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程詢一笑,“我還信不過你么?” 。 大婚之前,黎兆先妥善安排之后,與徐巖在王府別院相見。 這時節,風里已有寒涼之意。 徐巖穿著一襲淡紫色衣裙,外罩一件厚實的斗篷,饒是如此,仍是手腳發涼。走進相見的書房,暖意迎面而來。 知道她身子骨單薄,他已命人備下兩個炭盆。 徐巖見他這般體貼,不由得綻出清艷的笑容,走到他近前,先是關切地打量著他,問:“太妃怎樣?大好了么?” “這兩日停了湯藥,只用藥膳調理。”黎兆先示意她落座,遞過去一盞熱茶,“你那手又冷冰冰的了吧?快焐焐手。” “好。”徐巖雙手捧著粉彩茶杯,“我這幾日都記掛著。你要是再沒個信兒,我保不齊就忍不住去找你了。” 黎兆先笑得現出整潔的白牙,“這是吃了多少窩絲糖才出門的?” “跟你說真的呢。”徐巖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準我偶爾良心發現啊?” 黎兆先湊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那份兒輕柔,全不似他這種人該有。但偏偏就是那般的輕柔,透著十足十的珍惜。 徐巖看著他明顯消瘦了一些的面容、眼底的血絲,眼里有了幾分疼惜,“累壞了吧?” “沒有。”黎兆先沒正形,“總怕你不肯如期出嫁,總做噩夢——活生生嚇成這德行的。” 徐巖笑得手都要抖了,忙把茶盞放到身側的茶幾上,語氣卻愈發柔和,“你啊……” 黎兆先把她拉到跟前,將她安置到膝上,握住那雙仍舊發涼的小手,“婚期的事兒,我一直也沒顧上問你。” “爹娘先知會我之后,才請媒人去王府的。”徐巖輕聲說,“是我愿意的。別怕,往后不會為這個甩臉色給你看。” “那我就放心了。”黎兆先說道,“要嫁人了,說心里話,忐忑么?” “有什么好忐忑的?能過就過,過不了就回娘家——還有別的路不成?”徐巖不等他板臉,就打趣他,“倒是你,不擔心喜宴上被人灌酒啊?” “……”黎兆先立時想起灌程詢酒的情形。 “我聽哥哥說,程大公子成親的時候,你二話不說跟人一通喝。到你成親當日,他要是跟你找補,再加上那好口才……”徐巖說著就真有點兒擔心他了,“你可別喝的找不著北啊。” “他不是那種人,大不了,我灌他多少,他灌我多少。”黎兆先并不擔心,說著多看了懷里的人兩眼,“你這是什么態度?我怎么瞧著,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 她揚了揚眉,“不應該啊?誰叫你四處惹禍的?” “應該,太應該了。”他放開她的手,摟緊她,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直到她用力掐住他腰間一小塊rou,他才皺著眉松開,說,“幸虧是我,要換個老實的,得被你欺負死。” “這話我說才對吧?”徐巖氣息不寧的,“摟我這么緊做什么?把衣服弄皺了怎么辦?” “……”黎兆先笑了起來,“你這毛病,我早晚給你治過來。” “不定誰治誰呢。”徐巖笑一笑,和他拉開一點兒距離,“你跟唐侯爺被彈劾的日子過了吧?” “過了。”黎兆先頷首道,“那廝本來就精明,眼下不知誰幫襯了一把,這一出手,足夠首輔、次輔忙亂一陣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幫唐侯爺?”徐巖不明白。 黎兆先解釋道:“他在兩廣并沒得力的人手,彈劾的事情,正常來講是有耳聞,可他知道的太清楚了。首輔、次輔的慌亂,一半的原因是這個。” “怪不得。”徐巖緩緩地點一點頭,因為他提及次輔,不免擔心,“經過了這些是非,你對次輔是怎樣的看法?會不會想斷了與程家所有的來往啊?” “那怎么可能。”黎兆先說道,“兩回事。