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柳閣老稱是。 第70章 朝中措 070 朝中措 6 怡君睜開眼睛, 見程詢枕著手臂,若有所思, 神色清冷、淡泊。 一大早, 又是在寢室的床上, 對上這個樣子的夫君, 怡君心生笑意。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程詢回身,手臂伸展開,翻身面對著她, 一臂讓她枕著,一臂松松環住她, 看她笑得眉眼彎彎, 問:“怎么了?做美夢了?” 怡君搖頭,“不是。我是想到成親當夜,你說過的一句話。” “……哪句?”那晚說的話可不少。 怡君笑意更濃,“你說,等我等得都要成半仙兒了。” 程詢也笑了,“本來就是。怎么忽然想到了這個?” “我瞧著你剛剛的樣子,覺著你有我沒我, 都是半仙兒的架勢。”語畢, 她實在忍不住, 笑出聲來。 “……這話說的,讓我想的可就多了。”程詢只用了幾息的時間, 就成了沒正形的樣子, 笑得有點兒壞, 還有點兒曖昧,“是不是想我了?”略頓一頓,搖頭,“不行,這才三個月左右,你怎么也要忍著點兒。”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怡君被他倒打一耙弄得又氣又笑,目光一轉,悄聲道,“不過,既然你說起來了,不妨跟我說說,這么久了,真不想么?” 程詢失笑,“哪兒顧得上想那些,沒看出來么?我這一段日子,每天都心煩意亂的。” 怡君揚了揚眉,“我知道你心煩意亂的時候很多,要不然,不會總雕刻玉石,做小物件兒。一直以為是因為外面那些事,敢情是我害的你啊?” 越來越深的了解,越來越多的默契,讓彼此能輕易感知對方的情緒。 他心里煩躁的時候,就會找點兒事情做,拿著刻刀,在玉石上雕篆,能讓他慢慢恢復冷靜平和。近來,這種情形越來越多。 程詢笑了,輕輕撫了撫她到近日才稍稍凸起一些的小腹,“你這頭幾個月害喜,受罪;月份大了之后,身子沉,還是受罪。” 拋開這些,最要命的就是產子的時候。生孩子不亞于走一趟鬼門關,這種老話總是聽說過的。 誰喜歡誰,不就是誰看不得誰受罪么?偏生這是誰都沒可能改變的。 “你這樣辛苦,可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只有干著急的份兒,心里能舒坦才怪。”準確地說,他挺多時候其實是緊張兮兮的。 這些,是應該告訴她的,起碼要讓她知道,自己在陪著她,甚至想分擔她的辛苦,偏偏無能為力。 怡君心頭漾起溫柔的漣漪,傾身親了親他,“別自尋煩惱行不行?你幫的夠多了。” “那么,我們說好,”程詢握住她的手,“以后但凡想要什么,覺得什么不合心意,就跟我說。” “嗯!”怡君笑得甜甜的,心里暖暖的。 到此刻才發現,自己需要他這樣清楚明白地表明想法、態度。平日里,于無聲中的體貼照顧,需得自己品味,若是犯迷糊,可能就忽略了。 孩子是他與她的,是他們將會得到的最美的恩賜。 懷胎期間,她愿意縱容自己,要他更多暖心的言語、貼心的行徑。如此,會分外清楚地明白,他在陪著、寵愛著她和孩子,足以打消那些可有可無的顧慮。 這一天,是從這樣的好心情開始的。 夫妻兩個起身,洗漱更衣之后,去正房請安。 程夫人見到怡君,立刻起身過去,攜了她的手,“你快些給我坐下,誰準你又一大早跑出來的?”語畢,走到一把太師椅跟前,輕輕按了按兒媳的肩頭,“快點兒,別惹我生氣。” 怡君和程詢都笑起來,前者落座后道:“這不是想您了么?路不滑,又是和大少爺一起來的,娘別擔心。” “要是悶得慌,午間過來就行。早間的天氣總歸是冷一些。”