不是按照原來小說的劇情發展的了。故事的軌道以一種奇異的難以預料的方向偏離而去。 她控制不了,也扳不回原來的方向了。 事到如今,她除了順其自然,無法再做其它事。 “想什么呢?”白梓蕁晃晃五指。 姜姜拎正肩帶,“去,去宿舍。” 好一段時日不上課,姜姜有點跟不上老師的節奏,她聚精會神地聽著課,吃力地理解著大半個月沒上過的課程。 白梓蕁小聲地給她講解著,她咬著筆頭,若有所悟的頻頻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