程大公子絕對是值得深交的人,程夫人的好名聲在外,不需誰說了,程家大少奶奶,不也是你的朋友么?朝堂上該爭就爭,該吵就吵,走出朝堂,該來往還要來往——皇上知道官員公私分明就行。需要暗中來往的,不是做賊心虛,就是誰都不相信你能公私分明。” 徐巖放下心來,“那就好。” 。 月末,蘇渙攜家眷離京,住了這么久的蘇潤亦與親人相形道辭。 程夫人、程詢、程譯都是滿心不舍,怡君因為婆婆、夫君的傷感,亦有些心緒低落。 程謹無所謂,那畢竟是嫡母的娘家人,他與蘇家真是沒法子特別親近。 姜道成與蘇潤相處這么久,交情已算深厚,臨別心里也是不大好過。 這件事而言,打心底覺得輕松、愉悅的,只有程清遠。妻子的娘家人時時在跟前晃,就算沒事,他都不輕松,更何況,蘇潤本就是發妻搬來的救兵。 有蘇家的人在,對于家里的事,他全部壓下不提了。倒不是認為蘇家會平白無故干涉,那邊不是那個做派,只是打心底不想說。 蘇家人離京第二日,程清遠就回到內宅,跟程夫人商量:“年前,你跟我都留意些吧,把老二、老三的親事定下來。” 程夫人瞧了他一會兒,疑惑地道:“阿譯還沒考取功名呢。阿詢在他這個年紀,你可是怎么都不肯答應的。忘了程家不成文的規矩了?”她原本以為,該是她先主動張羅次子的婚事。 “早晚還不是一回事。”程清遠和聲道,“已經有連中三元的人了,阿譯下場考試,又不是這一兩年的事,誰也不敢保他一考就中。何必讓他老大歲數還不成親,落在外人眼里,不好。” 程夫人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嘴,“嗯,這些我姑且相信。那么,什么叫你跟我都留意些?意思是不是說,你要是物色到合適的門第,就拍板定了?” “你現在怎么學會摳字眼兒了呢?”程清遠蹙眉,“不這么說又怎么說?都交給你還是都交給我?” 程夫人笑吟吟的,“都交給我也成啊。” “……那是你能決定的?”程清遠發現,她現在對付他,或者說氣他,簡直是信手拈來。 程夫人笑意加深,語氣更加柔婉:“沒什么可挑剔的門第,不論誰都得答應吧?決定之前,我總會跟你商量的。” 程清遠端茶呷了一口。 “還是說,阿謹的親事,你想做主?”程夫人思來想去,覺得只有這一個可能。應該是林姨娘又尋找機會跟他說了些什么。 “就算如此,不行么?” “行啊,怎么不行。”程夫人笑道,“只有一點,我這個人呢,老爺也知道,從來就不是一碗水端平的脾性。來日三兒媳進了門,我要是橫豎看不上,你可別怪我每日讓她在我跟前立規矩。你要是看不得,也好,把三房的小夫妻兩個分出去就好。” “這叫什么混賬話?”程清遠擰了眉,“阿謹幾時對你有過不敬?這些年在你跟前,都是老老實實的……” “是啊,我要是那樣做,不好過、難做人的是他。可是有什么法子?是你和林姨娘害得他。”程夫人道,“我那么說,就是要提醒你一句,阿謹的婚事,我要是不答應,你就別想獨斷專行。我給妾室體面,給了很多年,現在做了婆婆,不耐煩再做那種場面功夫。你三思吧。” 她是擔心,程清遠會利用程謹的婚事做文章,讓三兒媳的娘家制衡程詢。 程清遠聽了非但不惱,反倒笑了。 他笑微微地看了她一會兒,“行。照你說的辦,兩個孩子的婚事,都讓你做主,這總行了吧?” 程夫人笑道:“多謝老爺。” 程清遠喝完手邊的茶,站起身來,出門前嘆息一聲,“我難道還會害老二、老三不成?” 不害就對了,畢竟已經在長子心頭插下了一把刀。程夫人回道:“老爺都不會,我就更不會了。你只管放心。”這種事,她得守著原則,決不能讓步。 月末的幾日,程詢陪怡君回了一趟娘家,又去了一趟蔣府,再就是去過唐府兩回。 看修衡之余,怡君與唐夫人得了細細敘談的時間,兩個人很是投緣。 在怡君這邊,只覺得唐夫人性子溫婉柔和,偶爾又有點兒小迷糊——這一點跟她一樣,自是覺著很是可親。 在唐夫人那邊,就算什么都拋開,只沖著怡君那樣喜歡自己的長子,就沒有不生出好感的理由,更何況,又是那樣通透有才情的女子。 