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怎么了?”怡君抬手摸摸臉,故意道,“該不是臉上沾了菜葉吧?” 修衡被她逗得笑了,隨即卻道:“師母,您是不是不高興了呀?” “哪有。”這孩子這般敏感,讓她意外,也讓她覺著貼心,“瞧見我們修衡,心里只有高興的份兒。” “我就覺得您不高興。”修衡說不出那種感覺,便只是道,“我哄哄您,好不好?”說著,小手拍了拍師母的肩。 怡君心里暖融融的,笑著把他抱起來,“好啊,那就讓師母抱著你去祖母房里。”這孩子今年覺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輕易不肯讓人抱,尤其不肯讓她抱,是擔心累著她。再有,就是不喜歡長輩親自己的小臉兒,說“太難為情了”。 “這樣師母就能高興些嗎?”修衡的小胳膊勾住她的頸子。 “是啊。” 修衡主動親了她的面頰一下,隨即又歪了歪小腦瓜,把小臉兒湊近她,“給您親一下。” 怡君大樂,連親了兩下,“師母現在要高興得找不著北了。” 修衡隨之笑得現出一口小白牙,眸子亮晶晶的,像發光的黑寶石。 一大一小分外親昵地去了正房。 程夫人見了,笑吟吟地把修衡接到懷里,“今兒怎么想開了讓人抱了?” 修衡仍是笑嘻嘻的,摟住她的脖子,“師母又給我跟您做好吃的了,而且,還在給我做練功服。我太喜歡她了,就想黏著她唄。” 程夫人開懷而笑。 “你這小子,是打定主意把我哄得暈頭轉向吧?”怡君笑著點了點修衡的眉心。 修衡對著她眨了眨大眼睛。 丫鬟正在擺飯,程夫人抱著修衡走到桌前,把他安置在椅子上,嘴里對怡君道:“我讓紅翡、奶娘帶著天賜去后花園了。” 怡君笑著點頭,“這樣最好。”她和婆婆都不喜歡小孩子早早上飯桌:也吃不了飯菜,除了搗亂鬧騰就沒別的,飯桌上的規矩會因為孩子成為虛設。因此,每次用飯的時候,都讓奶娘、丫鬟陪天賜留在碧紗櫥,或是帶去別處玩兒。 程夫人又道:“你二弟、二弟妹結伴出門了,有點兒事情,得傍晚回來。你三弟就不消說了,午間要跟幾位管事一起用飯,邊吃邊商議些事情。” 怡君點頭,“三弟今年愈發精明干練了。”程詢交給程謹的事由越來越多,便是對三弟莫大的認可。 “是啊。”程夫人滿意地笑了笑,從丫鬟手里接過筷子,先夾了一塊紅燒黃魚給修衡,“留心魚刺。” “嗯!”修衡點頭,眉開眼笑地拿起筷子。 飯后,修衡午睡的時候,程夫人和怡君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唐夫人又有了喜脈。 程夫人悄聲對長媳道:“我只盼著,這回給修衡添個meimei。” 怡君欣然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隨后道,“您去看看她吧,我過兩日送修衡回家,到時蹭頓飯吃也就是了。” “行啊。” 怡君從速安排下去,送婆婆上了馬車,之后去了外院一趟,找程謹說話:“楊三老爺的事情,三弟知道么?” 程謹頷首,微笑道:“午間聽說了,便問了問大哥身邊得力之人,曉得梗概,大嫂想聽聽?” 怡君頷首,“因為葉先生的緣故,跟那邊的人是舊相識,聽說這種事,便想問問是怎么回事,心里有數,也省得行差踏錯。” 程詢和程夫人對怡君的尊重、看重、呵護,闔府的人都看在眼里,程謹又豈會不知,因而知無不言,說完事情,委婉地道:“我聽程祿說的,那些消息,本就是大哥和舅舅有意無意地放出去的,只有楊三老爺知情。楊三老爺要是礙于情勢、怕被孤立,跟著上一道似是而非的折子就行,根本不用把這些寫進奏疏。但是,他添油加醋地寫進去了,簡直把大哥和舅舅說成了十惡不赦之輩。” 怡君頷首微笑。通過程謹這一番言語,她看得出,程詢是完全信任三弟了,不然,程祿絕不會告訴他這么多。兄友弟恭是好事,這一點,她挺為他們高興的。她站起身來,欠一欠身,“三弟說的,我都明白了。多謝。” 程謹忙起身,拱手笑道:“言重了,大嫂可饒了我吧。” 怡君一笑,又寒暄幾句,道辭回了內宅。 心情,是更差了。 從jiejie走之后,她就有種被人狠狠掌摑的感覺,臉頰一直燒得厲害。 