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碧君聽說這些之后,細品一番,展顏而笑。 . 官員職位任免調動期間,皇帝又排眾議提攜了一個年輕人:與程詢同榜的探花董志和,命其入戶部行走,任郎中職。 董志和寒窗苦讀期間,與程詢素無來往,入翰林之后,二人慢慢顯露出政見上的不同,例如是否開海禁,程詢立場堅定地支持開海禁,董志和相反;例如給一些地方上的百姓減免賦稅的年限、著力發展更好的事由,二人所想也是南轅北轍。 不過,程詢對這人始終有一份尊重。董志和亦如此。 眼下,皇帝著意提攜董志和,是出于用人之道:看中誰,要么就尋機打壓一下,挫一挫年輕人的銳氣,要么就安排一個有實力的對手,相互磨練。 誰贏了,誰就是真正堪用的棟梁之才。 程詢明白,董志和亦明白。 改變太多,自然會引發新的格局,新的際遇。這正是程詢希望看到、經歷的。在前世,董志和該是被厲騫打壓下去了,位置一直不上不下,今生展露的才能倒是不可小覷。 有這樣的真正的對手,他唯有喜悅。 在官場,從來就沒有勝券在握的時候,他也不需要篤定的勝利。只有在勝敗之間運籌帷幄的時候,才是最有趣味的時候。 第77章 榮華路 077 榮華路 1 趁著進京述職的機會, 蘇渙、蘇潤兄弟二人來到程府。 正是上午, 陽光明媚,春風和煦。 程夫人見到兩位兄長,淚盈于睫, 是歡喜,亦是感傷。程清遠離京遠游之后,她與娘家信件不斷, 是大哥二哥不斷地給她擺輕重,她才能夠盡快看淡那件事。 蘇渙在信中說:這樣其實再好不過, 位高權重的人, 又未到年老之時,忽然賦閑在家,沒病也要閑出悶出病來。 久握權勢的人,若不離開家門, 不遠離廟堂, 誰能做到全然放手?萬一父子兩個再起分歧, 反目成仇也未可知。 蘇家能給次輔夫人、外甥撐腰, 卻不能給賦閑的程清遠發妻、長子撐腰——勝之不武。到時候,父子兩個便是鬧得水火不容,蘇家也只能袖手旁觀, 到那地步,她保不齊就會夾在夫君長子中間, 兩面不是人。 與其在同一屋檐下長期提心吊膽這些, 倒不如如今這樣, 彼此都自在。 蘇潤的話則是簡單明了:夫君、兒子,你只能選一個,是命,認了吧。 不管怎樣,兩個人還是很擔心meimei,怕她在后續信中報喜不報憂。此刻相見,見meimei氣色很好,面容不見一絲憔悴、晦暗,總算放下心來。 “快派人把孩子抱來。”蘇潤道,“只聽你在信里說,我就心癢癢,早就盼著這一天,陪著大哥進京,親眼瞧瞧。” 蘇渙附和地頷首,“今日不是休沐的日子么?孩子們在沒在家?” “在家。”程夫人笑道,“阿詢在給小徒弟上課,怡君在料理家事,等會兒再知會他們也不遲。”說著起身往里間走,“孩子就在這兒呢,上午除非我出去串門,不然都是我哄著。” 蘇潤笑道:“那你這祖母做得倒是那么回事。” 程夫人就笑,“不都說隔輩親么,怡君也愿意讓我哄著孩子。”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很明顯,meimei與怡君真就如信中說的親如母女,要不然,沒有哪個兒媳婦能全然放心地把孩子交給婆婆——都是過來人,記得自己的妻子在孩子小時候的緊張兮兮,對誰都不放心,離開一刻都魂不守舍。 蘇渙笑道:“你這兒媳婦,也是隨你吧?我記得聽你大嫂說過,阿詢小時候,你就總讓你公公婆婆哄著。” “要是這么說,那不是往我臉上貼金么?”程夫人笑道,“總歸是那孩子體貼人。” “你知道就行。”蘇渙笑道,“我這也是怕你做了祖母,對什么事都底氣十足,覺著孩子們做什么都是應當應分。” 