修衡每次看到他的程叔父、程嬸嬸,都會歡快得如小鳥一般。第一次,程詢和怡君到訪唐府,上午至,下午走。 他老大的不高興,過后跟母親抱怨:“娘親,為什么不留叔父、嬸嬸多待一陣子?你都沒給他們準備晚飯嗎?” 唐夫人聽了,笑得不行,“叔父、嬸嬸不是第一次一起來嗎,憑我怎樣挽留,他們也不會待一整日的。” “哦。”修衡有點兒尷尬,小手撓了撓自己的頭,“原來是我弄錯了呀。那,下回呢?娘親讓他們多待些時候吧?” “好呀。”唐夫人把他摟在懷里,“娘親會盡力的,你放心。說起來,我也很喜歡你的程嬸嬸。” “嗯,看出來啦。”修衡扁一扁嘴,“纏著嬸嬸跟你說話,害得我都不能聽她講故事。” “混小子。”唐夫人拍了拍他的背,“還不準娘親多交個好友啊?再說了,也不知道是誰,跟你程叔父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 修衡抿著嘴笑了,有點兒底氣不足,“你又不讓嬸嬸搭理我,我能跟誰說話呀?” 經了這事情,程詢、怡君第二次去唐府的時候,唐夫人便誠懇又堅持地挽留,夫妻兩個又何嘗不想多逗留一陣子,自是答應下來,到唐栩下衙后,用過晚膳才回府。 連續出門走動了幾日,怡君有些不安了,這晚,歇下之后,對程詢道:“往后的幾天,我可得老老實實留在家里陪著娘了。” “這都是娘張羅著的,你怕什么?”程詢說。 怡君笑說:“娘是體諒我剛嫁過來,我也得體諒她啊。放心,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橫豎娘跟我也不用你在跟前打岔。” “……”混來混去,他成了在婆媳兩個眼前打岔的了?轉念一想,他又笑了,揉了揉她的臉,“現在,你是真不把我當外人了。”擱以前,這種話,她是怎么都不會說的。 怡君輕輕地笑了。現在想把他當外人,還真是不容易。隨后,她說起聽紅翡說的婆婆給二叔、三叔張羅婚事的事,“這我倒是沒想到,畢竟,之前有你的例子擺著。” 程詢也沒想到,問:“怎么回事?” 怡君就把聽來的向他娓娓道來。紅翡是程夫人的心腹,對正房何事都是了如指掌。 程詢挑了挑眉。這件事,跟前世的出入也太大了些。 因何而起呢? 真是沒辦法。好多事因為自己的著意改變,也就發生了莫大的變化。到眼下,父親究竟是做的什么打算,他真是猜不透。 第63章 戀香衾 (四) 前世, 程譯是在鄉試之后, 親事才有了眉目。程謹的婚事則是父親做主, 且先于程譯成親。 如今, 時間提前了這么久,父親又答應讓母親做主。 聽起來是真不錯。 果真如此的話, 那么, 兩個弟媳的人選應該會有變動。前世程譯娶的女子, 湊合吧,偶爾會自作主張, 被程譯發作之后立馬改過;程謹娶的那個,好些年都和林姨娘一樣,想把膝下的兒子過繼給他,程謹是何情形?印象模糊。 記得比較清楚的,是程譯。 一年一年的,程譯看出一些他與父親之間的分歧、沖突, 難過了一些年,過了而立之年,脾氣越來越差, 在家說話經常像是在跟誰賭氣,一點兒耐心也沒有。 他辭官之后, 程譯立刻跟著上了請辭的奏折,又給了父親一個打擊。 父親罵次子也瘋了, 程譯冷笑,“您那爛攤子, 大哥能耐著性子收拾這么多年,我可不行,往后您再這樣那樣的,我恐怕得憋屈得一脖子吊死。您老開恩,讓我多活幾年,成么?” 隨后,程譯對他說:“走吧,寄情山水挺好的,前半生比坐牢都要苦,后半生就自由自在的吧。程家沒人需要你在意了,我知道。可是,哥,真有下輩子的話,我還要做你兄弟。” 明知道他已變得冷酷,仍是不會責怪怨恨,二弟始終記得,他們是至親的手足。而他忘了,不在意了。竟曾涼薄至此。 至于程謹,什么都沒說過,仿佛家中出什么事都應該的,平平靜靜地接受一切。方寸大亂的是二老,哭天搶地的是女眷、孩子。 二舅曾跟他說,你們三兄弟,其實都是好孩子。