現在情形再明了不過:程詢打心底否認甚至瞧不起jiejie的品行,所以,事前連句提醒都不肯給她。 而jiejie今日的反應、言辭…… 她阻止自己深想,走進碧紗櫥,守著并排睡著的修衡、天賜做針線。 . 未時,蔣四太太來了,怡君親自迎到院門外,請她到東次間說話。 蔣四太太身形嬌小,樣貌清麗,眼神透著堅韌。私心里,怡君對這女子很是欽佩,是以,最初只是做場面功夫的心思,慢慢的融入了真情實意。 年初,她和蔣四太太反復商議之后,合伙開了一個售賣家具的鋪子。這是因為蔣四太太對這些很有研究,可以自己繪圖,做出樣式新穎別致的家具,又認識不少打造家具的好手,以往不敢開,是怕家里的人從中作梗。 怡君看過蔣四太太手里那些家具的圖樣之后,很是喜歡,又覺得這是個長遠的營生,便認真張羅起來,讓阿初找合適的鋪面租下來,隨后進木料,請工匠打造一批家具……林林總總,著實忙了一個多月,鋪子才得以開張。 怡君出了七成的本錢,但只拿三成的紅利,畢竟,蔣四太太負責家具的式樣、推陳出新,她出的只是銀錢和自己的名頭。另外,少分紅利還有另外一個緣故,照實說了,蔣四太太才不再堅持平分紅利。 蔣四太太落座之后,親手把一個小小的書箱交給怡君,“都帶來了,你看看。” “我還信不過您么?”怡君笑著放到一旁。 蔣四太太又遞給怡君一個包袱,“上回不是跟你要了你的尺寸么,給你做了一套衣服。” “是嗎?”怡君笑靨如花,當即打開包袱來看。蔣四太太做得一手好針線,繡活尤其出彩,最重要的是,衣服的樣式總有別出心裁且賞心悅目之處。 湖藍色的上衫,喇叭袖,收腰,同色的裙子,料子輕軟多褶,裙擺下方用顏色極淺的絲線繡著大朵的牡丹花。只看著便不難想見,穿上之后,行走之時,花朵是若隱若現,引人探究。 “太好了。”怡君由衷贊道。顏色是她喜歡的,似有若無的繡樣亦是她喜歡的。她笑著握了蔣四太太的手,“我可要怎么謝您才好啊?” “這話就見外了不是?細算起來,你幫襯我們的,我給你磕多少個頭都報答不了。”蔣四太太笑道,“你是生的這樣標致的人,我又是長你一輩的年紀,每回瞧見你,就想變著法兒地給你多做些衣服,把你打扮得更好看些。” “您可真好。”怡君撒嬌似的搖了搖蔣四太太的手臂。 蔣四太太握了握怡君的手,笑容真摯,“我是覺著,你穿深深淺淺的藍色、紫色都好看。這回沒敢多做,總得先瞧瞧你喜不喜歡不是?這下我就放心了,往后得空就給你做些衣服。” “總有新衣服穿自然是好,但您可別當個事兒,針線做多了累眼睛。” “我曉得。” 怡君起身攜了蔣四太太的手,“走,看看我兒子去。您不是總說,遺憾沒機會見到我家大爺么?看到我兒子,就差不多算是見著他了——父子倆長得一模一樣。”停一停又小聲道,“不過,我婆婆總說,她孫兒要比兒子更好看些。” 蔣四太太忍俊不禁。 . 傍晚,蔣映雪回府之后,怡君喚人把她請到靜香園。 沒多久,蔣映雪笑盈盈地走進來,屈膝行禮,“大嫂。” 怡君起身還禮,攜了她的手,走進宴息室,落座后笑問:“出去散心了?” 蔣映雪赧然一笑,言辭卻很是坦誠:“什么都瞞不過大嫂。二爺帶著我去外面轉了轉。” 怡君笑著給她倒了一杯茶。程譯和蔣映雪算是很幸運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但是感情日益加深,琴瑟和鳴。如今的蔣映雪,比起剛進門的時候,開朗活潑了不少。 “我跟四嬸合開了一個鋪子,你知道吧?”怡君問道。她與蔣四太太已非熟稔可言,跟妯娌說起的時候,也就像是提及自己的親人一般。 “知道。”說起這件事,蔣映雪眼中現出感激之色,“是因此,四嬸和我堂妹的處境好了很多,再沒人敢給她們臉色看了。”妯娌的用意,她明白:消減她對娘家的擔心,讓她的娘家起碼在明面上有個家和的樣子,不至于鬧出笑話,讓程家都跟著臉上無光。 “這再好不過。下午,四嬸過來了一趟,跟我說了會兒話。”怡君笑道,“說起來,一直沒問過你,為何與四嬸的情分格外深厚?” 蔣映雪誠實地道:“四叔在世的時候,很疼我,四嬸一直如此。我自幼識文斷字,學習琴棋書畫,都是四叔四嬸教我的。要是沒有他們,我在人前怕是要處處露怯,更不可能有嫁進程府的福氣。” “原來如此。”