程夫人點了點怡君的額頭,“再不聽話,當心我打你的手板。” 怡君、程詢俱是笑出聲來。 程夫人轉回到大炕上落座,沒好氣地看著長子,“你在那兒笑什么?怡君要來,你就不會勸住她?真有心的話,下午陪著她過來不就得了?” 程詢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安之后,如數收下母親的數落:“是,都是我不對。好好兒的,就不該帶著怡君過來蹭早膳吃。” 程夫人斜睇他一眼,到底是撐不住,笑起來,轉頭對怡君道:“有魚片粥、豆腐皮包子,廚房做的這兩樣還成,等會兒可要多吃些。” 怡君笑著點頭,“一定會的。” 程夫人說起程清遠,“老爺跟前幾日一樣,天沒亮就去了小書房,也不知在忙什么。” 的確,在忙什么呢?怡君其實很好奇。 . 申正,石長青走進內閣值房。 柳閣老打量著神色肅然的石長青,問:“你真的要彈劾程閣老?” 石長青正色道:“自然。” 柳閣老笑了笑。 石長青打量著他的神色,惑道:“閣老像是不大贊同?” “我連事情原委都不清楚,哪里有贊不贊同的余地。”柳閣老如實道,“只是覺得你不需如此。” “此話怎樣?” 柳閣老如實道出所思所想:“若是你彈劾屬實,程閣老被定罪,那么,對于皇上、朝堂來說,并非好事。”那會讓皇帝的心寒、失望更重,讓朝臣愈發的人心惶惶。 石長青一笑,“閣老的意思我明白,但不是有句話,叫做長痛不如短痛么?” 柳閣老不置可否,繼續道:“若你彈劾不實,有誣告之嫌,那么,楊閣老往后的路,會愈發艱難。” 首輔若是灰溜溜地離開官場,程清遠若是因此事得了皇帝的幾分憐憫、看重,再適時地做幾件合皇帝心意的事,那么,日后的內閣,就要由程清遠那樣的人把持。 程清遠不是禍國的材料,可也絕不是興國的材料。他若真的權傾朝野,程詢的一言一行,怕都要被父親壓制。如此,奇才程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在官場大展拳腳。 這一次,柳閣老的所思所想,便不是石長青能夠想見到的了。他斟酌片刻,道:“說心里話,閣老這個態度,我沒料到。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我多此一舉,楊家就算不能走出困境,他程家也休想置身事外。楊家若是落魄,程家起碼要滿門抄斬。” 柳閣老眉心一動,思忖片刻,著實地對面前人生出了厭惡之感,“你不過是想成為楊家的恩人,借此得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只為此,便要將程家滿門推入煉獄?” 石長青嗤地一聲笑,“閣老這態度,我愈發不明白了。怎么,程閣老只是去看望過你兒子兩回,你便要與他化干戈為玉帛了?” 柳閣老目光沉冷地凝視著他,冷笑,“我做人一向公私分明。得了,你既然是這個態度,那我就什么話都不說了。等會兒隨我去毓慶宮面圣。” 石長青躬身行禮稱是。 . 酉時,皇帝回到毓慶宮,在正殿落座,傳柳閣老、石長青覲見。 二人相形進門,行禮參拜。隨后,柳閣老便要告退。心里是覺得,石長青要彈劾程清遠的事情,不會讓他知情,會請皇帝打發他離開。 皇帝卻道:“先生與朕一道聽聽吧。” 柳閣老稱是,側身站到一旁靜立。 皇帝看著石長青,“你的來意,朕已知曉,先讓朕瞧瞧那份罪證吧。” 石長青從懷中取出五封信,請皇帝過目。 劉允上前去接過,轉呈給皇帝。 每封信件都長達幾頁。 皇帝將信件一封一封看過去,面色始終平靜。末了的一封信有五頁,他面色轉為冷肅,多看了些時候,隨后,遞給劉允,“讓柳先生看看。” 