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唐栩臨行前,來到程府,問程家人有無要捎帶的東西。 程夫人道:“帶一句話就行,讓他珍重。” 怡君點頭附和,別人亦然。 唐栩啟程后,皇帝想起了欽天監的人,從上到下行賞,更給了最先提及南方隱患的官員升官和兩年俸祿的賞賜。 大多數時候,他覺得那些人神神叨叨的,十句話里能有一句可信就不錯,但是這次,他們無疑是立了大功:因為那名欽天監官員敢用性命擔保絕非妄言,才有了事先做出的縝密的籌備,損失少說要減輕八成。 再想封賞的人,自然是陸放、程詢、河道衙門里的人,沒有他們嘔心瀝血,便不會有這超出他期許的結果。但現在不是時候。 兩個月后,刑部收到關于懋遠縣令萬鶴年的卷宗,上交皇帝。 程詢的建議是,萬鶴年杖責三十,革去官職。這是他曾說過的話,便不會更改。 皇帝依然爽快地準奏,只是追加了四個字:永不敘用。 念及這樣一場風波,需得懲戒的只有一名官員,足見那邊官場風氣已非往日,皇帝心里愈發松快。看過舒明達的密信之后,他神色一黯,吩咐劉允:“派一名太醫去廣東,那邊的幾個人都累病了,賞賜之物多多益善,你看著辦。” 之后,寧博堂主動請命,外放去懋遠做父母官,吏部正愁沒人愿意去,歡天喜地地讓他如愿。 唐栩回京復命,告訴皇帝,災民已都按章程安置好,所屬官府正按照上面的意思予以撫恤。到了程府,他告訴程夫人,程詢雖然辛勞一場,清減了幾分,但是身體底子好,沒事。末了奉上幫忙帶回的家書。 程夫人的眼淚當即就掉下來,“這孩子……從離京到現在,辦的哪一件事都讓我心驚膽戰,要是在跟前,我怕是拼了命也要攔下他……” 唐栩連忙溫言寬慰,替程詢道出種種舉措的深意和原由。 他對于程家已不是外人,程夫人著實對著他哭了好一陣子。之后,心緒才明朗起來:大風大浪都過了,再不需擔心什么。 隨后,唐栩見了見怡君,把一箱子書稿、畫作交給她,“知行要我帶給你的。” 怡君笑著道謝,問:“他在那邊怎樣?” “很好。”唐栩自然要保持說辭一致。 怡君頷首,斂目,和聲道:“你們說很好,那就很好。” “……”唐栩見她眉宇間分明存著一份傷痛,費了些工夫才神色如常地道,“辛苦勞累是免不了的,別擔心。我回京的時候,他送出我二三百里,硬是把我灌多了。” 怡君這才由衷地笑了,“還不是侯爺隨和,肯遷就人。” 又閑談一陣子,唐栩道辭,去外院見程譯、程謹。 . 時年臘月初,皇后和徐巖先后傳出有喜兩個月的喜訊,皇帝大悅,自此時起,便開始斟酌孩子的封號、名字,男孩女孩分別取了好幾個。 怡君和唐夫人聽說之后,喜不自勝。徐巖成婚好幾年了,一直用藥膳調理著,眼下身體已與常人無異,她們便希望好友早些生兒育女。 今年給程詢準備年貨一事,怡君攬到手里,跟程謹解釋:“我料想著,你大哥今年過于勞頓,需得調理一番,這些事,我應該比你更在行些。要是內外一起著手,反而麻煩。” 程謹忙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大嫂來辦,定然更為妥當。我跟賬房招呼一聲,到時候直接走賬。” 怡君笑著說好,回到內院,問過婆婆的意思,一事一物親自過目、籌備。 . 家中送來的年貨,有諸多養身的藥材,居然還包括一名藥膳師傅——程詢愣了片刻,才讓程祿去給藥膳師傅安排住處。 接下來,官場分外消停,回歸到了本該有的風氣,官員也有了本該有的精氣神——當然了,有不少是這三兩年才到此地補缺,本質就很好。 程詢逐步放松力度,讓陸放之流的高官立威,取代按察使在官員心中的威信和地位。不管什么地方,讓官員誠惶誠恐的都應該是總督巡撫之流的一把手,而不該是按察使。這地方,這年月,畢竟是特例。 對諸事游刃有余,程詢的日子清閑自在起來,常帶著三名小廝游走在如畫山水之中,用心描繪出來。更有兩次,權當串門兒,去懋遠看望寧博堂。 寧博堂過來之后,狠生了一陣子氣——這地方的百姓念舊,不少人痛恨把萬鶴年攆走的程詢,排斥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幸好縣衙的人都識相,對他言聽計從,百姓敢起哄卻不敢挑釁,慢慢地也就認頭了。 兩個舊相識坐在一起,說眼前事的時候少,說京城舊事的時候多。 這樣到了端午節,陸放在官場的威信日盛,按察使司更加清閑。 程詢百無聊賴,天氣又十分炎熱,一日定有大半日在書房打坐、靜思。 七月,修衡一封喜氣洋洋的信件送到他手里。 修衡告訴他,黎王爺和王妃添了個小郡主,因為郡主與帝后新添的柔嘉公主生辰相近,皇帝覺得兩個孩子有緣分,賜小郡主封號邵陽,并親自取名薇瓏。 修衡說: “師父,薇瓏meimei長得特別特別漂亮,我特別特別喜歡她,雖然她很嬌氣,動不動就皺眉,委屈的時候總是扁著小嘴兒、淚花在眼眶里打轉兒,但就是不哭出來,很讓人心疼的。 “等您回來看到,您也會很喜歡她的。 “這個月,薇瓏meimei滿月了,我把我小時候戴過的長命鎖送她了。 “師父,我這一陣總吵著去找您,被我爹娘訓斥過好幾回了。您什么時候回來?我長高了很多,真擔心您回來的時候,看到我都不認得。您可不可以派人來接我過去?您要是不答應,我就自己想法子,您可別小看我。” 薇瓏漂亮,那是必然的,修衡要說不好看才奇了怪了。 什么時候回去?他也正為這事兒心煩呢。 可以么?不可以,從哪方面來講都不可以。 小看修衡?那孩子真是多慮了,有朝一日,任何人都不敢小看他。 程詢好言好語地回了信,告訴修衡稍安勿躁,最遲春節就能相見——先前公務繁忙,官員的年節假對他是虛設,今時不同往日,多請一半個月的假應該都不成問題。況且,明年春日,他要回京考評。 信件送出兩日后,讓他與舒明達又驚又喜的旨意到了:皇帝召二人回京述職,待得接替程詢的官員抵達、交接完畢,便從速返京。 第83章 如意令 083 如意令(上) 八月末, 秋風送爽,金桂飄香。 一輛馬車停在路邊, 有小孩子的語聲傳出:“還沒到?” 始終留意行人的小廝回道:“是。” 另一個小孩子問道:“該不會是你沒認出來吧?” “怎么會呢?”小廝有些委屈地道, “見過多少次了, 只要沒喬裝改扮, 小的就一定認得出。” “那……會不會是喬裝改扮回來的?”董飛卿的聲音轉低,轉頭看著修衡。 “你還沒睡醒呢吧?”扒著車窗向外看的修衡回頭, 睨了董飛卿一眼,目光涼涼的。 “我做著夢陪著你在這兒等了大半天嗎?”董飛卿想了想,不覺得自己的懷疑有什么問題, “你師父得罪、懲處了那么多官員,背不住就有膽兒肥的想在半路截殺……” 修衡沒回頭就伸出手,準確無誤扣住董飛卿的下顎, 緩緩加重力道, “再烏鴉嘴, 我把你扔護城河里洗個澡。” 董飛卿疼得嘶嘶的吸著氣。 一直在一旁看熱鬧的陸開林笑出聲來,對修衡道:“吃點兒東西吧。” 修衡回身坐好, 接過陸開林遞過來的rou沫燒餅,一邊吃, 一邊用冷冷的眼神繼續跟董飛卿找補。 董飛卿權當沒看到, 笑嘻嘻地給他倒了杯清茶, 殷勤地送過去, “哥, 喝茶。” 修衡勉為其難地接到手里, 喝了一口。 “世子爺!”車外的小刀語帶驚喜,“來了,來了!” “真的?”修衡立時雙眼一亮,站起身時,茶杯、燒餅通通不管不顧地扔到車廂一角,掀開簾子,閃身跳下馬車。 陸開林和董飛卿掀開仍在晃動的簾子,展目望去。 直通城門的道路寬闊筆直,身著道袍、容顏俊朗的年輕男子牽著馬緩步而行,勝似閑庭信步,走在他身側的人,身著一品大紅官服,分明是當朝重臣。 兩人俱是神色冷峻,眼神鋒利,無形中劃出一方別人無法融入的小天地。 午后暖陽的光,似是無法映照到他們身上。 修衡卻不管這些,向二人飛跑過去,“師父!” 男子循聲望向他,神色宛若冰雪消融,瞬時和煦如春風,丟開手里的韁繩,闊步迎向修衡。 “師父,您總算回來了。”修衡語氣中有著無以復加的喜悅,撲到程詢懷里,又咯咯地笑著,順勢猴到他身上。 程詢逸出爽朗的笑聲,拍拍修衡的背,“小兔崽子,嚇我一跳。” “我來接您,一大早就來了。”修衡勾住師父的脖子,眉飛色舞地問,“您高不高興?” “高興!”程詢用力揉了揉修衡的小臉兒。 俊朗無儔的男子、俊美無雙的男孩的喜悅直達眼底,那笑容,比此刻的陽光更璀璨奪目。 留在馬車上的董飛卿,卻是一副沒眼看的樣子,咕噥道:“世家子該有的風范、讀書人該有的沉穩持重呢?——只會訓我,他一高興,就什么都不管了。” 陸開林只是笑。 那邊的柳閣老神色和藹地看著師徒兩個,問:“是臨江侯世子?” “正是。”程詢頷首一笑,拍拍修衡的臉,“這位是首輔柳閣老。”柳閣老奉命來迎他,傳皇帝要他進宮議事的口諭,順道說了說最近幾件讓皇帝與內閣頭疼不已的事。 “見過柳閣老。”修衡說著,便要下地行禮。 柳閣老則先一步拍拍他的肩,“世子不需多禮。”又對程詢道,“你們師徒說說話。別忘了進宮的事兒就行。” 程詢稱是,“多謝閣老。” 柳閣老轉身,走向遠遠跟在后面的馬車。 修衡聽出端倪,勾著師父的肩問道:“剛回來就要進宮面圣么?” “當然要先進宮述職。” “要回府換官服么?”祖母對師父的歸來,已是望眼欲穿。 程詢頷首。 修衡輕聲問道:“這回您回來,不會再走了吧?” “不會了。”程詢亦低聲回道,“起碼這三二年,要留在京城。” “太好了!”修衡低聲歡呼。 程詢轉身把他安置在身后的駿馬背上,“走著。瞧瞧你的騎術。”修衡天生是習武的好苗子,雖然今年才八歲,身手已屬上乘,去年已開始兼修內家功夫,騎馬自然不在話下——這樣的天賦異稟,唐栩有一度都驚著了。 “好啊。”修衡靈活地彎身撈起韁繩,又從師父手里接過鞭子。 程祿將自己的坐騎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