怡君點頭,笑微微地道,“我和四嬸開的那個鋪子,情形不錯。因著四嬸心思巧妙,再加上程府的名頭,生意倒是挺好的。等到冬日,生意只有更興隆。” “那太好了。”蔣映雪由衷地為四嬸和妯娌高興,笑意飛揚在眼角眉梢。 真是個性子純良的女孩子。怡君心里愈發踏實,轉手取過下午蔣四太太帶來的那個小書箱,放到蔣映雪面前,“我每年進項不少,陪嫁的兩塊地地勢好,收成一直很好,此外,還開了一個綢緞莊,生意也很不錯。眼下跟四嬸開的這個鋪子,我其實一直就是甩手掌柜的,與其如此,倒不如轉讓給你。你跟四嬸情分這般深厚,自是能切實地幫到她。” 蔣映雪意外,凝望著怡君,訥訥地喚道:“大嫂……” “把這些賬目拿回房里,好生看看。”怡君點一點那個小書箱,又取出一個大紅包,“你進門的時候,我給你的見面禮只是隨大流,這一份兒才是正經要給你的——做買賣,到年底才能算總賬分紅,在那之前,不定何時就有往里面貼錢的情形。”治標不如治本,妯娌手頭拮據的情形,不是在內宅有意無意間貼補就能改變的,與其總想法子給她銀子,不如給她一個長期有進項的營生。精明干練如蔣四太太,就算蔣映雪想犯錯,都不會有機會。更何況,蔣映雪是這般純良的性情。 蔣映雪仍是凝視著怡君,淚盈于睫。 “這傻姑娘,”怡君笑著伸出手去,敲了敲妯娌的額頭,“這是做什么?我還有不好聽的話呢:五年之后,你得把我出的本錢還給我,此外,要盡心盡力地打理鋪子,要是弄得亂七八糟,別說四嬸,我就第一個饒不了你。我呢,是你主持中饋的大嫂;這事兒呢,是正兒八經吩咐你的,你只能照辦。” 蔣映雪用力點頭,隨后,淚水悄然滑落。 怡君取出帕子,給蔣映雪拭去淚水,笑道:“怎么跟小孩兒似的?” 蔣映雪輕輕地摟住怡君,語帶哽咽:“大嫂,我會爭氣的,一定會把日子過好,孝順婆婆,絕不給你和大哥丟臉。” “我信你。”怡君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余生我們要在程家一起度過,與其做妯娌,不如做手足,你說是不是?”她沒說做姐妹,是刻意的。這樣的日子,姐妹二字,讓她心里不大舒坦。 蔣映雪用力地點頭。 . 程詢如常下衙,回到靜香園。怡君一如平日,幫他洗漱更衣,言笑晏晏。隨后,夫妻兩個帶著修衡、天賜去了正房,給程夫人請安,一家人照常圍坐在一起用飯。 入夜,情形仍是如同往日,程詢給修衡上課、布置功課,怡君哄著天賜,等程詢過來的時候,便回房去看書,隨后沐浴更衣,獨自歇下。 一切都太正常了,程詢卻因為太過了解她,看出她有心事、情緒不對,只是不知如何問起。 為此,哄著天賜睡著之后,便早早沐浴,回寢室歇下。此時的怡君,睡在里側,也面向里側,呼吸勻凈。 程詢便不擾她,輕手輕腳地上了床,熄了燈。 這是該相安無事的日子,是以,夫妻兩個各蓋一床被。 室內陷入昏黑,怡君翻了個身。 程詢留意到了。隨后,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片刻之后,她魚兒一般滑進他這邊的錦被,摟住他。 程詢側轉身,摟住她。不出意料,她此時也似魚兒一般,不著寸縷,滑溜溜的,“有話跟我說?”他問。 “嗯。” 程詢的手撫著她的背,手勢溫緩,不含一絲情/欲。 “唐家又有喜事,唐夫人又有喜脈了。”她慢悠悠地說,“娘說,只盼著這回能給修衡添個meimei。” 那是不能夠的。程詢心里想著,唇角上揚。修衡會有三個弟弟,這才第二個而已。 怡君不再言語,左臂環住他頸子,右手靈巧地解開了他的衣襟,繼而,吻上他的唇,香軟的舌順著他齒縫溜了進去,撩著他的舌尖。 他呼吸一滯,心里卻是什么都明白了:她在跟他較勁、置氣。 白日里,碧君來找過她。姐妹兩個說過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引得她心緒惡劣或低落是必然。 她有火氣,是對他,也是對碧君。雖然,后者是她不想承認的。 除了天賜,他不想再要孩子了,不想讓她再經歷那般的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