柳閣老從劉允手里接過信件,把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隨后,盯了一會兒印章,又看了看信紙背面。 石長青一直等著皇帝垂問原由,卻一直沒等到。 皇帝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柳閣老,“先生這是——” 柳閣老將信件疊好,交到劉允手里,道:“臣瞧著這封信,震驚惶恐之后,不免想到程閣老其人的品行,和一些見聞。” 皇帝仍是把石長青晾在一邊,對柳閣老的話生出好奇心,“說來聽聽。” 柳閣老稱是,娓娓道:“臣與程閣老不合,幾乎自入官場之后,便與他分歧不斷,這些,先帝與皇上都看得清楚。” 皇帝頷首,“沒錯。程先生為官員考慮的多,你則是為百姓考慮的多。腦子都夠用得很,為人處事之道,各有長短。程先生過于世故圓滑,你則過于剛正不阿。” 這是第一次,皇帝明確地說出對兩位閣員的看法。 柳閣老躬身一禮,繼續道:“臣與程閣老意見相左的時候太多,慢慢成了積怨已久的冤家對頭一般,對程閣老很多事都有意無意間留心。 “去年臘月,皇上命付大學士與臣一同主持內閣,臣因為不在官場已久,私心里其實顧慮頗多。一次,在吏部侯尚書家中議事的時候,跟他說了兩句,擔心內閣會因付大學士成為空架子,一件實事都辦不成。 “侯尚書聽完大笑,說臣鉆了牛角尖,竟忘了審時度勢,付大學士的為人處事之道,自有可取之處。 “臣經他提點,才由衷贊同,沒了那些杞人之憂。隨后,侯尚書與臣開玩笑,說臣看人識人的眼光,有時真不及程閣老。 “臣問因何而起。 “侯尚書說,只說這付大學士,早在十幾年前,程閣老便斷定此人仕途不會有大起大落,應該是活得最愜意的那種官員。 “臣知道侯尚書與程閣老年輕時交情深厚,近些年因為政見相左才疏于來往,便說你瞧不上我也罷了,何必這樣捧夸程閣老。 “侯尚書就讓臣等等,之后找出了當年程閣老寫給他的諸多信件。他翻找許久,才找到了那封程閣老評價付大學士的信件。 “在那期間,許多信件都曾取出來,臣留意到信件上的一些細節:信件的左上角都剪去了一小塊,印章的字跡有一些是‘程清遠印’,有一些則是‘清遠印’。 “臣覺得有趣,問侯尚書,這是何意。 “侯尚書笑說,這種小習慣,他也有,是擔心高手模仿自己的筆跡生出禍端。因此,與人信件往來時,無一例外地做些記號。程閣老與交情尚可的人通信,只用‘程清遠印’,與交情甚篤的人,則用‘清遠印’,用后者印章的時候,幾個記號會做全;用前一個印章的話,則只是用不留心難以發現的墨點做記號。 “說完,他讓臣看信紙背面一個很微小的墨點,說這也是程閣老留的記號之一,每張信紙后面都有。 “臣聽說之后,不免笑他們疑心太重。當時不以為意,此刻看到程閣老的信件,便想起來了。” 說到這兒,柳閣老再次行禮,“臣本不該與任何人說起程閣老這些私事,但這封信的分量太重,若屬實,程閣老難逃罪責,滿門也該按律處置,但若是有心人誣告,程氏一族豈非受了天大的冤屈?” 皇帝微微頷首,牽了牽唇,這才望向石長青。 石長青已是面色煞白。 皇帝指了指手邊的信件,吩咐劉允、柳閣老:“把這幾封信檢查一遍。” 程清遠這幾封信,筆跡一致,印章一概用的是“程清遠印”,除了那封足以讓程家滿門抄斬的信件,每封信的每一章信紙背后,都有一個微小的墨點。 ——劉允和柳閣老如實稟明皇帝。 皇帝再一次望向石長青,目光涼颼颼的,“六年前的程先生,固然對你頗為賞識,卻沒賞識到把你當做至交的地步。既然不是無話不談的至交,程先生除非瘋了,才會在清清醒醒的時候,在信中與你說那樣大逆不道的話。”看字跡,足可看出人在書寫時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