程夫人橫了他一眼,“這還用你跟我說?” 蘇渙無奈,對meimei揚了揚眉。 程夫人引著兩個哥哥走到里間。 天賜睡在大炕上,與程詢一樣天生微微上揚的唇角,不笑也似含笑,睡相不知多甜美。 “跟阿詢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眼睛長得相像么?”蘇潤輕聲問道。 程夫人卻道:“我瞧著比阿詢更好看。” 蘇潤笑起來。 蘇渙則壓制不住心頭的喜愛,小心翼翼地把天賜抱起來,柔聲道:“來日一定又是一個程詢。” 程夫人莞爾。 紅翡進來通稟:“二爺、三爺、二奶奶來給二位舅老爺問安。” 蘇渙聞言,小心翼翼地把天賜放回到大炕上,和二弟、meimei去了外間。 . 小書房里,程安、程福站在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程詢和修衡。 程詢站在畫案前,一面作畫,一面緩聲讀《棋經》的虛實篇給修衡聽。 修衡坐在一旁的小書桌前,一面習字,一面聆聽。聽了幾遍,說:“師父,我記住了。您給我講解吧。” 程詢和聲說好,逐句講解給他聽。 師徒兩個經常會這樣,教的、學的同時一心二用。 程詢教修衡的,是正統學問和雜學一同進行。 以修衡的絕頂聰明和那份兒好學,吃透正統學問,多說也就用三四年時間。但程詢不想讓他突飛猛進,學的越多,領悟的道理越多,人會早早的變得深沉老成,并無益處。 還是孩子的年紀,就該有孩子的天真可愛性情。不然的話,長大之后回想起來,不免遺憾自己都沒多少幼年時該有的歡欣。 讓修衡十歲之前打好最扎實的功底,十歲之后,不需他點撥,便能自學成才。 說起來,前世的修衡是從十多歲起,才被外人知曉是罕見的習文練武的好苗子,不需想就知道,十歲之前,都耐著性子陪先生磨蹭了。 他要修衡一直遙遙走在同齡人前面,但不失赤子情懷。這個火候倒是不難掌握,畢竟,小徒弟跟他的兒子無異,凡事都能有商有量。 領略了《棋經》的虛實篇,修衡習字的時間也滿了一個時辰。他放下筆,端詳著自己的字,之后滑下座椅,把寫好的字拿給程詢看,“師父瞧瞧。” 程詢放下手里的畫筆,接過字細看,滿意地笑了,“不錯。”這么小一個孩子,一心二用的同時,也能做到心靜、手穩。 “那我就放心啦。”修衡踮起腳尖,“您在畫什么啊?”不過兩句話的工夫,神態就從學生的一本正經轉變為孩子的活潑靈動。休沐的日子,他只需習字,不用上課。 “你不是跟我討賬,讓我給你畫黃鸝么?”程詢摸了摸他的頭,神色從剛才的溫和內斂轉為透著隨意的親切。 修衡笑嘻嘻的,“您是有段日子沒賞我畫了呀。” 程詢把他撈起來,讓他站在椅子上,“瞧瞧,怎樣?” 修衡一雙小手撐在畫案上,歪著頭看了片刻,眉眼間的笑容更為璀璨,“好看,好看。我要掛在書房里。” 程詢失笑。怡君布置的東小院兒,這小子特別滿意,尤其喜歡單獨收拾出來的作為他的書房的西梢間。近來,陸陸續續從自己家里倒騰過來一些工筆畫——都是他和怡君以前送他的,他選了特別喜歡的,一幅一幅懸掛到墻上。 “過一會兒就畫好了,耐心等等。”他說著,把畫往一旁挪了挪,這樣,修衡不用挪地方,可以看著他收尾。 修衡忽閃著大眼睛看著,“我想做個鳥籠,師父會嗎?” 程詢反問:“想養鳥?” “不要,不養鳥。”修衡搖頭,“鳥兒關在籠子里就不好玩兒了,看著就可憐兮兮的。但是,我看見過小廝做鳥籠,很有趣誒。” 程詢一笑,“晚一些,你爹爹來接你,問他有沒有工夫給你做。他要是沒工夫,我再陪你做。成么?”他是覺得,這是唐栩該享有的父子之樂。 “沒空的。”修衡說,“回到家里,爹爹要是有空,會帶著我和二弟去后花園玩兒。要不就是娘親帶著我們玩兒。二弟不是還小嗎,我應該陪著爹爹娘親哄著他。” 程詢移開手里的畫筆,空閑的左手揉了揉修衡的小臉兒,“原來如此。答應你了,明兒晚上,我們一起做個又結實又好看的鳥籠。” 修衡開心地道謝,隨后有些困惑,“真是奇怪,爹爹娘親總是那么忙,您和師母就總有時間陪著我。”停一停,卻又有些擔心,“對了,您是真的有空嗎?” 太懂事的孩子就是這點不好,偶爾會懂事得讓人心里泛酸。程詢笑容更為柔和,“當然是真的有空,還沒到我繁忙的年頭。”之后,耐心地開解修衡,“你爹爹是在五軍都督府行走,公務比我多很多。另外,我和你師母有你祖母、二叔父、二嬸嬸、三叔父幫襯著打理很多事,自然清閑許多。你爹娘則不同,沒這么多幫手,就繁忙許多。” 修衡抿著小嘴兒思索著,點頭,“我二叔、三叔不著調,不給爹爹添亂就不錯了。” 程詢挑眉,“你從哪兒聽來的這種話?” 修衡抬起小手,撓了撓額頭,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是小刀聽管事說的,然后他又跟我說的。”小刀是他的貼身小廝,比他大兩歲,“您又不是外人,我想起來就說了唄,不會跟別人說的。” “那就行。”程詢笑道,“你仔細想想,爹娘其實很不容易,對么?” “對呢。”修衡比較過師父和父親的情形之后,說,“我以后不會再抱怨了。而且,爹爹娘親給我請了您這樣好的師父,別人的爹娘可請不到。” 程詢又揉了揉他的小臉兒,“這樣想就對了。” 修衡卻順著自己的話思忖著,“您以后還會收學生嗎?嗯,就是像我這樣的,一輩子的學生。” 程詢如實道:“不會。”他在這方面的心愿,只是教導修衡和天賜成材。 修衡喜滋滋的,“那太好啦。” 怡君走進門來,親手端著的托盤上,是兩小碗銀耳珍珠紅杞羹。“修衡,來。”她把托盤放到窗前的圓桌上,“吃點兒東西。” 程詢把修衡放到地上。 修衡跑到桌前,“是什么呀?” 怡君照實說了,又補充道:“明目的。” 修衡端端正正地坐好,乖乖地享用。 怡君笑盈盈地看著他,說:“我有一陣子沒給你做水晶蝦餃了,還喜歡吃么?” “喜歡啊。”修衡笑說,“還有桃花面、小餛飩、薺菜包子,我都和以前一樣喜歡吃。” “那成。”怡君笑道,“趕明兒給你做。” 程詢忍不住打趣:“你倒是省飯錢。”愛吃又經常吃的,就沒幾樣食材名貴的。 類似的話,黎王爺也說過。修衡裝作沒聽到,只對怡君說:“師母最好了。” 怡君笑著撫了撫他的小肩膀,“等會兒你爹爹就到了,要帶哪些東西回家?” 修衡說:“帶上書箱就好了,別的都不用帶。”他更喜歡從家里搬東西到師父家里。 怡君點頭說好,轉身到了程詢近前,“大舅、二舅來了,等你用了羹湯,我們一起去請安。”婆婆沒讓人過來傳話,但下人已經稟明她。 程詢點頭,利落地把畫收尾,笑微微地凝了她一眼,商量道:“羹湯我不用了,行不行?” “不行。”怡君對他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都說了,明目的。” 程詢沒轍,只好轉到桌前,和修衡一起用羹湯。 修衡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她對孩子的膳食分外上心,親自擬定菜譜,有空了更會親自下廚,飯菜必是葷素搭配著,羹湯必是明目、調脾養胃之類,變著花樣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